王行进,臣民跪下。
王裁决,施与平等,判处死刑。
被神挑选的王,最终挑选了神。
——姜吉拉《为了王的志谱》神乐历三三二年
◇ ◇ ◇
斯坦兹、瓦奥尔姆、温科特、洛登索、凯因、莲德、拉肯多利、乌兰诺、洛基希、普拉多和普雷斯,十一名进攻性咒式士的棺材并列在一起。另外在我的请求下,伊迪斯和她的家人、还有狗的棺材也从墓地移了过来。
倖存的我、吉吉那、梅肯克劳德、提塞恩、德尔顿、莫雷迪娜、利多里、利普金、透库罗洛、德琉辛、阿拉巴乌和米格斯穿着丧服站在棺材前。另外,死者的遗族十五人和一条狗以及相关人士,共九十三人并列站着。
切蕾西、加莱蒂、尤莱芙丝等十四名共事的原高级妓女、伯雷博涅老也在。这次和之前不同,大家堂堂正正挺胸抬头地站在队列中。
在我们后方,为了纪念迎战使徒而战死的勇者们,超过四百名市民自发聚集到埃里德那西北部的埃里德那西墓园,为勇者们下葬。
我们只拒绝了市长和市长派的人参加,有一些市议会议员和当权者也参加了。
棺材周围摆着许多鲜花。不知道为什么,连摩尔丁都寄了花束和悼词过来。僧侣们在棺材前回顾诉说死者最后的奋战,遗族们低声哭泣。
失去同事的阿塞尔没有管市长的葬礼,而是为我们摄影。明天的报纸上可能并没有一整面,而是一个小角落里会出现我们的报道,但是一定会传递给某些人。
大家默默哀悼。僧侣告诉大家伊迪斯也为了保护家人和安海瑞欧对抗。参加者知道了她也是勇者中的一名,点点头哀叹。
切蕾西穿着丧服站在我旁边,右手抓着我的左臂。
「谢谢。」
她轻声啜泣,说道。
「也算是为了伊迪斯,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我转头看她,她左手捂着眼睛。我儘可能地用温柔的表情点点头。切蕾西把脸转向前面,倾听僧侣的祷告。我也和她一样。
我的眼睛盯着伊迪斯所在的棺材。
我不能让混蛋们仅凭她生前的职业对她评头论足。虽然她也有缺点,但我这一举就是昭告众人,她是个优秀的人,连不认识的埃里德那市民甚至权威都为她的死哀悼。
我不知道挽回的名誉是能够传达给死者,还是能够成为救赎。但是我为只是和我扯上了一点点关係就被杀害的伊迪斯能做的事只有这点了。
虽然你悲惨地死去了,但是有这么多人从心底为你的死哀悼。我不知道是否会有这么多人为我的死哀悼。
我本来也想同时埋葬格特雷克,他的家人拒绝举行葬礼。但是因为他杀了人,所以不能同列。我只能在墓园的尽头为他竖一座墓碑。诺艾斯安定下来之后,就能和我一同扫墓了。
吉奥卢,还有希律德尔、阿娜皮亚、福流、格特雷克、还有许许多多人,他们从我面前离去了。
挽着我胳膊的切蕾西的体温让我回到现实。即使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现在这个温度是真实存在的。
同时我想起带在身上的小盒子。里面是配合季薇妮娅眼睛的颜色挑选的绿宝石戒指,连戒指的形状都是定做的。我本想用那枚戒指向她求婚的,但因为沃鲁洛特事件没能给她。在阿娜皮亚事件之后,戒指完全失去了意义。
我握紧了小盒子。虽然我脑子一热带过来了,但现在是死者和送葬人的时间,我不可能拿出来。我想起来了。
「说起来切蕾西,你明天什么安排?」
「和预定一样,明天早上我去查看店铺,你也来吧。」
阴郁沉重的气氛中,两人的心中点起了希望的火焰。没错,明天。我应该在我和切蕾西迎接新的人生的那一天交给她。
僧侣呻吟般的祈祷结束了。被绳子拉住的棺材被郑重地放入墓穴。遗族们把花朵扔进墓穴。最后挖墓人把土盖在上面。
共同葬礼结束,人们交流着死者的事,还在互相安慰。加莱蒂嚎啕大哭。切蕾西看看我。我点点头,她走到加莱蒂身边,抱紧她的肩膀。使徒、祭司和安海瑞欧被打倒,她们也终于可以为同事的死哀痛了。
