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平庸。
那也是一种才华,
也是能与古代古里希拉悲剧匹敌的,壮阔悲剧。
◇ ◇ ◇
富鲁拉‧迪欧‧富兰斯基 戏曲 「寻常的悲剧」同盟历七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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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打着呵欠,一面由床铺上醒来。
因为想睡,所以视线还很模糊。我把手向上伸抓住知觉眼镜,拉到鼻尖。
我边把脚伸进牛仔裤,边起身。虽然已是初春,但不愿离去的冬天还是让肌肤觉得有些寒冷。我赤脚啪搭啪搭地走在地板上。启动终端机调整到新闻节目。听着新闻报导的声音,走向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装着牛奶的瓶子和麵包、蕃茄与熏肉。用左脚关上冰箱,回到起居室兼客厅。
我在椅子上坐下,正要切熏肉时,才发现忘了拿菜刀。我环顾周围。看见我的目标。
我稍微抽出倚靠椅子立着的魔杖剑。把熏肉靠上刀身,切开。这景象如果被把剑视作神圣象徵的职业为前锋剑士的进攻型咒式士看见了,应该会当场昏倒。
我把切成刚好大小的熏肉放进口中。啊,好冰。
我喝牛奶时,新闻报导的声音由终端机传进我耳里。
「哲贝伦龙皇国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关于亚鲁索克分割线之间的第九次圣地纷争,纷乱的程度加深,依然继续交涉。」
立体光学影像里的主播,用有如严谨忠实範本的表情报导着政局。我边吃东西边看。
「军方的综合幕僚参谋本部次长古兹雷古表示,当没有希望以对话解决时,不惜使用武力贯彻正义。」
画面上映出军人看来阴险的脸孔,我一面咬蕃茄一面看着。
「此外,教会强硬派长老欧肯迪欧乌斯,近期将会针对坚决反对圣地分割的立场,发表强力要求国军介入的声明。相对地,属于稳健派的皇族穆尔汀枢机主教则继续保持沉默,不承认事先判断事态的推移。」
接着,画面上出现看来很顽固的老主教与眼镜后方眼神沈静的枢机主教。面对强硬派的宗教人士,保守侧的皇族似乎也觉得很棘手。
可是,生活在城市一隅的我应该没有机会遇上这样的大人物。
可是,我一点也不希望百年前的独立战争或是六十年前的大陆战争再度发生。
我用牛奶吞下麵包,穿上战斗用的靴子。在皮椅的椅背上找到外套。把它拿在手上,一面把手伸进袖子,走了出去。
我离开大楼,艾里达那的街角映入眼帘。走在路上的人们。在路上不慌不忙交错的车群。灰色的大楼群。
我站在出入口看着旁边,本来想骑单车,但想起还在修理。
◇ ◇ ◇
「列车即将进站。请站立于白线内侧等待。列车即将进站。」
艾里达那车站内响起多管閑事的广播。站内广播、说话声与脚步声混杂,构筑起熙攘的气氛。
涂成青与银两色的列车,进入站内。长长的车体,随着金属车轮发出嘎吱声减速,停车。由车门吐出的人群,与取而代之上车的人们交错。成为人潮的一部分,我也搭上车。
虽然已过了早晨的通勤时间,车内拥挤的程度依然如同金属原子的键结般紧密。
我混在人群中,抓着吊环随着电车摇晃。注意不让魔杖剑的剑鞘或刀柄碰到别人。
列车停下,我混在人群中下车。通过剪票口,走出新卡鲁那车站西出口。
我打了呵欠。停不太下来。我看着车站里,艾里达那的地图。打着呵欠时,视线跟着艾里达那的说明文字移动。
艾里达那市。
是哲贝伦龙皇国三十五洲之一,位于龙皇国东侧的艾里乌斯郡的中心。面向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的西侧,依据五十多年前的条约由两国共同委託统治。
艾里达那市面向鲁鲁加那内海,由于拥有七条大运河与七十七座桥樑,成为伍戈大陆的贸易及外交中心。被流经城市中央的欧利埃拉尔大河一分为二,大致上来说西岸住着龙皇国,东岸住着七都市同盟血统的区民。
面积七九九点五平方公里约为龙皇都的七分之一。根据两年前皇曆四九五年的调查,为人口达到七十二万六千七百四十三人的中规模都市。
以观光都市而闻名,设有各种博物馆与历史遗迹。拥有成为城市名称的歌后艾里达那雕像的大音乐厅十分有名。另一方面,浮在欧利埃拉尔大河上的戈杰斯经济特区,其合法与非法的赌场与妓院都大受观光客欢迎。
