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能维持勇气几秒钟。
成为勇者的条件是维持勇气五分钟。
只要五分钟,长达五分钟。
卡贝拉尔‧亚普‧罗罗古尔「战场之犬」 皇曆四二二年
◇ ◇ ◇
艾里达那城里的一角,燃烧着。
红色消防车上的管线连接到消防栓,消防士们开始洒水,咒式消防士们也开始使用灭火咒式进行大範围的灭火。
急救士们在两个大洞旁边忙着。他们把浑身是血的伤员从洞口拉出,那些是盾牌和铠甲破碎,仍然握着已经断裂魔杖剑的进攻型咒式士们。急救士一一检查浑身是血的男子,几乎都只能摇头。「古巨人」伸手一击就杀死了将近二十名进攻型咒式士。
我走在车道上,穿白衣的急救士挡在我面前,他们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见。
我用右手硬把急救士拨开,我拚命地看着封锁住现场看热闹人群与记者的警察士们。
我在警车旁看见我想找的人。
「贝利克!」
我大喊着向前跑,正在和警察士说话的贝利克发现我。
「嘉优斯啊。」
警佐的方脸上有着愤怒与哀戚。
「『古巨人』怎么会出现在街上呢,」他盯着我,彷佛觉得我就是成因。「五个咒式士事务所,一共十六名进攻型咒式士为城市挺身而出,还有一个前警察士都死了。每次发生灾难的地方一定有你在……」
警佐讽刺的话只说到一半,他瞇起眼睛。
「喂,你左手被砍掉了啊。等一下,我马上叫急救咒式士来……」
我伸出右手抓住贝利克的衣领,对着贝利克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
「吉薇被绑架了,马上给我紧急动员抓到那个人!」
「吉薇?我记得是你的女朋友吧,她被巨人绑架了吗?」
「不是,是被其他男人绑走了!」我没法好好说清楚,但突然又想起来。「那男人叫沃尔罗德,是很厉害的进攻型咒式士!」
贝利克终于听懂了我颠三倒四的话,我无法再等待。
「反正赶快去找吉薇就对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冷静一点。我马上安排。」贝利克还是一直看着我的左半边。「那你先去接受治疗吧。你流太多血,已经脸色发青了。」
「我没关係,你先派人去救吉薇!我等一下再去治疗!」
贝利克被我执拗的态度弄得叹了口气,他指示旁边的警察士进行紧急动员。
我一安心下来,贝利克就突然长高了。不对,是我瘫软了下来。我用药物麻痹痛觉但没有处理出血,已经失血过多了。
我的眼前突然一黑,向背后倒下。
倒到一半又停住。
我重新睁开眼。吉吉那举起屠龙刀,正在发动生物强化系第四位阶「胚胎律动愈」。吉吉那用左手把我掉落的左手和手肘的断面合在一起,多型性干细胞在分离的肌肉之间如同肿瘤一般膨胀起来,神经、肌肉、骨骼都逐渐癒合,收缩。同时还生成了血液,血液再次流入我的脑中,最后盖上一层皮肤将伤口完全填满。
吉吉那放开抓住我衣领的手。
「这么有趣的事,真可惜我没赶上。」
「真可惜我的衬衫上面没有写上『紧急情况下拒绝和笨蛋交谈』。」
我摇头,甩开贫血的感觉,站起身子再次面向贝利克。
「已经完成紧急动员了吗?」
「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因为那个所以抽不出人力来。」
贝利克用方正的下巴指向右边。我随着他的下巴看去,在艾里达那中央的方向,成群大楼后方的夜空被染成暗红色,火星飞窜向天空。
连我们所在的欧尔香大道也能看见,可见火势非常严重。
「那是怎么回事?」
「我追着通缉犯时经过那条路,刚才艾里达那的七都市同盟大使馆爆炸了。是二十五人死亡,四十三人轻重伤的惨案。」
吉吉那说。他银色的双眸也望着从大楼之间露出的鲜红火焰。
「恐怕是想阻止达利欧涅特来艾里达那参加国际投资会议的激进派犯人乾的。」
「几乎所有的警察都去处理那个大案件了,抽不出多少人力来找吉薇妮雅。」
贝利克把视线从我身上转开。
我实在倒霉到无话可说。我拜託吉薇处理事情害她被捲入事件,还被绑架。而同时大使馆发生爆炸案,警方无法进行紧急动员。实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我站在挤满警察士和消防士的车道上,四处都被破坏,燃着熊熊火焰。宁静对于艾里达那的夜晚来说似乎遥不可及。
「吉薇,妳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我祈祷着。
人生中我从没有如此拚命地祈祷过。
一片晦暗的景色。
血与尸体。咒式形成的炮弹和爆炸,雷电与长枪如雨般交织。滚烫的红褐色空弹壳掉到地上,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
铁灰色的积层铠甲并排在爆炸的烟尘之中,魔杖枪和魔杖剑的尖端闪闪发光,头盔底下是一对对充满杀意的眼睛。
祖国的国旗在军人的队伍之中随风飘扬。底色宛如蓝天,上面画着表示三个民族融合,有三个头的黑犬。
咒式兵们就是为了这面旗子而前进。他们紧握武器,军靴的踏步声响亮。
他站在穿着盔甲的士兵前,右手握着长年与他共同征战的魔杖剑「悲伤公主吉赛罗」,左手则是魔杖剑「费人思量的奥得翁」。
