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回應的夜

我和季薇并肩站在厨房里。

我称量着小麦粉与黄油的重量，站在左边的季薇把它们混在一起。以前，我们两个人经常互相协助来做饭。哎？为什么是过去式？

像是要推走我的疑问一般，季薇粗暴地用手把食材混在一起。我从她手里接过派胚，用双手的手指猛烈揉搓着它。

冰冷的视线刺向我的侧脸。

「派胚可不是这么捏的吧。你是不是心里一边想着别的事情一边捏呀？」

季薇悄悄地离开了宣言的我身边。

我擦了擦手，把手弄乾凈，从季薇的背后伸到前方旋转起来。阿尔利安族血统特有的尖耳朵向野兔一样抖动。

「难道说，你生气了？」

我放开下意识迴转着的手，不知为何，季薇似乎很不开心。

「不是，只是想起了因为吃了嘉优斯做的饭，上个月减下去的体重又涨回来了。」

「我也一样，对国家没有改善财政赤字的事感到愤怒」我再次揉起了派胚，「但是，季薇还有其他生气的事吧？」

「嗯——，其他生气的事？」她烦恼起来，「比如肚子饿了？」

「就是这样。我也对南方大陆的饥饿以及政府的不作为与不平等分配感到愤怒。我和季薇的政治见解完全相同！」

「似乎只有我看起来像脑筋迟钝的笨蛋一样。说起来，嘉由斯是不是正在这么看我？」

「你的错觉。」

我带着超棒的笑容在季薇耳旁低语。

「我只是想看季薇生气的样子才这么乾的。因为你生气的脸也很可爱。」

「我才不需要那种可爱！」

季薇的脸颊鼓了起来。我的手离开派胚，触碰她的脸。鼓鼓的脸颊抵抗着我的手指。即使我强行把它按下去，脸颊就又违背我的动作。我再把它按下去，季薇的脸颊实在忍不了了，就恢複了原状。

「嗯，果然还是这样更美。」

「什、什么呀。」

季薇含含糊糊地说。

「你化了妆也很美哦。」

季薇用怀疑的眼睛看向厨房的镜子。被揉过派胚的手触碰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镜子中双颊雪白的吉薇脸上浮起魔女的笑容。

「也给嘉由斯化个妆！」

季薇伸过沾着小麦粉的左手，我上半身一歪躲过了。季薇继续靠近，把右手伸了过来。这次不可能躲避了，于是我就用右手抓住了季薇的手腕。

我们俩一边哇哇呀呀地叫着，一边互相往对方的脸上粘麵粉。我躲开吉薇三段沖之后的勾拳，但身体失去了平衡。我的恋人试图支撑住我的身体，结果和我一起倒在地板上。我瞬间把自己转到下方，接住吉薇。我让自己的脑袋磕在地上只是为了防止她的头落在地板上。

「没、事吧？」

季薇探过头来窥探，翡翠色的眼瞳带着深深的担心，白金色的头髮碰到了我的脸颊，痒痒的。我伸出右手，抚摸着她的左脸。

「季薇，我爱你。」

「我可没让你这么认真的说这个。」

「我只是在说真心话而已？」

季薇吐了口气，脸上浮起柔和的微笑。

视线与视线。爱情之火寄宿在彼此的眼中。两人的脸自然地逐渐靠近。哎？似乎之前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啊。不，现在只有季薇蔷薇花瓣一般的嘴唇才是世界的全部。

我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己的一处住宅里醒来。

窗边的桌上放着一本书，封面黑白相间。阳光已经接近垂直，似乎我睡到接近正午了。

我站起膝盖，摆正下巴，为了忍耐下一个瞬间将要浮现出的激情。

之后，彷彿贯穿胸口般激烈的疼痛来访。如果能让这痛苦消失的话，我宁愿挖出心来扔掉。

我右手捂住自己的脸，左手握紧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但痛苦没有消失。再次捶打，还是没有消失。所以我不知捶打了多少次，无数次无数次地打向自己的胸口。

以前，在我失去库埃耶的时候，每天早晨也会被这样的痛苦侵袭。

与季薇的相遇让我真正地站了起来。我从心底里爱着她。

失去季薇的这份痛苦会彻底痊癒吗？只要等待时间流逝就能痊癒吗？

一阵刺耳的声音扰乱了我的悲伤。

那声音是房间中响起的电子声。

我往旁边看去，眺望着声源，是我睡前还在阅读的佛斯金将军的教科书。携带式咒信机在书的封面上鸣响着呼叫音，催促我把它拿过来。

我终于理解了，我是做了个在梦里醒来的梦。

虽然是梦，但还是让我的胃底沉重，心跳加快。无意识的手把我拉入了自己的痛苦中。

梦之所以像真的，是因为现实中也有发生那种事的可能。我只能认为梦中的别离与悲叹是其他次元的我走过的道路。现在在这里的我好像明白我没有走上那条路的理由，又好像不明白。

