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战争,是种以死亡计量的娱乐。
最前线的士兵不知道这一点。
帷幄里发号施令的将军不知道这一点。
镇坐王位的国王大人不知道这一点。
没有人知道,娱乐与战争的差别。
◇ ◇ ◇
列奥尼达‧朴洛寨尔「斗争与妄想的飨宴」皇曆一二一年
◇ ◇ ◇
夕阳低垂,我倚着右手遥望染上暗红茜色的托雷尔河,救护车持续行驶。
坐在助手席的感觉不错。驾驶座上的娜洁疾驶着车辆。她那总是在工作时盘起的发束被风吹开,垂放在背部。白衬衫和牛仔裤的装扮感觉清爽宜人。
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娜洁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
「女人,妳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坐在后座的吉吉那质问娜洁。吉吉那和娜洁透过后照镜四目相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娜洁开口。
「事出突然真对不起。其实……」
信号灯转绿,娜洁再度发车。一边行驶在艾里达那的街上,娜洁缓缓说道。
「其实,是一个礼拜前的事了。我执勤的艾里达那中央医院发生了一起窃盗案。医院金库里的现金和有价证券都被偷走了。」
救护车往艾里达那南下。混在车队间行驶。
「最早发现的是担任早班的我。由于犯人把放在金库内的文件随意洒落一地,我因此偶然发现了掉在床底下的保险申请书。」娜洁边开车边说着。「那份文件上记载着我负责的患者医疗纪录。却又有连负责护士的我也没有印象的诊疗和配药纪录。」
「总之,那就是,」我问。「就是这样,对吧?」
「是的,也就是说这是利用莫须有的诊疗和配药纪录,骗取医疗保险的诈欺行为。」娜洁面有难色。「我检查了其他的医疗纪录,多多少少都有被窜改过。总而言之,所以医生,不,甚至是医院本身都是违法。」
我点点头。屡见不鲜。这种事太过普遍了。
「我立刻就去找院长,院长却要我对犯罪行为保持缄默。我只好妥协,承诺不告发院长揭发罪行。但是从隔天开始,就不停接到恐吓电话,感觉有人在跟蹤我。」
「于是我决定去医院找其他人谈谈,结果今天不小心被盯上了。情急之下我只好立即坐上救护车逃走……」
娜洁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进退不得、穷途末路的无措和请求。
「然后,跟我们攻击型咒式士有什么关係?」
「是的。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搭乘的车缓缓开下河边的坡道。进入一条连一台来车也没有的狭窄小路,转了无数次弯。吹进车厢内的风,混杂着潮汐的味道。
四周并列着烟囱耸立的灰色建筑物。
这里是由于不景气,而被迫停业的工厂街。从海风分析,应该是面向鲁鲁加那内海卡拉冈地区附近的工厂街。救护车沿着高耸的水泥墙行驶。
墙壁对面有一栋招牌上写着「菈次利造船公司」的建筑物。转头一看,前方有块墙壁挡住了去路。娜洁转向,救护车往左边徐行进入工业用地。
面向港口的工厂用地相当广大,并列耸立着许多建筑物。远远的还能看见储藏塔。
车子向正对面的建筑物前行。
「这里藏着证据,也就是被窜改的文件。」
这栋建筑物大概有七、八层楼高,必须抬头才能看到最顶端。高大的正门敞开着,像是有巨人会随时出入般。
车子穿过遭到海风侵蚀生鏽的大门,进入工厂内部。经过浮现红锈的机械旁,停了下来。
我们也跟着娜洁下了车,踏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回蕩在整个建筑物内。
我抬头往上一看,才发现这座建筑物是个如同巨大神殿或寺院般的广大空间。大概放入整个政府机关都绰绰有余。
室内相当通风。三层楼高的地方有几座桥樑。吊绳垂挂着,像是在等待死囚的上吊绳。
中间有个巨大的铁块。那个巨大的输送船像水果一样被剖开。
从船头前方切开来看,可能是中途才被迫停工。
一切都太过庞大,空间里瀰漫着令人发狂的距离感。
斜阳从工厂屋檐和窗户外照射进来。工厂内部的机械和船只都染上了橙黑色的光。酷似古代帝国落日般的景色。
我回头一看。宽敞的室内空间里,娜洁站在救护车前方正中央。
她的表情异常得意。我抢在她赤红色的双唇说话前发话。
「不用说明了。我知道这是陷阱。」
我说的话让娜洁微启的双唇更显僵硬。即使如此她仍想说些什么,却再度被我打断。
「我也知道妳被医院的保险诈欺缠身是假的。」
