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无关紧要的对象毫不在意。
讚美或诽谤,服从或反抗都是在开始在意对方之后才会发生。
毫不在意这件事,正是破坏一个人最好的方法。
亚斯普‧卡尔‧达洛乌兹 「怪物的肖像画」 皇曆四九三年
◇ ◇ ◇
本来该是俘虏的雷梅迪乌斯,生活产生了变化。
由于娜莉西雅会送食物来给他,雷梅迪乌斯养成了只在吃饭时间开口说话这种奇妙的习惯。
在娜莉西雅的要求下,雷梅迪乌斯对她说起哲贝伦龙皇国的生活,以及遥远的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或东方各国的事情。青年述说的异国话题,让娜莉西雅高兴得不得了。
虽然雷梅迪乌斯本身不太有接触的机会,但有关贵妇的最新服饰,豪华舞会景象的描述,都让娜莉西雅绿色的眼睛听得亮了起来。
自己在沙漠之国的牢狱里对着少女说话,让雷梅迪乌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这与身为拉兹耶尔财团的嫡子,同时以数法咒士博士的身分统整咒式技术部门时的生活实在大不相同。斥责部下,皱着眉构筑咒印组成式,修改,又再构筑,每天的日子就像是沙漏里的沙粒般滑过。
可是现在却过着和娜莉西雅谈话的平稳生活。
「哲贝伦龙皇国真是一个好国家啊。」
娜莉西雅的声音将雷梅迪乌斯的思考拉回现实。在铁栅另一端抱膝坐着的少女幻想着遥远的异国。
「这样子啊?对我来说只有不好的回忆。」
雷梅迪乌斯抬起双眼,看着窗户。牢狱的窗外,是一直延续至故乡的蓝天。
在那个国家,自己只被当作是优秀的技师。无论如何,不过就是一个易于替换、方便而昂贵的零件而已。
即使身为少数与他有血缘关係的人之一,他的姑姑嘉尔柏妮雅对他除了是能够产生最大利益的技师、公司继承人之外,不抱持着任何感情。
娜莉西雅和俘虏一样抬头看着高高的窗户。
「因为,那边和乌鲁穆不一样,谁都不会因为毫无意义的理由被杀或者死去这样子啊。」娜莉西雅眼中流露出寂寞的阴影。「即使说了大人物的坏话、不缴税也不会被杀。谁都不会饿死,女人也不会被卖掉对吧?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理想国度一样呢。」
悲伤欣羡的话语,让雷梅迪乌斯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近代的国家无论多么腐败,都不会差过水平不到近代的乌鲁穆共和国。
人民只要不想或是不能赞同乌鲁穆的独裁者杜伽塔他自己一个人的理想,便会被当作无法适应者排除在外。
眼前的娜莉西雅也好,或是少女的伙伴,绑架雷梅迪乌斯的「曙光战线」也好,应该都是反对杜伽塔的人。
「总有一天,我也想到哲贝伦龙皇国去看看。」
娜莉西雅露出寂寞的笑脸。
「然后我想和雷梅迪乌斯,一起走在那条奥利耶拉尔大河的河岸。」
雷梅迪乌斯静静地点头。
即使他知道少女的愿望绝对不可能实现,他能做的也只有点头。
我在早晨的艾里达那中骑着单车前进,前往事务所。中途,我绕到荷顿的轻食店去买早餐。
我喝着咖啡,等炸波洛克炸好。
我在店前的椅子上坐下,摊开五月十九日的艾里西翁报。
「郡警歼灭来自违法召唤咒式的召唤生物,解决了咒式士杀害事件。贝利克督察警佐率领的警察小队攻进现场,加上决定接受市政府生活保护安全课协助的判断,因此获颁警察署长奖。此外,殉职的两名警察士预计将于十九日举行葬礼。」