我呼出一口郁闷的叹息，直起上半身，拿过吵闹的手机，接通。

当然了，是麻烦的委託。

二楼的走廊朝着从一楼上来的楼梯井。一名中年男子包裹在高级西装中前进，茶色的头髮中能看到混着白髮。我和吉吉那、还有梅肯克劳德与德尔顿等各派代表陆续跟在他背后。

沉默地走着的委託人名叫达特雷·埃吉·莱斯巴古，是用一生构筑起莱斯巴古咒装公司的能干经营者。说起来的话，委託人里很多人属于这一类。他没有对我们说明任何情况，只是一个劲在室内前进。

「那么，护卫的对象是？」

作为代表的梅肯克劳德问道。委託人在走廊尽头的栏杆前站住了，向下可以望见一楼的景象。

「是我，还有」达特雷握着栏杆站住不动了，只有他的眼神向楼下看去。站在他身旁的我们也向下看去，楼下的接待室出现在眼前。可富拉尔织锦製作的沙色绒毯上摆着纯白的接待桌与皮椅等高级品。椅子上坐着一个像附加品似的青年。

「我儿子，罗斯洛兹。」

坐在楼下椅子上的罗斯洛兹正在阅读文件。暗淡的金髮、白皙的脸颊，配上淡蓝色的衬衫、红色的领带与深蓝色的西装，让人挑不出缺点。

青年的侧脸缺乏生气。如果不说的话，我或许会觉得他是个人偶或者「拟人」。他应该是注意到了达特雷和我们正楼梯井上注视着他，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在我注视他的这段时间，他甚至一直一动不动凝望着文件。

「委託就是对你们父子二人的护卫吗？」或许是多余的问题，但我还是开始发问，「那么你们是碰上了什么问题才需要保护？」

吉吉那用目光责备着我的多嘴。但是，因为不了解事件的背景而陷入危机、让事态恶化的事例相当多，所以虽然失礼我也要把这个原则贯彻到底。顺便说，梅肯克劳德已经把一切交涉事务都移交给我了。

「问题吗？」

达特雷看着我们，言辞开始含混起来。虽然如果没有问题肯定就不会找我们了，但我还是等着委託人亲自解说。

「罗斯洛兹的婚礼定在十天以后了。对方是优格尔商会的大小姐，也是我儿子的青梅竹马。」

「是在埃里德那甚至全埃利乌斯郡都有分店的那个优格尔商会？」

我下意识反问道。达特雷点点头。

「对方店铺很多，货物的流通量也很大，但是没有参与过咒式具业务。而相对的，我们莱斯巴古公司擅长咒式具业务，但贩卖能力却比较弱。如果能通过这场婚事让双方合作的话，就能够把生意做得更大。」

「恭喜恭喜。」

通过让两家公司的继承人结婚，让莱斯巴古咒装公司和优格尔商会联手的话，就能让经营更强力。将要结婚的我坦诚地祝贺道。

「在这段重要的时期，我儿子身边出现了一些可疑人士。虽然我也愿意认为是我的错觉，但是我的敌人很多。」

达特雷忧郁的脸庞再次向楼下望去。

「虽然平时就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威胁电话和威胁信发过来，但在结婚的事定下来之后这些也急剧增多」达特雷苦涩地继续说道，「而从两周之前开始，这些突然再也不出现了。」

「或许是犯人，或者犯人们一起反省了。」

我诉说着完全不经大脑的事。

「而且优格尔商会里的一部分人反对两家的亲事，即使有些琐碎的不祥之事也会绊住我们的脚步。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我们与优格尔商会的大小姐的热情在推进事情。」

「我希望你们和我们公司的咒式士们合作，防止这些不祥之事发生。」

我和吉吉那再次向楼下看去，梅肯克劳德与德尔顿也俯视下方。

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在罗斯洛兹背后的墙边。有私人进攻性咒式士还要特意委託外面的人来护卫，的确是属于做过头的範畴。

由于达特雷过剩的不安会变成我和吉吉那以及事务所的收入，所以我当然不会有什么不满。

门铃的声音在室内鸣响，懒洋洋的青年脸动了动。有客人来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加入护卫队伍了。」

我们在莱斯巴古宅邸转为罗斯洛兹的护卫，在下楼梯的同时顺便用手机收集各种情报。

当我们来到楼下的时候，去迎接客人的罗斯洛兹已经站在中庭里了，身旁站着一个身着纯白礼裙的女客人。她就是来拜访未婚夫家的托莉·班塞·优格尔。

花坛前，托莉在直挺挺地站着的罗斯洛兹身边微笑着，女子紫色的眼睛带着发烧般的热情眺望着自己的未婚夫。

「我很期待十天以后的婚礼呢。」

因为距离没有那么远，所以室内的我们也能听到托莉的声音。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着和你结婚。虽然这是家里决定好的事情，但也是我的梦想。」