女护士的杏眼圆睁。
「妳,应该说你这家伙是穆尔汀十二翼将的一员。我记得是叫做杰农‧卡尔‧达力乌斯对吧?」
娜洁可人的脸蛋因惊讶而冻结。我趁胜追击取得三点。
「『你在说什么傻话』之类的废话就免了吧。这只是在你我的浪费时间罢了。」
我的宣告令娜洁的表情骤变。她换上锐利的眼神,嘴唇更因憎恨而扭曲。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可爱女孩的嘴里,发出不知是老太婆还是老男人般嘶哑的声音,这种噩梦简直是糟糕透顶。
「一次也就算了,竟然二度看穿我完美的变装,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把戏?难不成又是你说过的,从心理学上观察视线吧?」
我感到一阵疲惫。旁边的吉吉那也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你的演技和变装都非常完美。」
我决定反抗到底,试着用世界上最惹人厌的说话方式。
「第一,穆尔汀枢机主教今晚将从艾里达那出发,就表示某种事情即将开始着手的可能性很高。第二,自己旗下的变装名人竟被识破,因而决心向我报仇这件事,只有穆尔汀枢机主教做得出来。综合所有可能性,我只是做好万全準备罢了。」我接着说。「第三,你的对话中经常出现的『也就是说』、『立即』和『总而言之』等等,在心理学上都是男性较常使用的用词遣字,整个对话就像剧本一样非常不自然。」
似乎发现我在模仿某人,吉吉那的眼神闪着锐利光芒。虽然不太想讲,但我还是说了。
「第四就是,美女护士对我有好感而接近我这种好事,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和我预料的一样,吉吉那点头表示认同,真让人不爽。
「第五,儘管不太想承认,但看到吉吉那异常的美貌却完全没反应的女性,简直是稀有动物。就算没有反应,也会说些什么才对。」
对我的指责,杰农用娜洁的脸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最后一点,还是不要说了吧。」
「还有什么啊?」
杰农反驳,我长叹了一口气。
「也让我们听听看吧。」
巨大船舱的阴影下,传出走向阳光的脚步声。四只鞋从阴影处步向光亮处,出现了两个人。
其中一名男子,修长的身躯上披戴着完全装备的基层甲冑。
右手垂放在腰际旁,腰间的魔杖剑柄上,镶着如同昆虫複眼般的九颗宝珠。右眼戴着眼罩,剩下的左眼绽放着炯炯有神的光芒。看来是位骁勇善战的剑士。
剑士左边站着一位矮他半个头的青年,不,或许说是少年比较恰当。
少年的额头戴着一副护目镜,嘴角轻佻的挂着一抹微笑。轻便的衣着无从判断他是担任前锋或是后卫,过长的袖子只露出半截手指。
他的背后拖着一个附有轮子的箱子。眼睛里闪动着对这个地方充满兴趣的光芒。
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但是,总觉得在他们身上有某种共通点。
「我说你呀,杰农,」不知道是青年还是少年的男子开口。「变装时居然使用娜洁的名字,我想就算不是我也能轻而易举的识破哟♪」
「你负责扰乱和诱导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担任暗杀和战斗工作的我们吧。」
独眼剑士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杰农嘲讽似的笑着耸耸肩,退出战场。
造船所厂内,我俩和三个人对峙着。
「把名字报上如何?」
面对吉吉那的提问,独眼男子沉默不语。他们两人只是默默的将手放在各自腰上配戴着的剑柄上。不知道是青年还是少年的男子走到剑士跟前。
「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老实告诉他吧。我们是穆尔汀枢机主教,那位叔叔的十二翼将其中二翼。」
独眼的左手打了青年的头一记。
「不是什么叔叔,是穆尔汀枢机主教猊下,是也。」
「好~痛好痛,大哥你这个猪头~」
青年抱着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剑士握着剑柄的右手,和注视着吉吉那的视线没有过瞬间的移动。这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
青年嘟着嘴报上名号。
「惹人怜爱的我,名叫费尔德烈德‧利瓦伊‧拉其。旁边这位一点也不讨人喜爱的是我哥,耶斯帕‧利瓦伊‧拉其。」
「你们是拉其兄弟?」
