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诈又狰狞兇险的恶意,这是超乎想像的恐怖。
良善真挚得近乎愚蠢,对此又束手无策。
但没有人能阻止善意引发的灾厄。
◇ ◇ ◇
吉格母托‧瓦伦海德「屹立的愚者巨塔」皇曆四八一年
◇ ◇ ◇
我从艾里达那西市街涅雷斯路的公寓内,眺望着一○一号室外的夜景。
出院后的我现在在吉薇的家里。
隔着接待桌,我和吉薇坐在椅子上。桌子上陈列着空酒瓶。
「刚出院不久就喝酒,不太好吧。」
「那就别喝了?」
吉薇边啜饮边冷淡答道。
「总不能让吉薇妳一个人喝啊。」
◇ ◇ ◇
我摇晃着酒杯,表达抗议之意。要是放任吉薇自己一个人喝,她肯定会醉到不醒人事。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酒量极限的样子。当初因为好玩而教她喝酒,看来是有些失策。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很多,所以即使陪吉薇喝一杯也无妨。
「话说回来,这个记忆元素到底是什么?它是在讽刺我吗?」
吉薇握在手中的,是我秘藏的记忆元素。是个相当下流猥亵的小东西。吉吉那,你誓言保护陆地上所有男性们的铁则即将被彻底打破啦。
「这是什么?『淫蕩亚尔利安的午后,碧绿的眼眸和白金般的银髮闪亮着诱惑的波光』?身为亚尔利安人的我就在这里耶!」
吉薇全力一丢,记忆元素应声在床上碎裂。啊啊,完全地摔成两半了。那个元素可是超稀有,很难再度取得的耶。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呃那个,我说啊。」
「怎么,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吉薇用着兇狠的眼神瞪视着我,她因为愤怒而挺起胸膛,隔着衣服仍然可见完美的胸型。
吉薇通常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不过,去年我有一次偷腥的前科纪录,自从火烧椅子事件以来,我连把双手当作夜晚的恋人都不被允许。这下只好先道歉了。
「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跪坐在床上。「我只爱吉薇妳一个人。只是那天晚上见不到面寂寞难耐,才会暂时把它当作吉薇妳的替代品。当然它跟吉薇妳是不能比的啦……」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看来吉薇想了许多,终于得出了结论。
「这么说来,身为男人这种事情在所难免,是吧。」
吉薇拿起酒杯饮尽。我重新回到椅子上,往吉薇喝完的酒杯里重新倒酒,也顺便替自己倒了一杯,我一口气喝乾一杯酒。
呼,我居然在情急之下编造出「吉薇的替代品」这种话,我真该好好感谢自己的天外飞来之舌。
万一藏在其他地方的杰作记忆元素,诸如「特别医院的护士小姐」系列里的「妇人警官的夜晚」和「女教师爱蕾娜」系列的「女攻击型咒式士深夜的工作」等等被发现的话,我可能会被砍到只剩半条命吧。就像那张接待椅的命运一样,我绝对会有葬身火窟的危险。
「但是,我想说的可不只是这个。」
吉薇喃喃自语着,再度在酒杯中斟满透明液体。我大概猜得出来她想说些什么。就这样没有任何对话,我俩只是默默互饮,时间就慢慢过去了。
我偷瞄了一下桌面。
在我各喝完手工酿製的戴肯和济雷坦两杯酒的这段时间,吉薇的心情还是很差,她已经干掉五杯水果酒和六杯波尔克产的白葡萄酒了。
虽然这些水果酒的口味甘甜爽口,但酒精成分和我平常喝的酒几乎不相上下。吉薇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吉薇,妳是不是有点喝太多了?」
对于我的忠告,吉薇只是挑起翡翠般的眼睛看着我。
「喂,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你稍微过来这儿一下。」
吉薇用她纤细的下巴指示我过去。看来她是要开始发酒疯了,从她说话变得有点捲舌加上眼神飘移不定来判断,她果然是醉得不轻。
而且叫我过去的时候连称号和家族姓氏都用上这点,可见她现在非常生气。我像只忠犬般靠近吉薇坐着的长椅旁边,顺从的弯下腰。
「嗯,很好。坦率点不是很惹人怜爱嘛。」
她拿着酒杯横躺下来,头就这么倚在我的膝上。白金色的髮丝顺着白皙的脸颊垂下。酒杯里的酒一滴都没有落下。可见坚持进酒的意志之强烈。我伸出手背支撑着她的头。
时间就这样缓慢地流逝。
如今,连窗外艾里达那的喧嚣也像遥远的潮骚般逐渐远去。
就算清楚知道这时候一定得说些什么才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的手背感到一股温热。我低头一看,竟发现几颗透明的水滴。
在我的膝上,吉薇静静的哭泣着。但我却无法抚摸她金色清流般的头髮。
「我、真的,真的很担心、担心你。」
唇间呜咽出零碎的片段。
「六天、哦?整整六天昏迷不醒,心、心脏也停了,医生们都说没救了,我也以为你死了!」
我低头望着吉薇。她的泪水倾泄而下,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吉薇持续啜泣着,眼泪和鼻水挂满了全脸。深邃如湖水般的双眸不断涌出热泪。
我不能再扮演沉默寡言的男人了。
「对不起。」
「才不要、你说什么、对、对不起。」
她哽咽着,连话都说得零零碎碎。
「你老爱跟屠龙的混、混在一起,每次自作主张跑到鬼门关前,我还得特地请假跑到医院探、探望你。我的心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自由。别把女人当笨蛋!」
吉薇吸着鼻子哭诉。
我只能不断的重複着。
「对不起。」
我伸出手想拭去吉薇的泪水,却被无情的挥开。
「烦死了,你这种人随便去死算了!」
吉薇起身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取而代之抽了一张卫生纸擤了个大喷嚏。一张不够又抽了一张。接着再抽一张抹去泪水,随便的往四周乱扔。