面对婚约者的热情，罗斯洛兹什么也没说。青年用汪洋般的眼睛眺望着花坛、蔷薇与高墙的前方、离宅邸很远的地方。

托莉一个劲地说，罗斯洛兹只是点头。我望向订婚的男女周围，有些人正从树荫与建筑物的墙角远远地围住两人并监视他们。一个腰上挂着魔杖剑的女人，一个怀里塞着魔杖短剑显得鼓鼓囊囊的青年。完全的监视阵势。

我和吉吉那、梅肯克劳德与德尔顿从走出宅邸，在院子里前进，走进一个坐在长椅子上远望全局的进攻性咒式士，在他面前站住。

「阵势森严的戒备啊。」

我投出感想，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把目光转向我。

「你们也是援军吗？」

「是的。那边是四派代表梅肯克劳德，我是嘉优斯。」

「我是部队长德尔顿。」

名为德尔顿的青年低下了头。

「虽然还有另一个叫德琉辛的部队长，等之后汇合的时候再给你介绍吧。」

继承了莲德派的德尔顿是个严谨而且为别人操心的好青年。另一方面，似乎必须由我来介绍剩下的人了。

「那么，旁边的赠品是吉吉那。」

我的介绍似乎让吉吉那变得不愉快。只要我活着他就不愉快吧。

「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吧，我是巴格兰提·洛卡·金古。」

如我们之前调查过的那样，这位九阶梯的兽化士有着灰色的头髮与严肃的外表，应该是作为前军人的经历所致。吉吉那平静地接受着从下方射来的险峻的视线。

「对你们来说，外部的咒式士来参与这些事伤了你们的自尊吧。」

「不必要的指摘。」吉吉那与巴格兰提间的压力陡然升高。周围的咒式士们也察觉了气息，向这里走来。

进攻性咒式士之流，特别是能干的前卫之间很容易形成互相牵制的状态。没办法，我展开了套近乎的笑容。

「我们互相看不顺眼，但是，还是合作比较开心吧」我寻找着双方的妥协点，「我们负责收集情报，只是给你们的护卫工作做个补助，没有侵犯你们领地的意思哦？」

面对我轻鬆的话语，巴格兰提保持着坐姿苦着一张脸陷入沉思。其他两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为我的无礼道歉。我最近也是久违吉吉那与嘉优斯、梅肯克劳德派的武名」巴格兰提答道，「我也曾受过你们的上一代达拉海伊德，也就是吉奥卢先生的照顾。不管怎么说，包括十三阶梯在内的进攻性咒式士们能来帮忙让我更有把握了。拜託你们了。」

巴格兰提表情鬆弛下来，伸出了手。我也牵动下颚点头，梅肯克劳德脸上也露出接受的表情。协助成立，让院子里其他进攻性咒式士也解除了警戒姿态。

我与吉吉那合作就颇为强力了，再吸纳了梅肯克劳德与德尔顿、德琉辛派，现在可是相当的实力派。恐怕处在拉肯金与潘海马等四大咒式士、加基利埃与甘古德拉姆等七大手之后的位置上。

我忘记了这种现状会让我们成为其他进攻性咒式士的警惕对象。虽然有实力却还是弱小事务所这种状态对他人来说难以驾驭，对我们本人来说也很难摆脱。

我和梅肯克劳德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吉吉那则进入警戒姿态眺望院子四周。德尔顿也站在吉吉那身边开始了监视。

「虽然我準备跟你们说明现状，但之前应该已经有人跟你们说了吧，莱斯巴古社长的敌人人数众多。」

巴格兰提进入了说明。

「确实听说了」梅肯克劳德肯定道，「白手起家功成名就的人物，必然会招致失败者们的怨恨。」

被踩下去的人绝不会忘记把自己踩下去的人。而且，被踩下去的人也很难东山再起了。世界对失败者并不温柔。

在匍匐在苦难之下时，如果知道令自己毁灭的对手竟然正在社会上上升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或许是自己手握兇器袭击过来，又或许会把自己仅剩的一点钱集中起来、僱佣一些无业的咒式士来袭击。

「达特雷董事长不是个坏人。不管是曾经是流浪咒式士的我来说还是对罗斯洛兹来说，他只要判断某人是自己一方的人就会对其进行彻底的保护。只有敌人厌恶他。」

我们也懂了这是巴格兰提委婉地在警告我们不要与达特雷为敌。

「那么，对于以达特雷与罗斯洛兹父子为目标的人，有具体的猜测吗？」

「在商战中战败而倒闭的敌人有十几家公司，估计和这些公司有关的几百人也对他们抱有激烈的杀意。董事长一家的私生活朴实而可靠，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巴格兰提陷入沉思。

「成功人士或者有名人免不了有些甩不开的人，从异常者那里受到的威胁信有几十封，被人说招人恨也有几百次了」巴格兰提滔滔不绝地陈述着，「在这些威胁和讨厌我们的人中有几十个人相当危险。我们暗中抓到过十人左右，都送到警局和医院了。」

我叹了口气。巴格兰提的情报等于告诉我们敌人不明的情况相当多。这么说来，达特雷的危机过敏症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之后是，我方的手牌都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