嗯,怎样都好。我长长的呵欠终于止住了。
艾里达那的实际情况完全不同。实际上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后的终站,生活没有着落者的聚集处。
我开始走向艾里达那的街道。为了买早午餐停在普洛乌斯轻食店前。我站在冒出蒸气的窗口,入赘的店主荷顿探出头。
「哎呀,是嘉优吗。好久不见。」
不等我点菜,荷顿便开始把里面有绞肉的炸波洛克装进纸袋里。这个和早上迟来的咖啡很搭配。
「景气很差,我很高兴你会来。」
「我喜欢你无礼的待客方式。」
「你们的生意又怎样?」
「不到要让快倒闭的店担心的程度,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不太好。」我对荷顿的工作提出意见。「喂,不要那个。帮我装肉比较多的。」
「咒式士的生意真的很难作。」
荷顿很厌恶似地看着我的知觉眼镜。它具有简单的数据搜寻,与简单调查目标的功能。像这样精打细算地连买东西也要用的人,只有我而已.。
「说到这个,你那个美人共同经营者到哪去了?」
「如果你在吉吉那面前这样说,你的长脸应该会被和炸波洛克一起摆在店面。」
「你也是辛苦不完呢。」
荷顿对我耸肩。把纸袋交给我,食物的温度传到我手上。我正要离去时,荷顿出示后面那只手里拿着的东西。
串成几十串的几百个珠子,放在长方形框里的物体。是东方的计算工具珠算机。
「那么,来听听本周的荷顿麻辣占卜吧。」
「我不要。」
「哎呀哎呀,别客气。」
「看着我的嘴巴,我,不,要。」
荷顿对我明确的拒绝视若无睹,打起珠算机上的珠子。占卜已经开始了。
「左手接着波洛克,眼镜向右歪四度的你,今日的运势。幸运死因是弔死,幸运装扮是竟然能够支撑一个人体重的坚固领带。金钱运极差,有女难之相。还有,请宇宙级留意爬虫类与坏心僧侣。」
「没一个可以相信的啊。」我连珠炮似地说。「我就直说了,早点发现就是你的占卜让客人减少的吧。」
「可是我觉得风评很好。」
「你的占卜,是最差的占卜。」我反驳。「集合对方的出生年月日或星星的位置、星座和血型、身高和体重、兴趣、食物的好恶、养的狗的名字、开始自慰的年龄、昨天的天气,你的牙齿有多痛这些因素,虽然使用了複杂的算式,就算是占卜也太没根据了。」
「可是很准啊。」
「我上辈子鞋带没穿好,是哪里准了?」
「只是嘉优斯你没察觉準的地方而已吧?」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再见。」
我急速撤退。
◇ ◇ ◇
我走到远离商店街的路上。有栋三层的大楼。
玄关挂着写有「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士事务所」的黄铜招牌。
我对吉吉那的名字写在前面感到不愉快,而要求变更。可是,由于吉吉那大议会中,吉吉那法案里有他永远优于我这不讲理的独裁製度,因此不让我变更。
因为客户比较容易在电话簿里找到,我也无法强硬要求改名。
我用手机讯号解除各种防盗装置,打开门。牛仔裤脚传来热气。
我看见毛皮漆黑的物体,猫摩擦着我的身体。三角形双耳下,高贵的金色双眼向上看着我。
是黑猫爱尔文。她是附近的野猫,偶而会不受拘束地进到事务所来。
美丽孤傲的她,似乎对我左手提着的纸袋很有兴趣。她似乎想要午餐,我拿出炸波洛克给她看。她大小姐看来不太中意,把鼻尖朝向门外。
爱尔文滑行似地穿过我的两脚间。我回头,只看见她在艾里达那街角摇曳着比罪孽还黑暗的尾巴前进的身影。应该是到别人的地方去要食物了。
我把视线移回室内。第一任所长由店铺改装成的接待室很宽广。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接待桌与两旁的接待椅。
接待桌上有一迭文件。今天一定得要商量这件事。
我依照往常的习惯,把外套挂在椅背上,面向左边的水槽。拿着水壶,扭开水龙头装水。我点起青色的瓦斯炉火,进到后方。
我边咬着炸波洛克,边进入接待室后方的私人空间兼事务所。
右手边的墙壁上放着跟咒式相关的书本。虽然一开始排列得很整齐,可是后来的空隙里渐渐塞进书,变成几何构造。连地板上,资料都堆成摩天楼溢出。书里几十张引用用的标籤像舌头似地伸出来。
寻找研究中咒式的咒印组成式,就这样留在立体光学影像上。因为很浪费电,我关掉电源。
