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乃一个世界
将炼狱化为乐园、再轻易地将乐园燃烧殆尽
我所见的世界,和你所见的世界,是否为同一世界的确认方法
并不存在、也不能存在
赛瑟西卡‧里弗戴特「冰国」 皇曆三九四年
◇ ◇ ◇
无月之夜,坐落于夜空的群星们,闪烁着近乎残忍的清亮光芒。
彷佛要压向地面的星空之下,荒凉的德力拉山脉冷冽地朝天高耸。
两名放逐者倒在大岩石的阴影处,又饿又渴,由于负伤和疲累而无法动弹。但是动不了的最大理由,是因为绝望。
「……雷、梅迪乌、斯。」娜莉西雅的脸颊抵在坚硬的石地上,虚弱地发出话声:「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死的。」
少女气若游丝,努力挤出字句:
「……我、死了、的话,吃了、我吧,至少、你要、活下、去。」
「别、说那种、蠢话!」
雷梅迪乌斯坐起身子激动反驳。然而青年的嗓音中也已毫无力量。在雷梅迪乌斯的眼中看来,少女的面容上确已浮现出死兆。
「……才、不是、蠢话、呢。」此时娜莉西雅咳出一口带血的痰。她咬紧下唇,竭儘力气说道:「我、不过是个、什么也办不到的、小女孩,可是你、雷梅迪乌斯、你不一样。」
雷梅迪乌斯想爬近娜莉西雅,对方却抬起手制止他。
「……你、雷梅迪乌斯,是个能够拯救、乌鲁穆的、伟大博士、和战士。所以、你、不能死。」
「别胡说八道了!我、和杜伽塔不一样!人命、是没有贵贱的!我、和娜莉西雅一样、都是人类啊!」
寒冷的夜气侵入肺部,雷梅迪乌斯不住咳嗽。他忍耐着痛楚,继续说道:
「我、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然后、打倒、杜伽塔,让这个乌鲁穆、变成一个、和平善良、的国家。」
雷梅迪乌斯发出呻吟,绿色眼珠看向漆黑的夜空。彷佛像在反抗残酷的冰冷所形成的全面绝望,又接着说:
「然后、我们就会、拥有平凡、无趣又幸福、的人生。」
「……真、好呢。真要能、那样的话、就好了。」
原本早该乾枯的泪水,自娜莉西雅的眼中化作一道水流淌下。泪水流经满是鲜血和泥土的眼角后进入耳朵。雷梅迪乌斯抬头看着夜空,点了点头。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所以、别再说、会死掉了!」
「……吶,雷、梅迪乌、斯。」
少女柔声呼唤。雷梅迪乌斯提不起劲地回过头。
趴伏在地的娜莉西雅,肿胀的右手往前伸直。由于拷问而被拔除了指甲的五指上,正握着尖锐的岩石。光是握着,锐利的断面就划破了手指,冒出血珠。
「娜莉西雅?」
雷梅迪乌斯困惑地叫唤,一股恶寒窜上青年的背脊。
「……雷、梅迪乌斯,这是约定哦。你、一定要、拯救乌鲁穆。」少女的话声中带着决心和绝望。「……让这个国家、变得、不会再出现、像我这样的、受害者。」
「娜莉西雅!」
雷梅迪乌斯终于明白了娜莉西雅打算做什么,但是,自己濒临死亡的躯体却无法动弹。他的指尖和手臂拚命在岩石上攀爬,想阻止少女。
「我、非常、爱你!比世界上、的所有人还爱,比爱我自己、还爱你!」
儘管雷梅迪乌斯无视于全身的剧痛想爬向少女,但娜莉西雅手上的锐利岩石和她那白皙颈项的距离之短,让他怎么也追不上。
雷梅迪乌斯悠长的悲恸,在群山之间回蕩不已。
夜晚过去,白日来临。
接着白日不断流转,夕阳再度西下。
又一次迎来夜晚。
雷梅迪乌斯放声痛哭。他抱着娜莉西雅自己切断喉咙后的遗骸,只是不断恸哭。泪水早已乾涸,他只能从喉间咳出鲜血哭泣。
为什么像她这样善良的少女,非得迎接如此凄惨的死亡?
为何像杜伽塔那种不值得活着的存在,还苟活在这个世上?