战死者的遗族们也有着各自的背上。母亲哀叹、父亲漠然、兄弟愤怒、姐妹们抱着互相安慰,妻子和和恋人泪如雨下。
我叹了一口气。原因在我身上。我必须接受遗族的责怪。
我正想迈开步伐,梅肯克劳德堵在我面前。
「之后我会处理的。嘉由斯你先回去休息。」
「怎么能这样。」我强硬地说,「伙伴们是因为我的判断才死的。我必须向遗族道歉。」
「那是作为合同事务所的代表的我该做的事。」
梅肯克劳德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我的心底还有黑色的迷茫。
「但是。」
「你别误会了。身为代表的我是肯定嘉由斯的策略的。死者们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男人的眼睛里是愤怒,「说什么被你的诱导操控,你是想变成潘海马那种人吗!」
他的声音很恐怖。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
我好不容易说出道歉的话。什么因为我的计策才死掉这种话,我真是太自大了。他们当然也明白我的想法,但是自己做出了选择,然后因为敌人的兇猛和不走运而死了。他们的死是他们的选择。
「不,我才是言重了。但是,别认为所有责任都在自己身上。」
梅肯克劳德态度一变,温和地对我说。他伸出右手,拳背轻轻敲了敲我的胸口。
「虽然我这个代表不像吉奥卢那么可靠,但是这种程度的事能不能交给我呢。」的确,我已经快到极限了。虽然在死斗最激烈的时候能够无视,但是人的死确实会让人的精神受到伤害,慢慢被消耗。无论我再怎么灵活打赢了战斗,但因为人生经验和年龄不足,从正面接受遗族的愤怒和哀伤的话,自己也会崩溃的。
他的拳头推了我一下。我后退一步,老实地点点头。梅肯克劳德微微一笑,然后绷紧表情,整了整丧服,朝遗族们走去。提塞恩红着眼跟在他身边。
梅肯克劳德走到家属中间。一个男人猛地抓住他的前襟。梅肯克劳德只是一脸沉痛,没有反抗。遗族们的愤怒和哀伤一口气发泄到他身上。抓着梅肯克劳德前襟的男人挥动拳头,周围人发出惨叫。男人左手抱着自己挥出的右拳,当场哭得不成人形。梅肯克劳德没有管自己嘴角的血,抱住男人的肩膀。
梅肯克劳德靠近他身边说了几句话,男人扑倒在地上。要想承受自己难以忍受的沉重悲伤,必须要有气量。
穿着德拉肯族礼服的吉吉那站在一边,把手放在耳朵上。
「知道了。我会去确认情报。」
「怎么了,又有紧急事态吗?」
我问道。吉吉那眼神严肃。
「边境传来好几个发现了赞哈德的情报。拉肯金拆分了部队,沿着丹坨遗迹和古力耶尔大道追了。我们去乌拉努也山确认赞哈德的位置。」
「我知道了。」虽然我很累,但还是把魔杖剑握在手里,「我去组编部队,準备雪山装备。预算从市政府的沙扎兰课长那里调就好了。啊啊,下午还要和企业面谈警卫的委託工作呢」
我刚想走,吉吉那伸出手把我赶走。
「你已经到极限了。準备和面谈交给透库罗洛和莫雷迪娜他们也行。」
「但是。」
「埃里德那残存的棋子没一个能够牵制复活的潘海马。你就和梅肯克劳德还有其他人镇守埃里德那。」
吉吉那切断和我的对话,朝进攻性咒式士们走去。接到相同的报告后,提塞恩、利普金、利多里还有参加葬礼的其他事务所的进攻性咒式士们也聚集到吉吉那周围。
和以前一样,就算我失去了一切,只要还有吉吉那这个轴心,就能聚起一个集团。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朝会场外走去。
走出会场后,我鬆开黑色领带。太紧了。我累得恨不得现在就躺在地上。梅肯克劳德和吉吉那说的没错,我应该做的事是休息。
我转过头,在一群穿着丧服的人中间找到切蕾西。她朝哀叹的遗族们打招呼,温柔地微笑。她的包容力现在化为了帮助别人的力量。我不应该独佔她。
