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梦与故事与妄想的现实主义者错了。
你们崇敬的金钱也好国家也好法律也好正义也好,
全都是我们妄想帝国的邪恶嫡子。
世界是,包含所谓现实的妄想,各式各样的世界。
◇ ◇ ◇
达迪欧‧鲁夫‧波尔波克叙勛伯爵 崔斯坦报询问之回覆 皇曆四一一年
◇ ◇ ◇
电子行进在玻璃管内的阴极与阳极之间,旧式的钠汽灯与霓虹灯开始点亮。
白色与红色与紫色的光碟机逐了青白色温柔的月光,落到流经艾里达那各处的河面上。
夕阳已在远方消逝,夜幕如黑猫轻巧跳落般,悄悄地覆盖住艾里达那的街道。繁华的街道或桥上,人潮依然不断。像是说着接下来才要正式开始似地,应该会陆续进入酒吧或是剧场。
艾里达那的歌女祝祷祭典,即使到了夜晚也还是不会结束。
我一面随着车子摇晃,一面望着艾里达那夜晚的样貌。黑色的高级车十分舒适。我身边坐着穆尔汀枢机主教。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我没有回答,由车内监视着周围。和我中央隔着穆尔汀而坐的吉吉那,视线向着外面。车辆前后,七名护卫乘坐的车子前进着。
对侧车道的另一边,可以看见预定住宿的丽姿饭店。规格或是费用都是艾里达那首屈一指的饭店。
贴着发亮花岗岩的墙壁,在夜空中高高耸立。正面的玄关,为了祝祷祭典远道而来的观光客,或是盛装前往夜宴的绅士淑女们进出着。
到达十字路口,前方的车停下,接着我们乘坐的高级车也停了下来。后续的车辆也停车。由于艾里达那的歌女祭,应该到处都在塞车。
我看了步道,又看见市政府的告示栏。反正我和吉吉那的照片,一定和艾里达那祭期间的交通管制与最新悬赏通缉犯的布告并列着。现在羞耻心已经胜过宣传效果了。
与祝祷祭典的喧哗声不同,如惨叫般的声音穿过车窗传来。
我透过车窗看,有一群人横跨十字路口前的车道。虽然车子响着警笛,但举着用红字书写要求板子的集团没有移动。表情带着些坚决的男女,发出愤怒与叹息的声音。
「我们坚决反对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对天伦条约内容协议的批准!」
「人没必要跟龙还有『异貌者』对话!」
「哲贝轮龙皇国也应该废止条约!」
听见人们的声音,穆尔汀苦笑。
「看来有很多人讨厌天伦条约。」
「似乎是如此。」
我轻轻回应。穆尔汀枢机主教一面望着外面的景色一面低语:
「龙族主流派的『贤龙派』与人类诸国之间缔结的条约,是为了避免双方无用的纷争,决定各自领域并试着共存的条约。」
我有点想试探穆尔汀,回答:
「正因为有天伦条约,所以我们清除越过缓冲区域侵入人类领域的龙族强硬派,才会受到法律的保障。拜条约所赐避免了龙和人类的全面战争,您的意思是这样吧。」
「可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由皇国独立出来,也不过是百年前的事。在成立多达数百年之前的皇曆三十六年缔结的天伦条约,是没法经由同盟批准的。」穆尔汀的声音里混着认真的成份。「现在这就成为问题了。同盟各都市,经常传出被龙的强硬派袭击。」
穆尔汀的解说,让我想起前几天打倒的火龙与黑龙。
即使是与活过长久岁月的高等级龙所签订的条约,对本来就各自自由生活的龙族大多数来说似乎还是不愉快的,不想让出栖息地的个体很多,变成了强硬派。
这么说起来,古拉席卡镇的确是属于七都市同盟那边。姑且不论那年轻的火龙,那个恐怖的黑龙也许也是强硬派。
「就算龙跟同盟发生激烈冲突,也不代表对皇国这边就是好时机。地区情势也有可能不安定,而且再怎么说两国的经济有很深的连结。艾里达那这里最能表达这个事实。」
枢机主教的双眼,向着艾里达那的街景。如他所言,艾里达那内皇国与同盟纠结难以区分,神圣伊杰斯教国、巴赫鲁巴大光国、安普森里耶尔公国等国家的人也随意地在城里走着。我的恋人吉薇,祖先也是神圣伊杰斯教国领土内的亚尔利安人。
「我不认为在艾里达那这里可以顺利进行,人类和龙有这么大程度的差距,到底会如何呢?」
「现在,同盟民进党的亚温下议院议员,身为天伦条约批准推进派而活动着。可是,连跟龙族的交涉窗口都没有。」穆尔汀的视线回到继续抗议游行的集团上。「议员的交涉应该会失败。如果照这样下去的话。」
