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哲贝伦龙皇国之所以被称为繁盛的太阳帝国,理由只有一个。
那是因为,连神都无法信任哲贝伦国人在黑暗中的行动。
吉格姆托‧瓦伦海德 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记者会 同盟历九二年
◇ ◇ ◇
乌鲁穆的夜晚很冷,并排着砂岩建筑物的宁静街角也非常寒冷。从建筑物的角落处、屋顶上、巷道的阴暗处冒出了许多人影。数十把刀高举在每个人手中。
站在屋檐处,像是指挥官的金髮青年将手举起,然后挥下。紧跟着一连串咒式狂风捲起沙尘放射而出。
火焰、尖枪、电击接连击中镇暴宪兵警察队的警备所。窗户的玻璃被吹飞,火焰从门内向外喷发。而肩膀被尖枪贯穿、身上着火的人们沖了出来,在道路上打滚。
过了一会儿,穿着深绿色制服的士兵们自后方出现了。他们替全身着火的伙伴们灭火,将魔杖剑挥向周遭。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只能四处张望。杜伽塔底下这些恶名昭彰的镇暴警察,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继续回击的同时,全队撤退!」
在雷梅迪乌斯的号令下,展开了更为强大的咒式。紧追而来的士兵们都倒在爆发或雷击之下。
曙光战线的党员们撤退到了由砂岩建筑构成的街谷。在大楼后巷中,他们坐上了协助者所準备的麵包配送车及冷藏车。
逃跑的车辆宾士在乌鲁穆的首都,乌鲁多尼亚的街道上。
各自使用不同路线逃亡的车辆们,陆续地会合。一行人集结在某栋大楼的后巷中。
在秘密基地的地下室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党员们对于彼此的平安无事感到喜悦,开始讨论起这次的战果。
「今天也成功了耶。雷梅迪乌斯的指挥真厉害!」「只要指挥官大人的咒式技术能够混淆识别机,杜伽塔的秘密警察、军人都不足为敌啦!」「唉呀呀,那个瘦弱的少爷,现在还真是我们曙光战线的实战指挥官哩!」
肤色微黑的战士们正高奏着凯歌。人们的视线所指,是站在那里、穿着乌鲁穆民族服装的哲贝伦人。
「伤者请从十二号道路载回本部。第三队和第五队则持续监视军队的动向!」做乌鲁穆风打扮的雷梅迪乌斯,持续向队员们做出了指示。「第四班和第六班一边小心不要被追击,一边朝塔拉姆地区移动!」
站在他附近的纳吉库和奈巴洛为了转达他所指示的传令,走向了楼梯。
做完指示的雷梅迪乌斯,很疲惫地在木箱上坐了下来。等在一旁的娜莉西雅奔向雷梅迪乌斯。少女将装了水的杯子递给他。
雷梅迪乌斯的表情,从运筹帷幄的指挥官面孔变回了普通的青年。青年无言地朝少女微微笑,娜莉西雅的脸上也展露了笑容。
「这边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啊。」某人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因为是你想出来的作战方法,有这等结果也是必然的。」
「杰姆领袖,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用手制止了打算站起身的青年与少女,杰姆在两人面前的木箱上坐了下来。
「娜莉西雅,麻烦妳帮忙救护伤者。」
听到党员们的呼唤,娜莉西雅向领袖鞠了个躬,便急忙跑去替躺着的伤者进行救护。
目送少女的背影离开后,杰姆开口道:
「不过,你除了身为咒式技术者之外,还具有战术指挥官的才能呢。」
「没这回事,您过奖了。」
雷梅迪乌斯一副不敢当的回答着。
「是我所喜爱的却尔斯象棋派上了用场而已。读取对方的心理,选择最佳方法来对抗,就是这么单纯。此外,由于杜伽塔重视警察、军人的血缘大于教育,拜这点所赐,他们才会没有统整的指挥官。」
「这部分我们这边也一样。乌鲁穆几乎没有人才存在。不论是医生、老师或咒式士都不够。」
杰姆的瞳孔中带有危险的光芒。
「虽然现在问可能太晚了,但你为何要参加这场战斗?即使你回到祖国哲贝伦,应该也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你吧?」
「这点您也一样吧。」
雷梅迪乌斯说出了发音标準的哲贝伦语。某种情绪波纹在杰姆浅黑的脸孔上,慢慢扩散开来。
