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德那的天空下,高楼大厦的群落高耸入云。楼群脚下是立体交叉的道路,再向下是单行道上如鱼群般行走的车辆。我驾驶的车也混在其中。
副驾驶席坐着吉吉那。从银色变为铅色的眼睛,无聊地眺望着窗外经过的车流与高层建筑。
「好无聊。嘉由斯,说点有意思的话题。」
像暴君一样下达命令的吉吉那本人却没有看向我。
「那么来提问吧。第一问,吉吉那脖子以下都被埋在沙滩上。请问有哪里不对吗?」
吉吉那陷入沉思。
「我不可能会忍受这种情况。」
「正确答案是,沙子、水、毒药和炸药的分量不够。」
「无聊的令人惊讶。」
我的回答似乎让吉吉那很无聊。
「不是用笑话而是用自己的脸逗笑别人,嘉由斯作为喜剧演员来说犯规了。」
「起码比生活方式就惹人发笑的吉吉那更像个好演员。」
「你到底哪来的勇气,用这么无聊的方式说话?」
「我只是打算装个傻而已,原本就是傻子的吉吉那可做不到哦。」
我们无所事事地完成了名为惊人的时间浪费的伟业,乘在车上在街中前行。我对德拉肯族脚下的某些东西有些在意,发现吉吉那纤长的小腿正踩在金属制的公文包上。
「好好对待别人委託我们送的东西啊,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会弄坏的。」
吉吉那的银目中现出一抹苦涩。
「非要选一个的话,还是破坏扔掉它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比较好吧。」
「真稀罕啊,我竟然对吉吉那该死的意见该死地表示赞成,当然只是在内心里。」
车从布满高层建筑的中心街道一路南下,周围的景色向杂居公寓的密林转变。前行的车又进入了单行道,长长的车流堵在一起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
「就把车停在这里吧,回去也方便。」
吉吉那也是一样的想法。我绕了点路,把厢型车停在路边,用电子货币支付了停车费。
我和吉吉那从车上下来,充满忧郁地提着公文包,向埃里德那西岸的科伦多地区走去。穿过杂居公寓林立的道路,在转角拐了个弯。
一栋与灰色的街景相反的四层豪宅出现在我们眼前。华丽的衬布从屋顶上垂下,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纯血主义、坚决爱国之类脑子坏掉的话。四周的围墙被改造的更高更厚,周围还张开了电子与咒式的监视装置。吉吉那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简直是座城堡」吉吉那歪了歪头,「是叫法尔摩亚骑士会系的帕特利埃剑友团吗。」
「是法尔摩亚剑友会系的帕特利埃剑士团。虽然我也没什么兴趣,但给我好好记住。」
从我口中泄露出讽刺的感想,眼前这个给自己建造城堡的组织可让我惊呆了。
「我记得这是法尔摩亚剑友会联合七都市同盟的前军人们共同建立的大组织。」吉吉那的脸上也浮现出跟我相似的感慨,「还是坐落于皇都的路切菲尔骑士团的驻外机关。」
「驻外机关的下层组织就是帕特利埃骑士团了。」
我说道。因为这些组织都使用相同的词语,很难懂。我把公文包举了起来。
「我们两个就是驻外机关派给下部组织的走狗啊。」
我边走边开着玩笑,吉吉那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迈着步子。两者都让人笑不出来。之前跟我们有往来的黑社会发来了委託,为了不让梅肯克劳德和德尔顿与这些扯上关係,我决定和吉吉那两个人单独去处理。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这次之后就跟他们断绝来往。
我们沿着高墙前进,大门左右都停着黑色的高级车。我们装作路人,望向在门前洗车、打扫卫生的男人们。黑髮蓝眼,北方人长相的洗车男带着警惕的表情盘问起我和吉吉那。
「有什么事?」
我和吉吉那也站住了。对区区过路人进行威胁恐吓,果然是心里有鬼的组织没错。
「我们是受人之託来送东西的。」赶紧对我们解除警戒吧,「有没有能做判断的人物在啊,比如帕特利埃团长本人一类的。」
「啊,是客人吗。」
北方人长相的男人站直了,似乎意识到我们可能是什么重要人物了。
「哎呀,我没有那样的许可权。请稍等片刻。」
男人跑向门柱按响了门铃,开始和内部人员对话。男人三言两语,就惹得对面的电话里传出怒吼声。
男人一脸抱歉地对我们说「应该马上就会有干部来了」。我和吉吉那等在门口,男人则显得更加抱歉的样子从我们身前走过,回到了洗车的工作中。其他的男人也陆续回去打扫卫生了。
看起来大门的开关还需要一些的时间,我拥有了片刻閑暇。
「难道说你们是北方的神圣伊杰斯教国,不对,比斯卡亚联邦人?」
「哎?」
我的问题看起来让对方相当吃惊。
「是吗,这么容易看出来啊。」
男人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
「路切菲尔骑士团系的组织只承认纯种的阿布索里耶人。」我指指自己的头髮和眼睛示意询问,男子微笑着回答,「即使是处在阿布索里耶系谱上的齐伯伦人,还有我这样的人都不行。虽然也属于阿布索里耶系,但从我北方人的黑髮蓝眼来看,还是会被分为比斯卡亚系。」