「如果可以的话,」
吉薇接着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待在你的身边。我希望和你一起战斗生死与共的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却没有咒式的力量。身为普通的女人多么令我痛苦灰心!」
吉薇将右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覆盖住半边脸庞。
「我本来不会这样的。才不是那种像个笨蛋一样只会哭的女人。原本的我应该是个成熟女性,帅气的在你回家的时候,微笑着对你说『欢迎回来』啊。办不到,我连这个都办不到了啊。」
吉薇的哭喊如针扎般刺向我的胸口。
「对不起。」
吉薇的左手消失了。等我注意到天花板竟然近在眼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下颚已经被揍了一拳。虽说为了防身教她格鬪技巧的人是我,而且这拳还没加上体重,完全是坐着挥出的一击,却还是非常的痛。简直就是直击胸口般,相当沉重的一拳。
吉薇的右手抱着自己的左拳。
吉薇的眼眸注视着我。我看着吉薇。
这种男女间的悲剧情节随处可见。相同的剧目每天晚上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持续上演着。
稍微有点不同的只是,吉薇是个和我在一起太委屈她的好女人,而我是个差强人意又没用的攻击型咒式士。
吉薇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哭得红肿的双眼里有着无限柔情。
「下一次你踏上旅程的时候,请你悄悄的只告诉我一个人。」
这是吉薇压抑着颤抖,下定决心的声音。
「这么一来,就算到时候我得面对你惨不忍睹的尸体,我也能省下至少一半的眼泪。所以说,告诉我好吗?一定要哦?」
吉薇脸上展露笑颜。
面对深爱的人遭遇的苦痛,无能为力的悲哀。承受着名为无力的绝望。
并非放任放弃,而是包容其差异与结果。
无论是过去的我,或是赫洛迪鲁痛苦挣扎下试图利用知识和力量掩盖的伤痕。吉薇都在远方坚强且温柔地正视面对。
而我却无法拥抱自己的软弱,也无法在同时变得更强。
吉薇挥挥手,拒绝周围的空气。
「啊───我真是醉得差不多了,为了让你担心故意演戏,甚至还扮演笨女人的角色…」
吉薇的脸颊涨成硃红色。大概对自己刚刚充满热情的发言感到害羞吧。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要配合她吧?
「吉薇真是出乎意料外的耍心机呢。」
「就是说啊,别再让我扮演笨女人啦。总觉得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丢脸的话。」吉薇拍拍自己的双颊。「嘉优斯,快把今晚的事情给忘了,我们来喝酒吧!」
吉薇双手捧着酒杯猛然递给我。我盯着吉薇直视的眼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精灼烧喉咙。
「好,我忘了。」
「这可别忘。」
吉薇的脸颊靠着我的右肩。柔软的发稍搔痒着我的下巴。
「这也是妳的演技吗?」
「没有错───哟。」
「那我就乖乖被骗吧。」
我直盯着她头顶上的髪漩。一昧的猛盯着瞧。
「你平常老是把我爱妳挂在嘴边,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而说不出口啦?」
我好像忘了该怎么接话。
「我说啊,吉薇。」
「什么?」
「一直觉得很纳闷想问妳,妳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地方才跟我交往的啊?」
「脸。」
速答。
「那个,普通不是应该会说因为个性诚实温柔之类的内在原因吗?」
「你自己冷静想想,嘉优斯什么时候诚实又温柔过了?顺道一提,像你这种从事不知何时会命丧黄泉的危险工作,收入不稳定,还会问『喜欢自己哪个地方?』的自我意识过剩男,哪里还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才问的耶。妳说得真过分。」
「个性和兴趣会随着心境改变,但喜欢的外表却不会突然变得讨厌。所以我挑男人的标準就是对方的脸是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我看向右手拿着的酒杯,里头正倒映着自己的脸。这么说来,当初说我长得很像电影明星拉格曼诺夫的就是吉薇。
「大家常说这张脸会带来不幸,妳的喜好还真奇怪。」
「美丑不是重点。我就是喜欢衰脸啦。偏好无法改变还真是抱歉啊。」
吉薇的右手覆盖上我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还有,我也喜欢你的手。明明是个男人手指却纤细又修长。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全部原因。」
吉薇轻轻抚摸着我的手掌和指间。我想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却被逃开了。
「呃,妳刚才,应该不是在称讚我吧?」
「你真的很笨耶,那当然是在称讚你啊。」
完全无法理解。吉薇像在撒娇般含吮着自己的酒杯。
「嘉优斯,你说说话嘛。」
「什么,我要说些什么?」
和吉薇的对话毫无逻辑,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什么都好啊。比如说我所不知道的你的过去、丢脸的回忆或失恋谈等等。你肯说的话,我就原谅你这个把我弄哭的坏男人。」
「是吗,这么一说倒也是。」
我几乎没对吉薇说过关于我自己的事。
「那么,就来聊聊我的学生时代吧。那时候有个叫做赫洛迪鲁,老是给我找麻烦却很棒的好家伙……」
我诉说着学生时代的欢笑、以及不怎么有趣的恶作剧和失败、失恋等等的过往。
或许吉薇也想知道关于现在已经不在世上的赫洛迪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