哎呀,事情就是这样。
事实上,我和吉吉那在警察之前就攻进去了。而且是我们和拉尔豪金消灭了被召唤出来的祸式。虽然事实不凑巧地并没有被报导出来,我自己还是设法弄到了些好处。接着就等市政府当局把钱汇进来就好。
「炸好了。」
我由荷顿手中接过炸波洛克。
「接下来您期待已久的荷顿占卜就要开……」
脚步声打断了荷顿的话。有个人影在店前的椅子上坐下。骯髒的军靴。深绿色的军装裤和同色的无袖衬衫。红色的头髮跟人影的头一起垂着。脖子上挂着摄影器材。还有胸部。我马上就知道她是我认识的那个女人。
「哦,是安洁尔啊。」
「……嘉优斯吗?还真常遇到你。」女子抬起的脸孔,还是一样一丁点妆都没化,上面有着淡淡的雀斑。也许是因为疲劳的缘故,她的表情很憔悴。「我这个样子你居然认得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用拿着咖啡的手,指向安洁尔由领口露出的乳沟。只有那里没晒黑,白瓷般的肌肤有种异样的煽情。
「我说过了,不要一直看这里。」
安洁尔伸手拉好衬衫的领口。真遗憾。我喝了口咖啡。
「不过妳看起来很累,还好吗?」
「那个啦,那个,」安洁尔用手指着我正在看的报纸。「我追查祸式的事件,整晚没睡。晚上我交完稿,为了追查后续事件就马上又跑出来了。」
巨大的好奇心,让应该已经很累的安洁尔大大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
「现在的记者真是辛苦。」
「因为事发当时,在场的警察有没有那么强大的咒式战斗力,这件事很让我怀疑,所以我就继续追查。虽然警察当作是自己的功绩,但是这情况会让人联想到有民间进攻型咒式士介入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机灵。
「说到这个,你也是进攻型咒式士吧。昨天你也在现场,你知道些什么吗?」
太过机灵了。
「昨天我只是去看热闹的。我的专长是民间事件。重大的事件跟我无关。」
「……这倒是啦。」
安洁尔的直觉没发挥在重点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安洁尔不太清楚我身为进攻型咒式士方面的事,对我的评价大概不高。
无论如何,在有关这类事件的情况下,不要破坏警察和市政府当局的面子比较好。
警察与军方,市府与司法,还包括企业也参与其中,哲贝伦龙皇国派和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之间的势力斗争,如果不离这些纷争远一点,我的小命就危险了。
我听见声音。安洁尔的肚子叫了。安洁尔似乎很害羞地垂下肩膀。
「喏,要吃这个吗?」
我把刚炸好的炸波洛克放到她的鼻尖下。
「我要吃!」
我把炸波洛克从準备咬上来的嘴巴前抽走。
「跟我做一次就给妳。」
「你这家伙~~」
她用可怕的眼光瞪着我。
「骗妳的。喏,给妳。」
我把纸包丢向安洁尔。安洁尔咬住。看来她真的饿了。她立刻就吃完一个,我马上再丢了一个给她。
「虽然不重要,可是嘉优斯啊,你已经有女友了还这样随便勾搭人可以吗?」
「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马上跟她分手,妳就愿意跟我做啰?」
我也咬着炸波洛克反问。安洁尔有些迟疑。哎哟,有点希望吗?