话音未落,男人马上紧张起来,望向自己的同伴。看到同伴们没什么反应,他才又把目光转回我身上。看来对他们不要使用推理,而是寻找彼此的共通点比较好。
「我以前也和比斯卡亚人说过话,还读过佛斯金将军的书。」
「哦哦,佛斯金阁下的,那可是本好书啊。」
男人稍稍放鬆了警惕,对知道他故国英雄名字的我产生了共鸣。「我们都是比斯卡亚联邦人。但如果不是金髮碧眼的话就无法成为团员。」
在高举种族歧视大旗的组织门口,能说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男人悲哀地开了口。
「即使如此,由于组织的人手不够,我们这些人还是被当做预备成员使唤。」
「我们都不容易啊。」
彼此都不再打听什么了。男人再次弯下高大的身躯,把抹布在水桶里浸湿,然后涂上清洁剂开始擦拭车窗。
吉吉那对此好像没什么兴趣,但我却不得不对男人们的选择怀有複杂的感情。
在我们等待的时候,大门左右洞开,一个身披银色甲胄的人出现了。长长的绶带从他的右肩穿入左肋下,像剑士又像骑士。他用厌烦而阴险的蓝眼睛打量着我,金色的捲髮晃动着,突然站住不动了。这个距离正好离剑锋能够触及到的距离只差一点,是对我们警惕与不信任的体现吧。
「我们骑士团的人手真是太不足了」剑士一脸苦恼盯着我们,「竟然不得不启用二等的红毛齐伯伦人,还有野蛮人德拉肯族。」
我等着对方提起工作的事,吉吉那也打了个哈欠。剑士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似乎终于明白我们就是在故意讨嫌。偶尔遇到这种无聊的人物,还是需要翻译来协助对话的。
「好了,这是送给你们的东西。」
因为嫌麻烦,我直接对着剑士举起那个金属制的公文包给他看。
「无礼者,注意你的言辞。」
剑士伸过覆盖着银色笼手的手臂,夺走了我手里举着的金属公文包。像是有意不让我们偷窥里面的内容一般将公文包打开,确认了里面的东西,关上,之后用电话向内部人士确认。看起来是结束了,剑士的眼神转向街角。
「血统不纯的齐伯伦人尚且还能忍受,像阿尔利安人、兰多库人还有诺鲁谷姆人这些三等人种,还有像直立行走的猫狗一样的亚喵人和莫尔德人这类会说话的畜生现在增殖的太厉害了。」
剑士带着憎恨的眼神说道。
「必须得重回阿布索里耶帝国统治下的伟大时代。」
剑士的感叹还在继续,但我无视掉了。虽然我觉得吉吉那应该也生气了,但我并不想和病人掺和在一起。
「我有点好奇所以想问问你里面到底是什么,会被讨厌吗?」
「东西确实是真货,我收下了。」
剑士转过身去,彻底拒绝了我充满顾虑的问题。被钢铁盔甲覆盖的后背似乎在告诉我们,它的主人已经不想再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了。没有使用自己组织的人而是委託我们这些外部人士,是怕里面的东西被其他组织夺去。同样的,如果被警察发现,也会将责任完全推到我们头上。那样的话我还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为好。
不管怎么选择都对世界有害的工作确认结束了。没有钱,人就无法自由地选择工作与生存的方式。
剑士提着公文包走向豪宅,经过正在洗车的男人身旁时突然停了下来。
「你」剑士的声音中渗出烦躁,「这么点小工作都做不好吗!」
剑士的脚底踏进了洗车水聚集成的水洼里。比斯卡亚联邦的男人害怕地低下了头。
「怎么能在荣耀的帕特利埃骑士团总部门口弄出这么一摊污水!」
剑士飞起一脚踢中男人的肩膀。男人激烈地撞在车上,滑落在地。水桶中的污水洒了他一身。剑士的鼻子不愉快地哼了一声。
「不要倒在车上!你这二等人种的僕人!」
剑士再次抬起脚,踹向男人的脸。我没有试图阻止,吉吉那也没有,跟他同为比斯卡亚联邦人的同伴也没有。男人自己也没有反抗,只是用右手捂着脸颊、低垂着脑袋。
剑士的施虐心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再次抬起了腿。
跟麻烦事扯上关係没有丝毫好处,但是,只有心理不正常的人看到刚和自己说过话的人被痛打才会觉得愉快。可如果我直接去劝阻,不仅是我、这个男人今后的立场也会出问题,那就只好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剑士的注意力了。
「说起来,我有个有意思的事情……」
「多雷斯先生,你不认为到此为止比较好吗?」
路上响起一个轻浮的声音。转头一看,一个身背两把魔杖剑的咒式士站在那里。他和倒在地上的男人一样,有着黑髮蓝眼的北方人面孔,带着柔和的表情。
「盖琉恩啊」被叫作多雷斯的剑士眼中寄宿着不愉快的紫电,「一个下级骑士,还想对我这个中级骑士顶嘴?」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被称作盖琉恩的双剑士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蓝眼睛转向了被污水弄的一塌糊涂的轿车。
「只是,帕特利埃团长现在刚好要出去视察,如果看到自己的座驾被弄得这么脏肯定会追究原因的」盖琉恩的表情阴沉了下来,「如果团长对着多雷斯先生髮火的话,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啊。」
