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请实现我的愿望吧。
我仅有一个,最重要的愿望。
自出生以来,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祈祷。所以说求求您。实现我的愿望吧。
厢型车的左右车门同时打开,我和吉吉那从车上走了出来。我的鞋底踩在柏油路面上,对面,吉吉那高大的身躯也走了下来。
成排的柱子、上下交错的桥樑与道路展现在我们眼前,这迷宫般的景象在埃里德那的下城相当常见。
灰色与砖红色的建筑物延伸在道路两侧,墙壁上涂满了猥琐的图画和诅咒的单词。路旁,一群高大的男人在大白天无所事事,只是围着篝火、沉默地站成一圈。不远处有一具被碾死的猫的尸体,皮与肉铺成了小小的绒毯,但没有任何人去打扫。对我来说,这地方可不让人开心。
「我每次来到巴尔杰依地区都会想,这地方真的没救了吗?」
「办法倒是有,没人能实现而已。」吉吉那淡淡地说。
说起来,这片区域的失业率高达70%,自杀率超出平均数五倍。我作为曾经的失业者没法单纯地将这些看做别人的事情。根据我的经验,贫困与绝望没有一丝一毫的可取之处。
那就赶快工作吧。我取出手机,启动影像功能,立体影像中出现了一只附带血统证书的茶色小狗。
「这条失蹤的狗到底跑哪去了。」
「剑舞士竟然在搜索一条咒式强化犬,真是奇耻大辱」吉吉那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被族长知道,肯定要嘲笑我到底为什么要拿起屠龙刀,为什么要学习德拉肯式的战斗术了。」
「难道你更喜欢德尔顿他们找猫的工作?」
我关闭了影像说道,吉吉那侧脸带着不愉快的表情向前迈步。我的搭档不喜欢软绵绵的小猫,从来不碰它们。另外还有梅肯克劳德他们追蹤杀人犯的工作,但又要避免被警察抢了先。虽然新事务所刚刚成立我想去帮他们分担点工作,可哪边的工作都让人心情低落。
我们二人在荒凉的大道上前进,虽然好像除了找狗还有其他的工作,但想不起来了。
「咒式文明啊,行使龙的法则的异端们啊,悔改吧!」
一声尖锐的高呼传入我的耳中。我向着人行道望去,一个气势汹汹的僧服男面朝迷惑的过路人喊叫着。
「人必须要回归于人!」
他的僧服、帽子到手套全部是清一色的纯黑色,上面有些脏污,衣服中包裹着杉树般的身躯。一条黑色的头带缠在他的头部,挡住眼睛,手中高举着一个巨大的光轮十字。
从这个异常的外表来看,他就是在埃里德那屡遭嘲笑的「说教者尤瑟夫」,是个很有名的怪人。曾是与伊杰斯教同属于光轮十字教派的一个分支——默示录派的一名神父,但在他由于性侵儿童而被开除出教会之后就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居民了。
「现代人背离了人类原本的状态,所以才会导致不幸!当然,我也不是说要全盘否定我们的文明!」
尤瑟夫继续面朝大路演讲着。
「正是你们这些使用咒式的异端扭曲了自然!你们在身体里埋入宝珠和咒式机器亵渎了神明,因此才会不幸!」
混在路人中的一名咒式士一脸不耐烦地停下了脚步。
「真吵啊,『说教者尤瑟夫』!现代几乎一半的人都算是广义上的咒式士!」男人叫骂着,「而且如果有神的话,为什么不制止最近的摘除内脏杀人案呢!」
「你要相信神!圣哈乌兰所宣告的审判日,命运之时已经迫近!」
男子的骂声没有撼动尤瑟夫的说教。他也根本没法注意别人,毕竟他被蒙上的双眼正朝向大厦的墙壁。反驳他的咒式士也意识到自己跟精神异常的人说话毫无意义,于是啧啧嘴,很不愉快地快步走开了。
距离对高墙喊叫的尤瑟夫不远,一名浑身还算乾净的老人和一名骯髒的男人正在为争夺一瓶酒而大吵。很快,对酒的渴望就让他们扭打了起来。人们开始聚集过来,围观这场弱者之间丑陋而好笑的战斗。在此期间尤瑟夫一直对着墙壁大喊。
「真是让人丧气的场面。如果真的存在神的话,或许会因此对人类更感兴趣一点。」
我朝前迈着步子,吉吉那也没有停下脚步。
世上充满了贫困与悲惨。正如那个男性咒式士所说,最近在埃里德那发生了类似比赛或是游戏的猎奇杀人事件。虽然赞哈德和主要的使徒都基本已被消灭,但脑子不正常的人不可能就此从世界上消失。
「如果神真的存在,请多少做点什么吧。」
「你的存在不就是神存在的证据吗。」
我满怀疑问地看向吉吉那,发现他正摆出一副恶劣的笑容等着我。
「如果不是仰仗某些神明过剩的慈悲,嘉由斯这样的弱者早就不被允许活在世上了。」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始提问。
「吉吉那是喜欢神的一派吗?」
「如果是为了惹嘉由斯讨厌的话,我倒是愿意暂时信仰神。」
我们一边走一边进行消磨时光的舌战,最后来到一条酒吧与色情场所林立的昏暗小路上。现在虽然是白天,但这里的阳光却像一潭死水。
「基于同等的理由,吉吉那的存在正是神不存在的证据。」我在昏暗的小道上穿梭,顺便构筑出刀刃般锋利的反驳,「如果神存在的话,早就先把吉吉那消灭了。」