我无法谈论政治,保持沉默。另一边的吉吉那,撑着脸颊的美貌映在车窗上。
吉吉那思考的,大概就是这台高级车里的座椅,到底能不能当椅子带回去,这种程度的事。
车窗的另一边,前来凈空车道的警官队到了。理所当然地,和抗议团体争执了起来。还不清楚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通行。
「你觉得他们很愚蠢吗?」
有如要制止我的行动一般,穆尔汀送来一个问题。
「无知结合贫困,大概就只能游行了吧。」
「他们的主张至少有一些是对的。『异貌者』和人之间不可能达到真正的理解和融合。大家相亲相爱这种事只会在梦里成真。」
穆尔汀的眼眸里,映照出远方抗议群众的身影。
「可是也不能完全断绝关係,所以寻求共存才理智。在自由的近代如果能够达成协议,便可以共生。可是他们还无法理解。」
「家族或熟人被敌人杀害,应该可以想像他们很难允许条约妥协。」
「即便如此,也不可以用个人的观点来影响社会。」
我无法完全估计出穆尔汀真正的心意。
我感觉到他不是在谈论眼前的光景,而是看着更远大的事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掌握议论的走向。
「看来是过不去了。」坐在前座的赫洛迪鲁,从椅子上方探出头。「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走到丽姿饭店去吧。」
我先走出车外,用自己当作遮蔽让穆尔汀枢机主教下车。吉吉那接着紧跟在旁边。前后车内的护卫们也出来,形成更结实的人墙。
塞车的车阵延续到很远的地方。我们穿过车阵,到达车道。
我把脸转向传来叫声处。
车道上,警官队与人群继续叫骂着。集团中的一人用手指戳警官的胸口,剑拔弩张激烈地怒吼。
怒气冲天男子的指尖,碰到警官胸膛的瞬间。
「确认有妨碍公务之实,驱逐!」
警官们高举警棍挥舞,开始驱逐游行的队伍。车道上溢满惨叫与怒吼。有名女子对着骚动照相。是我认识的记者安洁尔。
在警官队与市民相互挥舞警棍与广告牌的激烈冲突之中,单手拿着照相机的安洁尔四处奔跑。
安洁尔指示踢了市民的警察「喂,权力的走狗,为了新闻画面好看要更有魄力地踢!」并摄影,问推倒警车的市民「顺势作乱你们现在的心情如何?」并纪录。
是值得尊敬的记者毅力,但我判断不宜让穆尔汀枢机主教被拍到。我们一面护卫他,一面持续后退。穿过聚集前来参观镇压暴动的群众,到达丽姿饭店。
我们正要朝向大理石柱夹着的正面玄关走去时,赫洛迪鲁停下脚步。指示我们绕到饭店的后方。
穿过饭店与停车场间狭窄的通道,那里设置着小型的玄关。赫洛迪鲁举起手机,门就开了。
「这是贵宾用的特别出入口。这边也设置着直达的自动升降机。」
虽然我长年居住在艾里达那,但也不知道丽姿饭店里有这样的设备。我想起该与赫洛迪鲁确认的事。
「赫洛迪鲁,接下来的警备计画你怎么打算?」
「丽姿饭店的十三楼整层,还有上下楼层我们都租下来作伪装。布置了十几二十层的强力咒式结界和警备装置。就算受到准战略级进攻型咒式正面直击,也能够撑住。也就是说是绝对的安全。」
在我眼里丽姿饭店冰冷的墙壁,就像坚固的城墙一样。皇国最高级的住宿设施与安全。看来皇室御用饭店之名并非只是装饰而已。
「接着是护卫的欧杰斯王家骑士们,还有,」他环视护卫们,最后盯着我和吉吉那。「嘉优斯跟吉吉那看守就万无一失了。」
我了解了之后正要走向饭店的玄关,穆尔汀笑了。
「到明天早上开始观光之前,不需要护卫也不需要导游。」
听见穆尔汀的话赫洛迪鲁的脸色大变。
「猊下,您是要撤去护卫吗!」
「是赫洛迪鲁你自己说绝对安全的吧?」穆尔汀的理论让赫洛迪鲁无法反驳。「我也觉得,要攻下这间饭店,没有装备完整的军队难以入侵。也就是说我也可以保证安全性。」
赫洛迪鲁由于主君用完美的理论武装自己,意志消沈。
「而且赫洛迪鲁你和嘉优斯许久不见,也积了很多话想说吧?今晚你们就好好叙叙旧吧。嗯,你不觉得我是很好的上司吗?」
只有穆尔汀枢机主教一个人同意。
赫洛迪鲁看着我。我看着赫洛迪鲁。吉吉那打了呵欠。
◇ ◇ ◇
「到底多少年没有跟你一起喝酒了。」
「从学生时代之后就没有了吧。」
赫洛迪鲁喝着红杰达酒,我喝着冰达肯酒。赫洛迪鲁静静地摇晃着杯子。
「已经这么久了吗。」