他不停朝这个无情的世界发出吶喊、大声质问。
德力拉山脉的冷风化为寒气呼啸吹来,冻结死者还有他自身的时间。
泪已枯竭,持续吶喊的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了。抓向岩石、自己喉咙和脸庞的双手,指尖上都已不见指甲。
在曾经温文和蔼的雷梅迪乌斯脸上,仍然鲜明地残留着拷问的伤痕。他的神色远比伤痕还要凄凉。
空洞的绿色眼珠,凝视着怀中的少女尸骸。
「……娜莉西雅,我要……不,吾要在此将『我』埋葬!」
雷梅迪乌斯伸出形同枯木的手臂,探向少女的躯体。没有指甲的指尖缓缓解开粗糙衣服上的钮扣。
尚未发育完全的微隆乳房,和平坦的腹部暴露在夜气之中。
雷梅迪乌斯的五指爱怜地抚摸着娜莉西雅那因拷问和凌辱,而变得伤痕纍纍的肌肤。眼中燃着鬼火。接着雷梅迪乌斯的指尖戳进肌肤,使出力量将皮肤撕裂。
「然后,我一定会实现和妳的约定!」
黑血自雷梅迪乌斯的双眸中,如同泪水一般淌下。
「时间还剩十三分钟吗?」
吉吉那打开屠龙刀涅雷多的迴转式咒弹仓。掉落至金属阶梯上的空弹壳,敲击出铜管乐器般的音色。
「要在愚蠢祸式的脑袋上,插进贾那散铁重咒合金的刀身当装饰的话,这点时间很够用了。」
接着他将点二二口径的六发超大型咒弹一同装进弹仓内并上膛。
「正确的剩余时间,是十三分又四十五秒。」
我丢开空的咒弹仓,将新的弹仓装进魔杖剑优尔加的侧腹部位。
加上火药室内部的咒弹后,合计十三发的死神子弹正等待出场破坏一切。
「要将低能祸式打回成原子粉尘的话,这点时间就足够啦。」
「我真是服了你们的长舌。」
拉尔豪金的巨大手掌也拿着咒式弹头装进魔杖枪斧里,接着传来滑套上膛的声音。这是开始进攻的暗号。三名进攻型咒式士于是踏上前往楼阁最上层的阶梯。
步伐在天井的出口前停下,三人互相交换眼神后无语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口气冲出去,举起各自的魔杖剑转向四周。
钟塔内部的最上层,是一个让时钟运转的巨大机关房。
「哎呀呀,诸位进攻型咒式士,欢迎来到晚宴的最后一幕、雷梅迪乌斯的诅咒舞台。」
祸式亚姆普拉子爵充满戏谑意味的开场白,不知从何处洪亮地响起。同时传来一阵漫天巨响。
机关房开始高歌苏醒,伏于地面的机轴发出吱呀声,宣告生命重新跳动。
一个比人还大的齿轮,发出刺耳声响开始慢慢转动。而另一个比巨象还庞大的齿轮,也连动发出咆哮缓慢旋转。
各式各样大小的齿轮,有些往左、有些往右地缓缓运转,一同合唱出金属质地的音色。理应不再转动的钟塔此时开始重新运作。
「看来亚南‧嘉兰男爵已遭诸位杀害。真是遗憾,这么一来得改为实行晚宴规章第九十三条才行吧。」
声音自其他方向传来,我们于是回头望去。一个机关房中最为庞大的齿轮,正画着壮阔的圆弧不停转动,而亚姆普拉正站在它的梯形齿尖上,随着转动的节拍交互踏着舞步。
「这个齿轮就好比是你们。」
大祸式穿着贵族和小丑两种风格的混搭服装,低头俯视我们。
「不管再怎么前进,结果还是停留在原始猴子的阶段。」
「谢谢你的忠告。那么,危险的玩具是藏在哪里?」
我丝毫不敢大意地握紧魔杖剑,开口询问。
「这是秘密───我是想这么回答,不过雷梅迪乌斯的咒式缚锁并没有限制到这种地步。」
亚姆普拉唱歌般地讥讽宣告。
「咒式弹头就在这座钟塔的某处。那么是在哪里呢?」
「我也有问题问你。」我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向牠展示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宙界之瞳』是什么?你们祸式和龙族似乎都拚命地想得到它,为什么?」
祸式支配者的瞳孔如蛇一般收缩。
「告诉你,你也不懂吧,那是世界的钥匙。有它的话……」
「那么,给你吧!」
我粗鲁地丢出戒指。亚姆普拉吃了一惊,伸手想接住在空中画出抛物线的戒指,我趁着这一瞬间,射出「电乖阋葬雷珠」的电浆弹。几乎能让原子核和电子电离的高热度弹丸命中亚姆普拉的胸口!