切蕾西注意到我的视线,挥挥手。我也微微挥手回应。现在果然不是把戒指交给她的时候。既然如此,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休息。
我走向停车场,像是摔倒似的扑进车里。身体很沉重。我好不容易发动车子,朝最近的自己家开去。
昏暗的通道尽头,埃里德那地下迷宫深处的墓室中有一个人影。
希尔蒂屈膝坐在房间角落,粉色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地大大的。她双手抱头,脚边的三本埃米雷欧之书合着没有打开。
「要是用书的话就会被艾尔菲尼斯探测到。卡基弗蒂、安海瑞欧、潘海马和洛伦佐就会来杀我。不能用,好可怕,不能用,好可怕,不能用。」
粉色眼睛下面的嘴唇因为恐惧一直在说一些不符合现实的话。
「连卡基弗蒂、洛伦佐和安海瑞欧都死了。虽然死了还是好可怕。安海瑞欧杀了卡基弗蒂和洛伦佐,赞哈德杀了安海瑞欧,他更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少女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向。
「就算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也会被进攻性咒式士们找到的。但是我动不了。」
希尔蒂抱着头一动不动。散落在地上的埃米雷欧之书没有回答。
「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
少女使徒恐惧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迷宫迴响。
车子在路上前进。疲劳变成了头痛和噁心。我用魔杖剑合成止痛药忍耐着。我真的已经接近极限了。
路上能够看到穿着丧服的人们和葬礼会场。被捲入使徒、祭司、指尖以及安海瑞欧这场风暴的死者实在是太多了。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开到拉肯金事务所前面了。车道上有个穿着丧服的男人在指挥交通。开往停车场的车和数百名穿着丧服的男女把大楼周围围的水泄不通。拉肯金社变成一个巨大的葬礼会场。
埃里德那市内的战斗和拉肯金的远征重合在一起,出现了大量死者。虽然拉肯金在外面的战场上转辗还没有回来,但是人们已经聚集到了这里。要是和拉肯金有关的话,甚至能变成社会现象啊。
我从计程车、私家车、拥挤的人群、以及穿着丧服指挥交通的咒式士面前开过,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
我转过头寻找伊吉和贾贝拉的身影,但是只能看到一排排穿着丧服的人。拉肯金的得意门生和和部队长大概在会场内部处理葬礼吧。
就我来说,我也不能说和他们没有关係。他们曾经在我们穷途末路的时候帮过我们,说不定还是露个面比较好。我打开门,脚伸到地上。
我刚想站起身,又停下动作。我不知道该对死者们说什么好。他们有他们的战斗。比起现在这个状态参加葬礼,还是等拉肯金回来在说更好吧。我找了个借口又把脚收了回去。
我注意到连续战斗和同伴死亡的疲劳在不断侵蚀自己。我必须儘早回去睡觉,不然就会倒下。
我的眼睛注意到站在葬列远处的一个人,瞬间清醒了。绿色的眼睛里满溢着悲哀。淡金色的头髮。美丽的面孔和哀愁的神色。是穿着丧服的季薇妮娅。
虽然不太慎重,但是穿着丧服的季薇妮娅就连悲怆的神情都那么美丽。
她雪白的面颊变得苍白。就连身前紧紧握着小包的双手都显现出病态的白。