吉吉那的右手握住屠龙刀柄,準备将长柄与背后的刀刃连在一起。
「哎?你生气了?别人说些惹你生气的话你就真的生气,真是世界第一无聊的低能儿。」
我的话让吉吉那像一尊雕像一样僵住了。好,掉进陷阱了。
「这样一来,你好不容易不再是世界第二低能了。」在吉吉那的愤怒冲出脸上的皮肤之前,他自己用钢铁般的意志力忍住了。虽然搭档的嘴也相当毒,但论饶舌还是慢我一步。
「突然想做点运动了。」
吉吉那的手消失了,瞬间连接在一起的屠龙刀水平劈出一刀,身后的广告牌断为两截,也削掉了我的一缕刘海。虽然预料之中地躲过了这一击,但我的后背还是阵阵发冷。
「至少要用话语来反击话语攻击吧。」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运动一下」吉吉那笑了,「嘉由斯会在屠龙刀前面只是个愉快的偶然。」
「是吗?」我也笑了起来,「那我现在也要开始练习高阶咒式了,就来练习一下火力正好能炸死吉吉那的『爆炸吼』吧。」
我跟吉吉那谁也不看谁,各自握住了魔杖剑与屠龙刀的刀柄。
特别是今天,我真心觉得还是杀了吉吉那比较好。
「刚觉得外边吵吵嚷嚷的,果然是患者4970701号和4960224号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让我们同时看过去,次赞正摇着艳丽的蓝色长发从窗口探出头来。我想起来了,刚刚被吉吉那切成两半的正是次赞诊所的广告牌。
「说起来,我们预约了今天来检查身体。」
「不要让我模仿别人。好了,快进来吧。」
次赞甩下一句话,从窗口缩了回去。虽然她的说话方式让我们多少有些不爽,但还是走向了诊所。我们并不想去,可检查还是必要的。
我们穿过合金打造的两层大门,据说是为了防止患者报复而建造的。
次赞诊所的等候室里冷冷清清,不过暗医生意兴隆的场面也让我噁心。理所当然地,像我们这样的少数常客的咒式医疗费也相应上涨了。需求和供给的学问真难啊。
次赞的背影,主要是屁股,穿过检查室的门。室内的架子上紧密地排列着一些我不太想知道是什么的人体内脏标本和生物标本。
门边摆着一个崭新的水槽。
本来还觉得是非常优雅的兴趣,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缸内的怪鱼上。它长着绿色、红色的鳞片与六对眼睛,还从腹部伸出触手。右侧面的三只眼睛正盯着我。
「玩弄生物的基因也适可而止吧。」
房间深处的次赞泡了杯咖啡。
「这种鱼非常美味哦,味道像是上等的河豚。」
「原来是食用鱼啊?」
我再次将目光移回水槽中的丑鱼身上。次赞递过咖啡杯,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赶在在吉吉那倾斜自己的杯子之前把杯子里的内容物倒了几滴在水槽里。仅一秒钟,怪鱼就朝天翻起长着触手的腹部,昏了过去。
我用冰点以下的目光盯着次赞。
「很遗憾,我对毒物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好,所以不会吃次赞递过来的食物。」
「真失礼啊。这不是毒只是麻醉药而已,味道很好的。」
不知为何次赞一脸怒气。
「骗子。你就是想无意义地打开我的腹部然后玩弄一番吧。」
与此同时,我旁边的吉吉那已经一脸平静地把麻药咖啡喝得精光,喝完的时候银色的眼中还露出淡淡的惊讶。
「原来如此,这股让舌头麻痹的酸味真是行之有效的美味。次赞意外的还是个美食家。」
点评着毒物味道的德拉肯族搭档已经跟我不是同样的人类了所以无视。次赞一脸呆然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吉吉那。
「患者4960224号既没有疾病也没有受伤。如果只是断手程度的伤自己就能接回去,真是个无聊的患者。等你受了更重的伤陷入华丽的濒死的时候再来。」
次赞的话让吉吉那苦笑不止。她又看向我。
「相反,患者4970701号是个经常负伤的金牌患者,让名医来给你看看吧。」
次赞坐在椅子上催促着,我一脸厌恶地向她走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女医发动了检查咒式,先是拉过我的右腕,又碰了碰我的头顶来调查神经系统的状况,最后打开我衬衫的扣子调查心跳和呼吸的频率。
「今年的激战可真够厉害的。」次赞诊断着,「你的大脑和右腕应该还由于连续使用高位咒式而处于疼痛中。自己感觉有什么问题吗?」
「我自己觉得没问题,体力也有所上升。因为刚升上十三阶梯所以使用高位咒式的次数也变多了,偶尔会暂时不太舒服,但也没有后遗症。」
我会定期来次赞的诊所接受治疗,但今天已经想赶紧结束了。女医的手指贴在我的胸口停了下来。
「根据我的诊断,嘉由斯的癥状只是轻微的慢性疲劳。除了还在思考以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失礼过头反而很好笑了。那根据我的诊断,次赞的死对我的健康有益。」
「嘉由斯思考些没用的事情太多了,只会无意义地增加自己的疲劳。请你稍微放鬆一点吧。」
