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夏日朝阳落在埃里德那大街上。
霸尔肯MK VI型的威安是事务所用车,车身上有一块涂漆剥落,露出了里面的胎金。我靠在车上思考着修理费的问题。我为了工作到女人的公寓来接吉吉那,但到了时间他还没出来。不知道是女人与他依依惜别呢,还是正在进行一场延长战。还是去死吧。
我为了打发时间开始制定下一次的资产运用预订计画,但是算到一半就发现已经破产了。我狼狈于自己的悲观,正打算再挑战一次,怀中的携带咒信机突然奏响了呆板的铃声。
我醉心于计算,没看号码就接起了电话。
「这里是宇宙大总统办公室。如果是恶作剧电话的话,我就会立刻反侦察你的身份然后在全宇宙範围内追杀你。」
「嘉由斯啊,你还是老样子,喜欢说一些无聊的话。」
是许久没有听到的低沉声音。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几拍。
因为太过突然,所以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嘉由斯?在听吗?」
「啊,啊啊,在听,底提亚斯大哥。」我赶忙回答,脑中浮现出了哥哥皱着眉的表情,心脏顿时又加速跳动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的?」
「因为你换了号码,我特意从学院一路查到了咒式协会。」底提亚斯说道,「我听说你不上大学了待在埃里德那。怎么样?生活得还好吧?」
「唔,大家不都传言我过得有滋有味嘛。」
「那就好。」
底提亚斯说完我们就陷入了一片沉默。我很不擅长应对哥哥底提亚斯。他一个人收拾了放蕩不羁的父亲留下的烂摊子,重振破产倒闭的家业,继承了现在来说没有价值的子爵爵位,我的哥哥实在过于优秀了,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
妹妹阿莱希耶尔沾满鲜血的尸体、哥哥底提亚斯痛苦的脸庞,还有哥哥尤希斯的笑容都一一浮现在我脑海中。家族的横沟非常深刻。
「说到传言,听说你当了攻击性咒式士?」底提亚斯问道。
呜哇,从大学辍学后的事情真是令人难以启齿。
「啊,差不多吧。」
「嘉由斯,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吉吉那从大楼里走了出来,用冰冷的声线朝我发问。
我赶忙对电话那头说,「啊,工作同伴来了我要挂了。下次再聊!」
我匆匆忙忙地挂了大哥的电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你这家伙的脸色不是一般的差啊。是在节食减肥吗?还是单纯的贫血?」
吉吉那在我面前站定,然后一手拂去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女人香。即便是在阳光下,剑舞士的美貌依然比夜晚更冷峻。我走向车子。
「我只是看到了跟在吉吉那后面的,满身是血的女性幽灵罢了。」
德拉肯族一脸不愉快的表情,跟着我走向车子。
「今天我要感谢吉吉那你这种爱打扰人的癖好。」我拂去额头上的汗说道。
「因为被感谢了,所以我要杀了你。」
吉吉那话音未落就挥动了屠龙刀,我立刻蹲下躲过一击,然后一边扣动魔杖剑的扳机,一边后退。吉吉那停下了脚步,屠龙刀的刀尖停在我的鼻尖。我甚至能感到手银色刀刃的冰冷触感。
「千钧一髮啊。」
我发动了化学炼成系第二阶位「固凝糊」,咒式合成的氰丙烯酸酯瞬间变成强力的黏着剂,将吉吉那的脚与沥青马路黏在了一起。不管吉吉那多么用力,他的靴子与沥青路都被冰块一样的黏着剂固定住无法前进。
「是认真要杀我啊。」
「开玩笑的。现在还没这么想。快点把这个拿走。」
吉吉那左手指了指脚。虽然只要用力弄坏鞋子就能够脱身于沥青马路,但是这实在是令人生厌。
「把屠龙刀收回去再说怎么样?」
吉吉那右手一转,屠龙刀变成长柄形态,向前伸出刀刃,掠过我的刘海,刺向我背后。
我右手握住已经伸长到极限的屠龙刀,在眼前几寸停住,吉吉那对我的反应速度不禁有些咂舌。
「厉害啊,一大早的见面问候就差点被杀。」
「这也没办法嘛。毕竟杀嘉由斯这件事是我每天的课程,平均一天要三次呢。」
「你以为是一天三餐啊。」
虽然就这么晾着他也可以,但是早上的一次和中午的一次已经结束了,所以晚上之前不会再搞事了吧。我这么想着解除了咒式,吉吉那的脚从融化的黏着剂抽了出来,同时立刻挥舞起了屠龙刀。我赶紧闪身逃车的另一边。
我已经无法躲开再一击的攻击,恐惧袭上我的背脊。
屠龙刀巨大的刀刃停在我面前。
吉吉那一脸沉思看着我说,「真是个好运的家伙啊。今天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了。」
他的语气似乎是在说如此再来的话就变成第四次了。呜哇,吉吉那真温柔——
去死。
「快点别胡闹了,出发了。」
我打断了同伴看似正义的举动,坐进了威安。吉吉那拆开屠龙刀,也坐了进来。