「对啊。因为我们一直彼此分离。」
我吞下第六杯达肯酒。赫洛迪鲁也跟店家熟识起来。
为了靠近饭店便于护卫,我直接来到地下室我常去的酒吧「青色炼狱」,赫洛迪鲁似乎也很喜欢。
位于地下室的店内,流泄着安稳的旋律。天花板上木製的三片扇叶徐徐地旋转,搅拌着空气跟音符。
与沉稳的麦芽糖色墙壁相互配色的桌子与椅子。聚集的客人几乎都是进攻型咒式士,享用着酒与食物,各自低声交谈着良心不安的话题。
适当地集中的照明,柔和地渗进进攻型咒式士常用的锐利眼神与玻璃酒杯上坚硬的轮廓。
我们并坐在吧台前,看着延伸到天花板的酒架。摆放着依地名、人名或事件等各式各样由来取名的酒瓶。对爱喝酒的我和赫洛迪鲁来说,看来就像是色彩百花撩乱的花园。
酒架前系着领结的老酒保,挺直背脊站着。像斗牛士般优雅地摇着银筒,量取酒类,调製鸡尾酒。
「不好意思突然拜託你工作。」赫洛迪鲁把第六杯红杰达酒準确地喝光一半之后开口。「再怎么说猊下突然任性地说要观光,熟悉当地可以信用的进攻型咒式士,我就只想得到你。」
「别介意。对我和伙伴来说有临时收入很值得感谢。就别再用那种苦瓜脸说话了。」
「这样啊。我也厌烦政府官员的演技了。」
赫洛迪鲁鬆开领带,表情缓和下来。这样才比较接近我学生时代损友的样子。
「说到这个,你的伙伴吉吉那到哪去了?是顾虑我们吗?」
「现在就不要讨论那衰神的事了。酒会变难喝。」
表情惊讶的赫洛迪鲁不会懂。那个屠龙族的家具白痴正在挥霍这次的收入。也许已经直接到标语是「别说是二十四小时,配合您二十五小时营业都可以」的咒式具专卖店,罗路卡屋去了。
正是使用我的吉吉那暗杀计画一三七号握手之后使用雷击咒式的时机。现在,我的计画已经订到六五四号了。
「总而言之,光是和吉吉那搭档寿命就会缩短。跟他搭档的我已经接近慈善事业了。他是啊,靠近看魄力十足的大白痴。」
「嘉优斯你还是没变呢。从学生时代就嘴巴坏,不直接。」
「进攻型咒式士就是这样。」
我举起酒杯。
「吉吉那他,是喜欢使用生物系和强化系的剑舞士。在生物体内合成大分子,得到超人般的肌力与再生能力,也可以变化肉体,但是基本上是在自己的体内作用,是只要挥剑就可以搞定的前锋。」我摇晃手中的酒杯。「我使用的化学炼成系咒式,如果不看清时机跟场合使用,不只是敌人,连伙伴也会杀死。必须经常努力思考,掌握状况。对话跟思考也都会变成这样。」
赫洛迪鲁不理我继续。
「这样除了搭档,还得看着猊下你真是加倍辛苦。」
「就是说啊。帮恶魔擦屁股还比较轻鬆呢。」我望着赫洛迪鲁。「反过来说,我要对总是面对那位人物的赫洛迪鲁你表达敬意。」
「我们都很辛苦。」
我跟赫洛迪鲁同时苦笑,同时把杯子拿到嘴边。
我一时兴起,用左手肘撞了老朋友的胸口。赫洛迪鲁嘴里含着的酒从鼻孔喷出。激烈地呛到。
「你在,干嘛?」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起了学生时代常作的恶作剧。」
「嘉优斯,你知道传说中的礼仪这个词吗?那好像是真的存在的喔?」
「赫洛迪鲁啊,你不觉得就算这样想也不说出来才叫真的礼仪吗?」
听见我耍嘴皮,赫洛迪鲁轻轻地笑了。他从酒保手中接过新的一杯酒,表情突然变得正经。
「可是这个年纪就是十二层级的进攻型咒式士真是不简单。你在哪作了些什么啊?」
「我离开学院之后,在实战中锻炼。获得非常好的师父和伙伴帮助。请不要把吉吉那算在内。」
事务所上一任的所长吉欧尔古、史崔特斯。还有库耶罗的笑脸掠过我的脑海,我和着酒喝下。
「但还是十二层级。兰巴鲁特化学咒式研究室首屈一指的秀才,现在身手依然没有生鏽,对吧。说不定我也不应该改变学科,转向实战才对。」
赫洛迪鲁很寂寞似地的说,在掌中旋转酒杯。发出冰块融化的声音。
「这么一说,把我赶走的兰巴鲁特那老头现在还在苟延残喘吗?」
「两年前我还在学校时,兰巴鲁特教授除了烦恼痛风之外都很健康。」过去的同学斜眼看着我。「到现在,嘉优斯,他还在担心着你的事呢。失去了打破自己理论最优秀的后继者,让他变成无法无天的家伙。」
「可是我没办法只当学者不食人间烟火。把他人只当作和试管一样的工具,是最差的人。」
「可是教授他一直对那时的事很后悔。失去了之后才晓得重要,很可悲但却意外地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