说着,女医终止了检查咒式。我则不知该作何表情。
「次赞竟然会给客人提供忠告,是为了接待客人专门进行了人格改造吗?」
「这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作为年长者的忠告。」
次赞苦笑着诊断起我的腹部。
「那些疲劳和烦恼不会伤到嘉由斯美丽的内脏吧?让我打开确认一下。」
腹部一阵发冷。不知什么时候,次赞已经收回了手指,用解剖刀轻抚着我的腹部。我用手把不详的兇器推开,从次赞的椅子上站起来开始系扣子。次赞双目充满喜悦地双手挥起解剖刀。
「这是个试新刀的好机会,所以求你了,让我把你的心脏摘出来一下,可以吗?」
「如果我有两条命的话。」我把衬衫的扣子全部扣好。虽然次赞的医术高超,但她是个狂热的内脏爱好者这点让人完全无法信任。突然想起了某些有关内髒的事情,打算询问她试试。
「说起来,最近的某个猎奇连续杀人案,犯人就是次赞吧?」
「啊,你说那个把人的内脏摘除然后杀掉的事件?」
「似乎三名被害人腹腔内的内脏都被人完整的取出,死状凄惨。」我回忆起了之前报道的内容,「而且尸体身旁还放着身份不明的第四人的右脚小指、无名指和十二指肠的一段。」
说着,我的右手摸到了挂在左腰的魔杖剑柄。眼前的这个女医正是犯人最有力的候补。背靠墙壁的吉吉那也跟我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用刀刃般的眼神盯着次赞。说不定我们这次来治疗的机会正好能发现梅肯克劳德他们追查的杀人犯。
「虽然结论显而易见,但我还是要声明不是我。」
次赞开始操作起诊所的检查机器。
「我通过不法手段得到了检查报告的複印件。即使作为内脏爱好者的我也得说,犯人摘取内髒的手段非常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熟练。」
在立体光学影像中出现了凄惨的尸体。三名死者都是从喉咙到胸腔大开,被用医学解剖的手法杀害。
左右张开的肋骨内露出红黑色的空洞,彷彿犯人的慈悲心一般空虚。尸体周围还散落着第四个被害人的身体组织,这场景真够异常的。
「这些搜查资料应该是对外部人员保密的。你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警察内部也有爱好内髒的同好。因为他是个非常非常热心工作的好人,所以拜託他的话就能拿到很多了。」
「通过工作来实现自己的爱好可真是幸福啊。虽然给周围的人添了大麻烦。」
我感叹着世界的异常,眼前盯着的资料的次赞眼中浮起了不快。
「虽然手法很高超,但完全不合乎我的趣味。」女医的声音中也充满了反感,「手法没有任何艺术性,也没有为了食用的严肃性。这不是出自内脏爱好家高雅趣味的行为。」
「呜哇,这个变态认真地在生气呢。」
我停住了话头。虽然次赞是个真正的变态,但她的分析也是可靠的。
「你怎么看待犯人的真身?」
「被害人一个是二十四岁的矮小青年园艺师,一个是十八岁的男学生,一个是三十二岁的女性公司职员。完全没有任何共同点。」
次赞将调查报告立体投放在空中。
「尸体周围散落的指头和十二指肠都是属于同一个人的,但目前身份不明。应该是第四个被害人。「
我驱动自己的推理力,试图找到这些被害人之间的共通点。
「杀死三人并取走他们的内脏,然后再在尸体的身旁放置第四人的一部分,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被害的三人间没有任何交集,也都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次赞脸上浮起了疑问的表情,「但是,第四人的身体组织上出现了活体反应,也就是说这些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被切断的。这个不可思议的第四人否定了这是工作性质的谋杀,某些地方给我一种仪式的感觉。」
正如次赞所说,三人的死状显得兇手相当理性,但另一方面洒在尸体旁的人体组织又显示出他的非理性。理性与非理性有时会混在一起,理解起来相当困难。
我和次赞保持着沉默。背靠墙壁的吉吉那眼睛看着影像中标注出的三名死者与第四人的组织中测定出的数值。
「非要说这四个人有什么共通点的话,那就是所有人都是小个子。」
「除了身材矮小的人比较容易杀死以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次赞也好吉吉那也好都答不出我的问题,话题继续不下去了。既然我们的事已经办完了,也就没有理由在次赞的诊所久留了。我叹了口气。
「警察是搜查专家,交给他们处理是最好的。」
我把常识性结论的后一半咽回了喉咙深处。如果警察抓不住犯人的话就会将其转为悬赏通缉犯,到时候我们这样的猎犬们就会猛扑上去。
我和吉吉那则回到了找狗的工作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