我和吉吉那口中不约而同地吐出惊愕。报出拉其家名号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想起穆尔汀枢机主教所说的传闻。对手好死不死竟然是那个拉其家。
吉吉那再度开口。
「你们居然是兄弟,而且还是双胞胎?我还以为是父子。」
我和吉吉那感到惊讶的原来不是同一件事。单眼的剑士,耶斯帕的表情凝重。费尔德烈德笑着开始自我介绍。
「对啊、对啊!虽然说是异卵双胞胎,居然长得不像到这种程度,根本就跟诈欺没两样了嘛。举例来说像是运动,我喜欢佛克尔,但大哥却偏好贝伊陆斯。还有啊……」
费尔德烈德的视线盯着左脚,猛然抬起头。
「我忘记说我们的任务了。这个嘛,穆尔汀叔……」青年看着身边的哥哥,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不,总之对于看穿他计谋的你们,猊下感到非常棘手。『为了往后的打算,给他们一点警告吧』,这句猊下语经过翻译后,我想应该是指把你们全都给我杀得乾乾净净的意思吧。」
「别随便解读。就算不清楚猊下的真意,也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只要忠心服从就行了。」
「是吗?你不觉得把健全的对手粉身碎骨的游戏很有趣吗?」
看来,和穆尔汀枢机主教疯狂的游戏还有得玩了。
「我倒想问你们一句,为什么明知是陷阱还要到这种地方来?」
「谁知道呢。总比在睡梦中被干掉来得好吧。」
我也不知道枢机主教现在开始行动的理由为何。
短时间得出的结论是,穆尔汀枢机主教的计谋,就算像在玩游戏,也绝不是为了消遣而临时起意。这只能说是某种预感。
「哦,是哦。」费尔德烈德轻轻的说。「顺便说声找救兵是不可能的,所以要小心点唷。警察们都忙别的事去了。」
我握住插在腰后的手机,把它放回胸口。试着拨打出去却发现还是徒劳无功
「那么,我会跳过去发动攻势,你们要努力试着抵抗哦。」
伴随着氦元素的轻柔死刑宣言,费尔德烈德和耶斯帕同时展开行动。
脑中立刻快速展开编成咒式。拔出魔杖剑优尔加的同时,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的〈爆炸吼〉。
三硝基甲苯的爆裂力道,将造船厂的机械猛然炸飞。
◇ ◇ ◇
爆风。齿轮上倒落着油压管,螺丝钉和仪器的碎片散落一地。
站在我面前的吉吉那,轻而易举的抬起屠龙刀,一挥就挡下爆风的余波。
深灰色的甲冑现身在爆风中。直接受到爆裂咒式攻击的他几乎毫髮无伤。甚至颇有余裕地穿戴着厚重的装甲,果然不可小看前锋咒式剑士的臂力。
防止爆风而再度抬起的左腕下方,独眼男子眼中的光芒闪动。戴着护贝的右手还握在腰际的剑柄上。
像是在回应疾走前进的耶斯帕,吉吉那快步跟上。屠龙刀描绘出巨大的弧形。
耶斯帕在水泥墙前紧急煞车。同时响起吉吉那的刀刃摩擦地板的锐利金属声。
独眼剑士亮出了从刚开始就一直放在背后的剑。耶斯帕的剑刃很快地收回剑鞘。吉吉那警戒着向旁边移动。
翼将躲开吉吉那的牵制突击。刀柄由于不停的突刺而变形,长枪和长剑之间的差距,削断了耶斯帕的黑髮。
耶斯帕往后一跳拉开两人的距离。吉吉那往前跨出一步重新握好刀柄。取得适当的长度横斩过去。独眼机剑士往吉吉那的左边、再左边避开。
耶斯帕的移动随着吉吉那的猛攻,开始有所变化。从绕圆圈转变为螺旋状缩短半径距离,但是靠得太近了,姿势前倾并握着剑柄的耶斯帕右手瞬间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吉吉那胸口。吉吉那反射性地立刻用左肘阻挡、进行防御。
然而,一连串前倾姿势的动作终于迫使耶斯帕拔刀。而吉吉那的距离太短,手臂又在内部进行防御,巨大的屠龙刀派不上用场。在两人的距离拉近又跳开的同时,耶斯帕的剑刃挥往上空划了个半圆。弧度大得惊人,吉吉那勉强仰着身体躲开。
耶斯帕飞越头顶,将剑身反转如落雷般冲刺下来。吉吉那利用深陷在后方水泥墙上的屠龙刀当作支点,单靠腕力水平摇摆全身闪躲。机剑士的剑刃将水泥墙如软糖般切开。三段反转的剑刃,即使吉吉那瞄準下颚,也能以水平迴转破解。
低空飞过的弧形,回到耶斯帕站立着的终点,右膝旁的水面上。耶斯帕放下反握剑柄刀刃的同时,吉吉那展开强烈反击。
转眼间耶斯帕用侧刀挡住了吉吉那的一踢。左手及右膝挡在剑身后面承受冲击。吸收不了的威力,向左跃去。
我瞄準如蝶般飞舞的耶斯帕,朝他射去的钢枪急速前进。高速射杀过去的钢枪闪亮着银色光芒,耶斯帕着地。剑刃收回腰际的刀鞘,回到原来将手放在刀柄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