季薇妮娅集结了贾贝拉和伊吉的部下,还有认识的进攻性咒式士,加入了战场。
她的决定让埃里德那对使徒战线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但也因此出现了死者。
季薇妮娅并不适合出席葬礼。她苍白的脸抽搐着,靠在墙上,膝盖发软,小小的包落在脚边。我朝她的方向全速奔跑。虽然我自己的体力不断消耗,连腿都不听使唤了,但是一直跑。
我一边道歉一边强行挤开葬列的队伍,在撑着墙壁的她面前停下。
「你没事吧?」
我边说边蹲下,左手捡起掉落的皮包,站起身。绿色的眼睛看着我。
「嘉由斯、先生。」
她的回答很僵硬。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她刚说完,身体又发软了。我左手抱着她的肩膀防止她跌倒,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但被她躲开了。
「你真是毫不顾忌啊。」
「对不起。」
确实,这种行为对已经分手的男女朋友来说太不讲分寸了。
「为了检查,能让我摸一下你的手腕吗?」
这次我作为旁人请求她的许可,季薇妮娅点点头。这让我觉得有些寂寞,边伸出右手去摸她的手腕。体温比正常程度要高,脉搏也很快。罪恶感和后悔在生理上折磨着她。季薇妮娅的呼吸有些凌乱。
「你得去医院,打个计程车吧。」我扶着她,朝葬礼会场外看去。不穿过这些参加葬礼的人和车子的话,没办法打到车。而且车子上的客人刚下来,又马上有人上去了。几十人在排队等待。
「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从人群里挤出去排队等车。」
「没必要去医院。我只是在后悔而已。」季薇妮娅擦去额头的汗珠,微微一笑,「尾随色狼还健在啊?」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我让她靠在我肩上,朝人行道走去。不想让前男友看到自己的软弱,这种女性的逞强让我心痛。但是,是我逼得她逞强的。
「对不起,不过还是坐我的车比较快。」
我扶着她前进。我一边道歉一边穿过人群,让季薇妮娅坐上副驾驶座。然后绕到反面,把皮包放到座位中间,坐上驾驶座。
我看了她一眼,她正闭着眼浅浅地呼吸。
「我想吐。」
「要是忍不住的话,你脚边有塑料袋,吐到那里面。」
听到我的话,她闭着眼睛点点头。虽然没有严重到要去医院,但她有必要安静修养。
我发动车子,穿过来参加葬礼的人群和车流,左转,朝位于西岸的季薇妮娅自己家开去。
埃里德那西北方向三百二十千米尔左右远的边境。午后的阳光落在乌拉努也山脉的白色山峰上。
海拔四千米尔高的超级山脉在入秋后,从山顶到半山腰都积满了白雪。一直延伸到半山腰、掩盖了岩石表面的针叶林也被白雪覆盖,被夕阳染成一大片茜红色。雪山完全遮断了从皇国中西部前往圣地阿尔索克的道路,也遮断了从埃利乌斯郡北上的道路。
乌拉努也山半山腰的针叶林上的积雪抖落。虽然是白天,森林里面依旧阴暗,一双毛皮靴从里面出现,踩进雪里,雪埋到了膝盖位置。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全身穿着白色皮毛的衣服。白色皮毛帽子下面露出银髮和刀一般的瞳孔。
吉吉那呼出一口白色的气,用膝盖拨开积雪,在茜红色的雪原前进。背后跟着一群穿戴着防寒衣物滚圆滚圆的人。
背着长刀的提塞恩、莫雷迪娜、利普金和利多里兄弟、德琉辛和部下们、埃里德那各事务所的咒式士,还有埃里德那边境警卫队派出的士兵。一共六十八人的队伍在雪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