盖琉恩委婉的指责让多雷斯的表情由愤怒转向胆怯。团长帕特利埃,换句话说就是小法尔摩亚。即使是自己的车被弄髒这种小事,也会让他觉得污了自己的体面,大概会砍掉这件事的责任人一只手吧。
「是、是呢。」
多雷斯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话。
「为了不玷污骑士团和团长的体面,你可给我好好把车弄乾凈。」
多雷斯对着倒地的男人甩下一句话,继续走向豪宅。经过盖琉恩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纯齐伯伦人,只是咒式和剑术稍微厉害一点而已,是不是太嚣张了?」
「您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的。还有,请把教育这些二等人种预备成员的任务交给作为同胞的我吧。」盖琉恩的言行举止都礼貌的无可挑剔。多雷斯的眼中出现了怀疑的漩涡,实在搞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你明白就好,还有你负责管辖的斯蒂尔地区也给我看紧点。」
多雷斯的结论似乎是只要自己的威严保全了就好,于是丢下这句话走开了。他手握住门把手,口中还念念有词:「完全派不上用场。正因如此才不得不创造一个由纯阿布索里耶人统治的正确的世界。」
剑士的身姿消失在建筑物内部,大门关闭了。我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向盖琉恩,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险恶的神情。
异国双剑士的双目朝向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背在背后的右手正握着一柄投掷用短剑。盖琉恩用目光一催促,男人便把短剑收回腰后的鞘中了。
注意到我的视线,盖琉恩苦笑起来,我的唇边也随之浮起苦笑。
「幻想而已。纯阿布索里耶人一类的玩意,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作为帕特利埃骑士团准团员的盖琉恩也没有否定我的话。
「乌阔大陆圈从古时候就开始侵略外族、被外族侵略,还曾经完全被外族的帝国所征服,强制性地通婚。各民族的血统因此混在了一起。」
我指出历史上发生过的事实。
「阿布索里耶帝国毁灭之后,同样属于阿布索里耶系的人有的创建了齐伯伦龙皇国,就被称为齐伯伦人;有的在北方建立了比斯卡亚王国,之后被比斯卡亚联邦继承,其居民就被称为比斯卡亚人。」
吉吉那在一旁笑了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幻想中的那种从祖先开始就从未与其他民族交融过的纯种阿布索里耶人,即使在已经灭亡的阿布索里耶帝国的领导层中也不存在。」
「说起来,之前那个忧国骑士团也是一样的东西。路切菲尔与法尔摩亚的纯血主义都是无视历史事实的幻想。」
自称是曾经几乎制霸乌阔大陆的阿布索里耶帝国后裔的国家中,比较大的就是后阿布索里耶公国,稍微收敛一点的就是齐伯伦龙皇国。大部分都只是因为对目前的本国没有信心而已。
「我们只是暂时和这种幻想出来的妄想扯上关係,但一直被捲入其中的你们可真是有够受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倒在地上的男人伸出手。虽然是伪善,但我也确实体验过相似的境遇。比斯卡亚联邦的男人拒绝了我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不要随意树敌。那就跟多雷斯一样了。」
盖琉恩的声音有着深深的迴音。
「这是我国的英雄,佛斯金将军说过的话。」
被踹倒在地的男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向我低下了头。我不知为何也向他低下了头。比斯卡亚的男人再次回到了洗车的工作中。盖琉恩对围观的其他人点头示意,那些观望事态的比斯卡亚男人也都回到各自的杂活中去了。装作漠不关心就是他们作为弱者的处世术。
盖琉恩转向我。
「抱歉了,诺德是我的义弟,是个冷淡的家伙。我看他就像亲弟弟一样。」盖琉恩苦笑道,「正因如此,才容易被多雷斯那样属于正式团员的骑士们看不顺眼。」
「那可真够受的。」
「按照上头理想的那样只启用纯阿布索里耶人或是纯齐伯伦人是无法巩固组织的」盖琉恩说着,笑容也愈发苦涩,「只是为了补充人手,才会启用我们这些不是纯齐伯伦系的人。」
「说什么纯不纯血的,不是把自己当成宠物狗来看吗」我也苦笑起来,「如果真的觉得自己的基因比别人优良的话,在能力上让别人无法比肩不就得了。」
盖琉恩注意到了我有意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啊啊,虽然有些迟了,我是盖琉恩·狄德罗,如先前所说,出身于比斯卡亚联邦,作为帕特利埃剑士团的准剑士,以及预备成员们的管理者寄居于此。」
「我是嘉由斯·雷维纳·索雷尔」我轻巧地顺着对方的节奏,「我自己属于齐伯伦系,但混了各种各样的血统有了一头红髮,所以被他们看做二等人种,跟你们的立场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