「我才不要。」安洁尔伸出舌头拒绝。「因为我知道啊,反正到最后嘉优斯马上就会回到那个吉薇妮雅小姐的身边。」
「咦?我跟妳介绍过吉薇吗?」
「之前我到夏曼多公司採访的时候有见过。她请我吃饭。是好人。」
「虽然妳的判断标準很蠢,不过这样我也算是好人啰。」
「嘉优斯别有用心所以不算。」
安洁尔眼中带有些认真。
「你要好好珍惜那个人才行哦。」
「好。」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用让人害羞的鲁直态度来回答让人害羞的话。
「好,能量补充完毕,」安洁尔跳起来似地起身,拿起摄影器材。「我要去採访了。」
「是要去採访祸式事件吗?」
「我怎么可能只有採访一个事件。最近有情报说『曙光铁鎚』终于在艾里达那这边开始行动了。」
「是那个遥远的乌鲁穆共和国里的反政府组织吗?他们到这里来了?」
「嗯,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情报的正确性似乎很高。」
安洁尔眼中混杂着不属于新闻工作者,而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悲哀。
「可是啊,我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曙光铁鎚』他们的心情呢。我曾经去採访过一次,那真的是很惨的国家。」安洁尔接着说。「他们的国家元首是名叫杜伽塔的男子,原本是数法咒式士。虽然手段强硬,但似乎是个会为国家设想的人。可是,自从被选为大总统之后,就渐渐变得奇怪了。」
「听起来是典型的独裁者。接着就会发生高压政治和贫富不均。」
听见我的猜测,安洁尔点头。
「我想那是因为有些事情不实际体验经历过就无法了解。」
我随着安洁尔的视线,看着西边的天空。想着遥远沙漠之国的事情。
在遥远的沙漠之国中,人民苦于独裁者的高压统治,被贫困压得喘不过气来是事实。但是,对我来说除了语言之外我都无法理解。我自己也有饥贫痛苦的地方,但是却和他们不一样。
「原因是什么呢。」
「不知道耶。」安洁尔陷入长考。「虽然只是我的猜想,我想可能是输给绝望了。对于乌鲁穆这个国家,对人们都感到无能为力。」
看见女人伤心的双眼,我就会想说些什么。
「妳可不要太乱来。」
「我知道。真正该担心的是嘉优斯吧。」
「大概吧。」
「我走啦,谢谢你的炸波洛克。」
安洁尔举起一只手,离开。
我到达事务所,把报纸和一迭请款单扔到接待椅上。
同时旧式的携带咒信机有简讯传来。我看了画面,有笔款项汇进银行户头。
我陷入沉默。
我一面在接待用的椅子上坐下,一面拨打电话号码。对方一接起电话,我便压抑着怒气提出问题。
「那个,沙札兰课长,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这次汇进来的款项比规定的报酬少了百分之四十二,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哪里出错了,索雷尔先生。」
市政府的负责人大吼。
「驱除那个祸式是你们擅自,或说是善意进行的。也就是说我们没有理由支付报酬。这个金额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
「这样好像不太对吧?我们是因为课长您的委託……」
「哦,那委託的契约书在哪里?」
我不再继续往下说。可以想像得到接下来沙札兰只会接二连三地惹毛我。搞不清楚在说什么的训诫好像又要开始了,所以我选择挂掉电话。
我继续看报纸。由早春开始便接连不断,模仿札哈托的连续杀人事件在卡费尔州与邻接的古尼尔达州也发生了,因此成立了跨州的警察调查总部。
在拥有许多地下资源及罕见金属矿山的西方国家,乌鲁穆共和国的新闻方面,根据杜伽塔大总统表示,该国即将举行祭典。同时该国国内的反政府活动组织的行动似乎也日渐增加。
如果独裁政权继续下去,说不定先买些关于地下资源或是罕见金属的股票可以弥补事务所的经营状况。
在接下来的影剧体育版中,佛克尔比赛的常胜队伍,杰欧鲁古斯的灵魂人物雅派欧转至库拉普斯队,法兰克斯队获得年度最佳球员的伊哈拉转至西格尔斯队,两名球员闪电转队的记者会消息令我吃惊。
如果要转队,希望能转到我爱的奥瑞克兹。
由于三月惊涛骇浪的十三连败,任谁来看都会放弃他们了。虽然球队的成员并不差,但因为没有像雅派欧这样可以发号施令的灵魂人物,所以无法彻底发挥战术。
我们奥瑞克兹队就算现在开始加强,这个球季似乎也已经太迟了。说不定只能期待明年了吧。
我正要把已经发挥完功用的报纸放在桌上时,后方传来噪音。
我打开私人房间的门。在我眼前,我的伙伴吉吉那盘坐在地上。
屠龙族特有如清澈水流般的银白色头髮上,插着一把铁尺。他鲜红色的唇瓣上叼着製作物品用的金属钉。连他握在一只手上的金属锤,也成了凸显天上战士雄壮之美的装饰品。
看来他正在作木工。虽然我心里一点兴趣也没有,我还是姑且一问:
「吉吉那,你从昨天开始就在做什么?」
吉吉那一面把钉子敲进木製的立方体,一面回答:
「架子。也可以说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