「所以,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刚才我发现有一件事必须要做,那就是搜索吉吉那的道德心。虽然是人类未发现的东西,但是还是要努力去找。」
「结婚诈欺师的搜索吧。」
「既然明白就别问了。」
我和同伴两个人不怎么愉快地坐在威安上,驶向了埃里德那的街角。
「轮流寻找吉吉那讨厌的事~♪」我一脸无聊,「首先是我活着。接下来轮到吉吉那说~♪」
「我有什么参加这个的理由?」
我和吉吉那还是老样子,进行着无聊的对话,走下了朝向「青之炼狱」的水泥阶梯。我们穿过栎木门,走进灯光昏暗的店内。几个眼神冷峻的男人站在门口的桌子旁,肌肉发达的身上穿着盔甲与头盔,腰间挂着魔杖剑与魔杖斧。都是我没见过的生脸,应该是流亡或者落魄的咒式士吧。最近因为埃里德那发生的骚乱,越来越多的人吃不上饭。几年前我也和他们一样,所以实在是无以言状。
攻击性咒式士们向同为攻击性咒式士却看起来非常弱的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但是一注意到我身边的吉吉那,就立刻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敢在这个酒馆和吉吉那发生冲突的傻子,无一例外都断手断脚回去的故事。和背着屠龙刀的德拉肯族剑舞士吵架的家伙,总的来说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们还在依靠外表判断咒式士强弱,说明应该是低位咒式士。我这么想着走进了店里。
拉肯金事务所的攻击性咒式士们远远地看见了我们,纷纷举起酒杯向我们打招呼。
我和吉吉那适当地回应了几句,继续穿过桌椅,朝店里走去。
自从春天的那件事以来,埃里德那的攻击性咒式士们都对我们拥有奇妙的亲近感,真是令人困扰啊。
我坐在了店最深处的柜檯旁,和往常一样,向老调酒师点了一杯台克酒。坐在我身边的吉吉那只点了料理与水。因为他体内的酵素使得他完全不会醉,所以他索性滴酒不沾。
背后传来争吵的声音,紧接着是打斗声以及金属碰擦声,最后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这在攻击性咒式士的酒馆里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我和吉吉那谁也没回头去张望。
老调酒师端出了台克酒和料理好的鸡肉京葱。我用叉子叉起一块鸡肉送进嘴里。鸡肉上洒着盐粒,味蕾首先感受到盐粒中所含有的盐化镁与硫酸镁的苦味,然后温和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台克酒顺着食道进入身体,我不由得满足地叹了口气。该是回归现实的时期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立体照片,身边的吉吉那也看了过来。
照片上的男人身体高大,五官端正,嘴角带着阴郁的笑容。虽然已经是中年,却仍然保持着年轻的髮型与服饰。
「真是典型的以女性为牺牲品的腐朽男人的脸啊。」
「嘉由斯,还是看看镜子吧。」
呃,被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不论是表情还是生存方式或许和我都有点像。虽然我想要揶揄一下吉吉那,但是德拉肯族对女性的确是没有什么爱怜之心。无论对男女老少都是严格要求。还是回归话题吧。
「哪里都找不到诈欺师,无论是他自己的家、隐蔽居所还是女人的家里。怀马特究竟躲在哪里了。」
「不起眼的结婚欺诈师,只有逃跑是一流的。」吉吉那一边啃着烤得金黄的猪蹄一边说道。
我在旁边继续补充信息。
「怀马特不断笼络女人然后假意提到结婚的话题,说,『其实我还有借款要还,所以不能结婚』。他很擅长让同情心泛滥的女人们为自己献上金钱。」
「都已经是上古时代的手法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被这种手法骗到。」
「都行吧,总有那些渴望幸福的女人。」
虽然是连吉吉那都已经厌倦的无聊而古旧的结婚欺诈师,但是我仍然想包庇一下世界上所有的弱者。包括我自己在内。
「所以,小角色中的小角色结婚欺诈师怀马特已经因为被害者的增加,而被市政府悬赏了。作为和常人一样有货币收集癖的我,也只能追了。」
我再次长叹一口气。怀马特的确是我们现在最合适的对手,无论是从费工夫的程度还是悬赏金额来说。
「无法通过银行和通话记录进行追蹤。怀马特应该是利用被骗的女人,很好地躲藏起来了。」照片上温柔男人的笑容令我有些火大,「贝内尔不太擅长这种情报调查,还是让纳特罗去比较好。」
「都是些贪婪的人,最终我们到底能分到几成悬赏金额呢。」
吉吉那优雅地啃着猪蹄肉,我的心情因为他提出的问题有些沮丧。杯中的台克酒也不知何时变得愈发苦涩。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找到怀马特,逮捕他呢。」
「我希望,你可以问问我。」
我朝右瞥了一眼,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坐在了隔壁座位上。