我吃完波洛克,把包装纸投进垃圾桶。垫在垃圾桶地下的,是我念到一半的皇立琉内鲁库中央咒式研究所的伪造毕业证书。赫洛迪鲁、库艾特、马歇罗,我突然想起这些学生时代损友的脸,又消失。
接下来我检查了事务所的电话。录音机有十二通留言。
追蹤被悬赏者的委託,企业保全的谘询,寻找离家出走者的委託。来自黑社会组织的,护卫运送保护费的要求。还有「反咒式共同人民解放战线」这个组织打来的「咒式士非死不可,这是因为……」这种经常打来的骚扰电话。
依照惯例会有几十分钟,所以我快转。接着是女性的声音。「啊,是我,有没有什么事件?有的话打电话给我。」是报社记者安洁尔。
我没有理会,听到最后的外遇调查。我边想着要接受哪个委託,拒绝哪个委託,看着房间。
另外一边,有窗户的左侧是吉吉那的桌子。主人不在的桌上,放着咒式具与保养用的油和工具,以及鹿皮。桌子的旁边,不知为何并排着四张椅子。有典雅的装饰与奇特造型的椅子,并列起来有种美感。
小小地声音由天上响起。
「又来了吗。」
我回到接待室,水壶里的水沸腾着。我倒入热水,用蒸气蒸着机器里的咖啡豆。接着倒进陶杯里。我用右手拿着回到私人空间,爬上后方的楼梯。
二楼维持原本店铺和之前事务所的样子。
改装前就在,现在已经不知内容物的木箱和纸箱,一路堆到通道的天花板。六弦琴与撞球檯、黑白熊玩偶,混着故障的咒式具。还有吉吉那的兴趣,比本行还认真收集的衣柜、架子和椅子,依呪术的方式摆放。没有计画要整理。
我穿过狭窄的通道,打开铁制的安全门。上午的阳光,飞进我的视网膜。
事务所一楼上方,水泥屋顶。我在灰色地板中央,看见伙伴吉吉那的身影。
在光线中浮现的,是乳白色的肌肤。银色骤雨般的头髮,带有名刀光辉的眼眸。积雪山峰般的鼻樑,湿润火焰花瓣似的嘴唇。
跨过右眼由额头到脸颊,刺着青色火焰与龙飞舞的刺青,很像三流诗人的形容法。
吉吉那的左右手,握着屠龙刀涅雷多。他伸长折迭式的刀柄,中央在指尖旋转,刺入水泥地板。接着双膝跪在地上铺着的毛毯上,拉出刀身。水平捧着巨大的刀刃与刀柄,最后将额头靠在地板上,结束了礼拜。
他纺出的咏唱声,令我想起吹在遥远异国原野上的凉风。
好久没有看见吉吉那的故乡,屠龙族的礼拜仪式「库都」。
虽然每天早上都会礼拜,但杀了龙之后会特别仔细。是跟祖先与亲族报告自己的武运与对龙的敬畏之意等等之类的。
吉吉那由礼拜的半跪姿,开始挥舞刀刃进行中级屠龙式刀法术「流云」。银色的刀刃停止。
「这个让人不快的贫民波动,是嘉优斯吗?」
「我不想被变态民族这样叫。特别是一早就在求神的吉吉那。」
接着吉吉那连接「龙一肢」「下雷」接到「浮云」,身体向右使出「青岚」,转身使出「波涛返回」结束。
「在屠龙族的传承与思考中,你们分类为神的二十三种概念一个都不存在。」
他把巨大的屠龙刀收回剑鞘,以向后的姿势使出「泻瀑」,再向着正面。
「屠龙族的传承中,我们的任务是和最大的敌人『龙』跟『异貌者』战斗,成为故事,延续世界。」
他放低身子,以烈火般的气势使出「龙击」,最后反转刀刃收回背上的刀鞘里。
美貌的屠龙族战士进行礼拜与展露剑技,光是这样就看来像幅画。
「就我而言,屠龙族彻底的没有想像力,这只是想要肯定自己喜欢相互杀戮毛病的解释。」
我为了重振精神,把握在右手的陶杯移向嘴边。咖啡的苦味重新让我的头脑活动起来。
「不要露出一早就让我想募款的贫民脸。直视你我的视力会变差。」
「吉吉那你的存在本身才是违反道德。为了世界好,赶快用音速回去你的故乡,学名是黄泉的那个地方去吧。」
我想起刚才的事。
「吉吉那,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摆在通道上的那些椅子和衣柜和架子,把它们丢了吧。或者放些什么装些什么都好。很碍事佔地方。」
听见我的话,吉吉那的眼睛惊讶地睁大。
「你说什么?」吉吉那露出打从心底吃惊的表情,盯着我说。「放些什么或装些什么的话,不就失去了椅子和衣柜和架子原先拥有的优美和功能美了吗?」
我再喝了口咖啡。
笨蛋的想法,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我回到一楼的接待室。
我在铺着皮革的接待椅上坐下。隔着放着文件的接待桌另一侧,面向吉吉那。他坐在喜欢的木製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