拉尔豪金跟着放出「曝轰蹂躏舞」,阵阵爆炸将齿轮炸成灰烬,烟雾四起。为了製造出这一瞬间的空隙,我想到丢出假戒指的策略,结果十分成功。虽然我们不知道亚姆普拉是如何瞬间移动,但以光速咒式出其不意攻击的话,对方肯定来不及反应。
当然,真正的戒指还戴在我手套里的右食指上。
发出轰隆声响的爆炸烟云散去。钟塔的墙壁上炸出了个大洞,光线霎时洒落,齿轮和机器碎片散落一地的画面浮现而出。
「真是个恶质的骗术呢。真不愧是嘉优斯会做的事。」
「不不,我可是一直都比吉吉那绅士多了。」
吉吉那用手搧开烟雾低喃,我立即回嘴。吉吉那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前方。
「没有问出咒式弹头的位置好吗?」
「反正弹头一定是在钟塔的屋顶上吧。亚姆普拉似乎就是喜欢这种老套的惯例。」
在我準备接话之时,我们咒式士的六只眼睛亮起警戒的光芒。
「……假戒指吗?就连我也不禁慌了手脚啊。」
亚姆普拉站在我们身旁,察看着破坏狂风扫过后的景象。
吉吉那无声无息地旋过身,刀刃如匹练般朝小丑的头顶挥落!
接着刀身深深嵌入金属制的地板。
「居然如此大肆破坏,你们毫不尊敬自己的文化吗?」
在亚姆普拉的话声自我背后传来的同时,我回过身朝横一劈。
刀身逼近亚姆普拉的白皙右颊,然后虚无地划破空气。
「很好、很好,我非常明白了。」
我不禁失去平衡,一道红绿色的人影出现在左侧。是亚姆普拉交叉着手臂,将右手抵在尖细的下颚上站在那里。
「既然你们想同时进行愉悦的谈天和晚宴的跳舞,我就尊重你们贪心的选择吧。」
拉尔豪金和吉吉那毫无声息地欺近敌人。重战车和狂战士自左右两边夹攻。亚姆普拉仍旧交叉着手臂,纵往半空中避开。交迭的双脚化作水平的电光一闪。
他的右脚踏向拉尔豪金左肩,左脚踢向吉吉那右上臂装甲,两人顿时朝后飞出。
拉尔豪金的背部猛地撞上齿轮。吉吉那则是以套着装甲的五指抵在地面,减低向后飞去的速度,侧身打横在钟塔的支架旁停下。接着修长身躯一翻,吉吉那以低空轨道飞窜,举剑突刺,但是刀身却被亚姆普拉以白皙两掌扣住。
下半身着地后,吉吉那加重蛮力想将刀剑刺向敌人,但以两掌为中心点的亚姆普拉,在刀身上往前空翻。左右两脚张开,如同电光般剪向吉吉那的头部!
吉吉那将头往后抽退避开。但祸式的脚尖只是微微掠过,已将伙伴的甲壳头盔粉碎。屠龙族的额头上溅出鲜血。
吉吉那翻滚逃开,但亚姆普拉的快脚又袭向他的腹部。拉尔豪金在半空中刺出枪斧挡下,强行止住踢势。
拉尔豪金的枪斧握柄如同闪光般反转,但亚姆普拉紧接着蹬向枪斧,朝后翻出。牠的双手抵在远方的地板上,呈头下脚上之姿着地,从他颠倒的唇瓣中,灵活探出蛇一般的蓝色舌头。
倒立的亚姆普拉交错着双手往前逼进,双脚快速旋转带起一阵残象。飞旋的双脚欺向拉尔豪金,霎时他的奈米合金装甲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音,内部的右大腿传出骨折声。
拉尔豪金藉由拉回枪斧的离心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亚姆普拉的迴旋双脚落在地面上,转换成直线前进继续追击。
我发动「爆炸吼」,让暴风狂流冲进两人之间。亚姆普拉以极机警的反应找出暴风的安全上空範围,纵身往上一跃。接着次音速的右踢击扫来,我低下了头躲开。
不过亚姆普拉藉由上半身在空中扭转的反作用力,让左脚紧接着袭来。我左上臂的肌肉因这一击而粉碎,骨头断裂!
接着落雷般的右脚又顺势朝我飞来,微微擦过了右锁骨,骨头却顿时惨遭震碎。我以骨折的肩膀为施力点,往旁一跃。
剧痛几乎让我的视野染红。我忍着疼痛,头也不回地放出「爆炸吼」,但感觉得到没有命中目标。
回过头,只看见小丑的背影在爆炸的上空翻转,飞跃而去。我和拉尔豪金射出「矛枪射」,但亚姆普拉已消失在钟塔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阵阵嘲笑声。
我们往钟塔中央的一个水平大齿轮上聚集。
三人背对背组成一个圆阵,魔杖剑和视线朝向三个方位。杜绝死角,警戒周围。只有齿轮的吱呀声响回蕩在空气中。我全身上下正发出无声的哀号。
「真是超乎常识的体术。我们的剑击全都被闪开了。」
吉吉那不悦地道。我也只能说出颇不是滋味的感想。
「真是远远凌驾于生物界限的惊人体术啊,连要碰到他的发梢都不可能。害我开始觉得亚南‧嘉兰算是相当可爱了。」
「肌力非比寻常,他的攻击根本视装甲为无物。再加上瞬间移动,我们实在完全无法招架。」
「就算我的奈米金属盔甲挺得住,里面的肉体却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