「……我有想过总有一天得告诉你,没想到却先被发现了。」杰姆也以正式的哲贝伦语响应他。「我的父亲的确是哲贝伦的军人,而我自己也曾经待过龙皇国。你是怎么发现的?」
「您的乌鲁穆语太过标準了,连当地人都无法那么正确的发音。如果要假装的话,最好还是让口音、语调都稍微粗鲁一点,贴近当地用法比较好。」
两人静静地交换着视线,然后陷入冗长的沉默。
「我的青年时代是在这个国家度过的,光凭这点就足以作为我战斗的理由了。」
自杰姆的口中,吐露出混杂着叹息的告白。领袖的眼睛正看向雷梅迪乌斯,像在询问着他的理由。
「我……」咒式博士静静地摇了摇头。「最初是秉持着经验难得及观察的打算而参加的。我不否认,其中也包括了对我姑姑嘉尔柏妮雅的反抗。」
雷梅迪乌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寂寞的阴影。
「我所想出的咒式被用在坏事上,那根本不关我的事。我认为那并非武器的错,而是使用者不好。可是,那种想法是错误的。」
青年的声音中掺入了悔恨与决心。
「就算是街角的吵架也好,从前互殴一顿就会结束的事情,现在因为有了咒式而变成了互相残杀。而在这个乌鲁穆里,咒式更是沦为高压统治与虐杀的道具。」
雷梅迪乌斯的双眸中燃起了绿色火焰。
「照理说是用来延展人类个人可能性的咒式,却被使用在令人们痛苦的高压统治上,我对这个现况感到激愤。我无法容许这种毫无公理正义的情况。」
他目中的火焰像是快将自己燃烧起来般,激烈的摇晃着。
「正如光靠咒语无法发动魔法一样,光是口中提倡着爱与和平也无法改变什么。所以我要匡正这些不公不义。况且……」
「况且?」
雷梅迪乌斯并没有回答杰姆的问题。青年仅以绿色眼眸眺望着人们。杰姆追随其目光望去,看到的是正在替伤者包扎的娜莉西雅。
「我想要为她,不对,我想为这个国家夺回未来。我想把被杜伽塔夺走的人生和可能性还给大家。」
以免大家变得和我一样,雷梅迪乌斯硬是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杰姆脸上显露出疲惫,说出了一句话。
「但我们的活动也全是靠武力。」
「是啊,不过我们是用在正确的目的上。我们也没有别的手段可以选择。」
咒式博士的认真发言,以及双眸中油然而生的绿色火焰,不知为何让杰姆感到了一阵寒意。
「天父啊,我将自己交至您的手中。不论如何,请您就这么接受我吧。不论您要如何处置我,我都会感激您。我早已觉悟一切,也将虚心接受。」
以前曾是教会僧侣的亚库托,其祈祷之声响彻墓园。
「您的心,将遍行于我、以及您所造出的万物之中。我的愿望仅止于此。」
在昨天的祸式袭击事件中死亡的五名咒式士,他们的葬礼在艾里达那公墓中举行。
拉尔豪金事务所的二十三名进攻型咒式士全员以及半数的事务员,全都穿着丧服或配戴丧章,列队站在念诵祈祷文的亚库託身前。他们身后则是不认识的死者们的墓碑,石头上停着一群黑色乌鸦。
然后,昨天战斗时刚好在场的我和吉吉那也列席了。
「主啊,请将我们的灵魂,以及达哈尔‧古斯库尔、巴鲁姆司‧札力‧耐特、希李耶‧爱因、凯乌斯‧布蓝姆、亚鲁库‧伍得这五人的灵魂,全都交至您的手中。」
强壮的咒式士和事务员们那边,飘出了强忍呜咽和啜泣的声音。
我不喜欢所谓的葬礼。我总觉得那会让人再次体认到,自己无法为死者做任何事。
因此,就连死于初春的学生时代挚友赫洛迪鲁的国葬,我也没出席。
要不是拉尔豪金以「见证者有出席的义务」强制我们参加的话,我大概不会出现在葬礼上吧。
亚库托从队列上退开,列席者则往前站。大家依序将红色或白色的花,投入安置在黑暗墓穴底部的五口棺木上。
我也顺着追悼队伍前进,供花给连脸都没看过的进攻型咒式士们,划下我完全不相信的镇魂印记,还顺便做了简单的追悼。
「哪天我去你们那边时,请多多指教啊!」我在心中如此说着。一转过身,我看见吉吉那不感兴趣地站在列席者的最后一个位置。
「怎么了?只要丢出花,然后祈祷一下而已啊?」
听到我低声的耳语,吉吉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完全不知道其他宗教的祭礼作法。要是按照其他宗教的方式行礼的话,我就背叛故乡了。」
「虽然大家肯定会觉得很怪……」吉吉那真是难应付。「我知道了,那你就用屠龙族的方式做吧。不过,要用毫不失礼的正式作法。」
吉吉那皱起了眉。周遭的咒式士们开始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站在墓穴前不知该怎么做的异族人。