她穿着战斗用外套,腰间左右两边各挂着一把一世代前的旧式魔杖剑。老婆婆满头银髮,脸上刻满了皱纹。
老婆婆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那个,上了年纪的淑女,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婆婆笑了,透着几分酒气。
「没礼貌的年轻人。不过,就凭你不叫我老太婆这一点,就比刚才那些攻击性咒式士强多了。」
我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身后,发现几个受伤的攻击性咒式士们倒在翻倒的椅子与桌子之间的地板上。一共六个人。他们踉跄着站起身,眼神充满愤怒与憎恨,老婆婆瞟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慌张地移开了视线,然后逃出了店外。
「刚才的声音原来是你的杰作。」如果是在老电影里,现在应该吹点口哨什么的,「不用武器与咒式,仅仅靠拳脚就能打败六个刚拳士与机剑士,的确是不得了啊。」
「我是梅德·马赫索,请多关照。」
「梅德,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身旁的吉吉那眼里浮现出明了的神色,「对了,是默约的梅德啊。」
我的记忆因为吉吉那的话而重新复甦。
「那个羞耻的别名倒是流传很广呢。调酒师,再来一杯酒。」
老婆婆苦笑着又点了一杯酒,老调酒师从酒瓶里再为她满上了一杯。说到梅德·马赫索,似乎听吉奥卢说过,二十几年前在埃里德那边境,有这么一个本领高强的电磁系咒式士。虽然有些不可信,但是传闻她可以一个人打倒五百岁的龙,是个超强的咒式士。
「我听说你二十多年前,在拉肯金与吉奥卢时代前就引退了?」吉吉那转过脸说道。
我听到的传闻和吉吉那的差不多,说她因为上了年纪身体衰老并且多病而隐居了。现在梅德的脸色也很差,简直想让人劝她赶紧去医院。
「这真是位相当有风采的小哥呢。」
老婆婆注意到吉吉那的存在,眼睛里突然展现了一丝女人的味道,紧接着就变为了分析性的光芒。
「银色的头髮与眼瞳,脸上的刺青,还有巨大的屠龙刀。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位久负盛名的剑舞士,吉吉那吧。」
吉吉那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吃着料理。梅德的视线看向了我。
「那么,剩下的这个就是嘉由斯了吧。」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排除法呢。我要求变更。」
「能碰到现在走俏的年轻攻击性咒式士们,真是让人延年益寿啊。」
脸色颇差的老婆婆嘴边绽开了微笑,表情稍稍有了些认真的意味。
「那么继续最初的话题,你们在找怀马特吗?我也正好找那家伙有点事呢。」
「抱歉请问,您和他是什么关係,以及找他有什么事呢?」我看着闻名遐迩的攻击性咒式士的脸,「您不会,是被害者的一员吧。」
「哈,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的吧。」梅德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说是有事其实也不是,怀马特·马赫索是我的孙子。」
我认真地转身听梅德讲话。
「好几年前就离家出走的孙子怀马特,去年年末突然回来了。然后又立刻出门了。」梅德继续道,「但是,今年我收到了自己家抵押权转让的通知,我这才意识到孙子偷了我的东西。真是愚蠢啊。」
「以女性为对象的诈欺师第一个骗的居然是自己的祖母。真是个相当愚蠢的家伙呢。」吉吉那的话语宛如冰霜。
梅德蓝色的眼里闪过愤怒的雷电。
「于是我鞭策着这把老骨头一路搜查到埃里德那,路上听到的全是糟糕的传闻。」老婆婆闭上了左眼,「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加入搜寻我那混蛋孙子的队伍。」
我和吉吉那面面相觑。
「不,我想郑重地拒……」
老婆婆突然咳嗽打断了我的回答。
「要拒绝我这可怜的老太婆的请求?最近的攻击性咒式士们堕落了啊。曾经,说到我那个时代的咒式士们啊,与『异貌者』战斗,与道德低下的咒式士战斗,而且对待老人十分亲切热情。」
老婆婆又开始咳嗽。周围的客人以及老调酒师都朝我和吉吉那投来了目光。我和同伴再次看向对方。
看来,似乎不能拒绝这个老人的请求了。
「埃里德那也变了呢。以前的街道更为整洁乾净,繁华街道里也没有这样不规矩的大楼。」
梅德一边感叹着一边走上了微微有些脏污的水泥楼梯。
搜寻怀马特的队伍变成了三个人,这个老太太一直说个不停。吉吉那被她抓住手腕脱不开身,勇猛的德拉肯族表情十分沉重。吉吉那正想甩开她,她却正好猛烈地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