吉吉那也注意到了周围的视线,他放弃似地长叹一声。
屠龙族的战士从腰处拔出刀柄,并连结到背上的刀刃。他将屠龙刀涅雷多指向天际。这突发的奇特行为让在场者全都退缩了。
在有人发出愤怒抗议前,吉吉那将刀立在墓穴前。接着他单膝下跪,实行起屠龙族式的礼拜仪式「库都」,开始嘹亮地唱起了丧歌。
「你用血染红了满载梦想的身躯,
并将它编织成月光与星尘的黑色僧衣。」
如冰又似火,吉吉那的歌声散播在墓园的空气中。
「在那块土地上,无为无常皆消失,
连灰色使者(注8)都忘了狰狞的竞争。」
这撼动天地的镇魂歌声,像是一把温柔的刀,插进在场者的胸中。此时,朴实的屠龙族之歌却转调成其他歌曲。
「有时候,世界太美会令人感到寂寞。
欢乐的日子也会令人寂寞。
即使是孩童时代的梦想成真了,
光是如此也令人寂寞。」
横跨在吉吉那右眼上的龙与火焰的刺青,正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没有意义也无须言语,我只是相信着那份心情,
相信着那样的爱情,这份幼稚带给了我无数的伤痕。」
钢色的头髮随着奔放的声音而飘动,便露出了他美神般的白皙侧脸。
「眼前一黑,永恆反转为剎那,那是一瞬间的永远;
唯有你暗中离去时的微笑,直到现在还在我心中歌唱着。」
唱完后,吉吉那水平举起屠龙刀,献上了屠龙族的瞑目仪式。这首并不是屠龙族那朴实的镇魂歌。
虽然歌词既没意义也无韵律,但蕴藏在声音中的哀愁却充分传达了出来。
站起身来的吉吉那察觉到了我的视线。
「那是普雷梅雷娜在晚上说故事时,所唱的无聊歌曲。在这个怯懦的场合里,这首比起『库都』要适合多了吧。」
吉吉那对自己亲手杀死的女子,似乎有他一套表达心意的方式。我觉得,好像稍微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墓园中的每个人似乎麻痹了,无法动弹。
过于悦耳的美声,以及有如美的化身在祈祷的神话情节景象,让所有人的后脑感到一阵酥麻。
虽然吉吉那本身认为唱歌是柔弱的兴趣而不甚喜欢,但他的歌声却是惊为天人。就连进攻型咒式士的钢铁之心,都被他给抓住了。
即使是偶尔听过几次的我,在听到吉吉那认真演唱的声音时,魂魄也会不知不觉地随之动摇。
不过,随着场合不同,人也会有遭天上的歌声击溃的时候。
被吉吉那激动而优美的歌曲引发出对死者的哀怜与回忆,拉尔豪金事务所的人们泪流满面,发出了强烈的呜咽声;甚至有人哭倒在地面上。
我做了个深呼吸,将感伤的心情随着吐气吹散。
「这是那些,只有神经大条的拉尔豪金事务所咒式士吗?」
泪眼朦胧的咒式士们抬起了低垂的头。
「对于同僚的死,你们除了悲伤地流下廉价的眼泪之外,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吗?」
听到我冷淡的发言,全员眼中都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混账,你连可以说和不可以说的话都区分不出来,真的是超级白痴!」
眼睛胀红的伊吉将两手放到双剑的剑柄头上,往前踏了一步。
「你,很想死吗?」
嘉贝菈紧咬着唇,勉强按捺住情绪出声。女子站到了伊吉身旁。
进攻型咒式士们拔出魔杖剑,一同散开。充满杀意的眼睛与刀刃,团团围住我和吉吉那。
我向站在身旁的吉吉那求助,他眼中的情感却不知为何的沸腾着。
「很好。」吉吉那伸长了刀柄。「把忘记谁才是真正敌人的愚蠢家伙,送到先走一步的死者身边,这才是所谓的亲切啊。」
他挥起了比自己身高还长的屠龙刀涅雷多。贾那散铁重咒合金製成的一○七一公釐长的刀身,正闪耀出灾难的光芒。
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但吉吉那比起平常还要好战且情绪化。
眼中带着愤怒、呼吸混乱的咒式士们所形成的包围网,渐渐收拢。而威胁着我们的魔杖剑前端,开始描绘出咒印化学式的磷光。
就在彼此的距离即将达到临界点时,一阵快活的笑声响起。
咒式士们将目光集中至声音来源处。拨开包围网前进着的是巨汉与细瘦的身影。
那是叼着未点火雪茄的所长拉尔豪金,以及眼睛上覆盖着增幅知觉机的副所长亚库托。两名咒式士穿越杀气横溢的包围网向前迈进。在我们的面前,拉尔豪金和亚库托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