前面是人数有我军数倍、穿着银色盔甲的敌军,其中还有坦克及军用火龙。画着七颗星的旗子在敌方军队中飘扬,敌人是大陆最强国的骑士团。
这是一如往常的战场。沃尔罗德很焦躁。不可以去,不可以前进。
「沃尔罗德!沃尔罗德!勇者沃尔罗德!」
战友们举起魔杖枪与魔杖剑大喊。
「只要有你,有勇者沃尔罗德在,我们就相信正义。」「我们不会死。」「敌人全部灭亡,祖国永远延续!」
战友们吶喊着发动突击。沃尔罗德伸长手向后推,想要阻止他们。他的副官兼挚友布洛佐、爱老婆的塔尔拉克、狙击部队的小队长,狙击高手戈巴尔德、雷击咒式高手罗西耶、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西吉莉耶、杰伊、罗迪马斯、裴罗因、欧伯特,还有许多他麾下的战友都不断地前进。沃尔罗德阻挡的手穿过他们的身体。
「不要去!这场战争是错的!」
沃尔罗德大喊。他拚命地叫喊,想要阻挡住周围的人们。
强大的爆炸咒式将人体连同盔甲一同粉碎。被雷射切开,被雷电击中。火龙们的火焰横扫军人的队伍,所有的事物都陷入火海中。
沃尔罗德拚命挥剑放出咒式。为了祖国,为了伙伴,为了人民。
杀死敌人,杀了又杀。沃尔罗德的力量无人能比。
但是被沃尔罗德屠杀的对象,不知何时已经不是军队或进攻型咒式士。
变成了老弱妇孺,变成了皮耶佐的潘库拉多人。死者们黑色的眼睛和嘴巴流出焦油般漆黑的血液,对沃尔罗德伸出苍白的手。
「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男子吐着黑血叫喊。「为什么要杀人?」女子流着黑色的眼泪问他。「勇者沃尔罗德,为什么要屠杀你的人民?」老人叹息。「沃尔罗德大人是我的偶像,为什么要杀死我?」儿童哭泣。
所有人都死了。人们的爱、简简单单的生活、带着笑容前进的日子,全都被死亡笼罩,被沃尔罗德杀死。
沃尔罗德想要拨开大批死者苍白的手,但是手不断不断地靠近。
「不对,我只是听从巴赛雷欧阁下的命令,为了正义和皮耶佐而战!」
勇者的双剑劈砍着死者。
「想要分裂国家的潘库拉多人是敌人,是邪恶的背叛者!所以,所以!」
刀剑无法伤害成群的死者。他的两把剑不知不觉间都折断了,死者们想用手将沃尔罗德的眼耳鼻口都撕成碎片。
「为什么要杀人?」「杀死没有武器的女人和小孩,算什么正义?」「如果你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为什么要逃离皮耶佐?」
死者们的手将沃尔罗德的身体与心脏扯碎。
黑暗消失。
张开眼睛看见的是白色天花板。
沃尔罗德知道自己由恶梦中醒来,是经常作的那个梦,过去变成恶梦折磨着他。
沃尔罗德发现自己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
一阵恶寒与作呕。他摀着喉咙,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四下看着房间。他破烂的上衣挂在床铺旁的椅子上,他立刻伸出右手在内袋中摸索。
他抽出右手,拿着金属制的小盒子。他打开拿出十颗夏哈滋,一口气放进嘴里咬碎。他把空空的盒子扔到房间的角落。
药效驱散了他心里的不安,恶梦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冷静下来之后,他感到轻微的疼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他裸着上半身。伤口穿透厚实的胸膛,腹部的六块腹肌被切断,被切成碎条的左手上包着绷带和治疗用的咒符。应急的治疗咒式可以自动转换他体内的咒力,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沃尔罗德认为处理得很恰当。
地上铺着木板,墙上的壁纸斑驳。书架上排着咒式的专业书籍,右边的窗外耸立着另一栋大楼的后墙。
这不是便宜的旅馆,是有人居住的房间。
沃尔罗德正想开始寻找自己的魔杖剑和咒式具,一阵脚步声响起。他由床上跃起,摆出架式。房间后方的门打开,一名亚尔利安女子走出。
她惊讶地瞪大绿眼睛,左右的尖耳随着情绪动了两下。
「你起来啦?」
女子形状优美的胸前抱着床单。
「要把你搬到这里来真的是很伤脑筋,」女子伸手关上门。「你很重又一动也不动,我到这里拿了推车,才用推车把你搬来。」
沃尔罗德移动。床单由女子手中落下的瞬间,他已经站在吉薇妮雅背后,左手用熟练的关节技抓住吉薇妮雅。她手中的床单还是掉到地上。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想要救,」吉薇妮雅想要抽回手,生气地回答。「再怎么说也不可以放着受伤的人不管。这是身而为人的基本常识吧?」
吉薇妮雅回答背后的沃尔罗德:
「至少我已经还清欠你的部分了。所以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可要生气啰?」
沃尔罗德发现冰冷的金属抵住自己的腹部。他低头,吉薇妮雅右手由被扭住的左手腋下伸向背后。她手中握着陈旧的火药式手枪,枪口抵着自己的腹部。
她刚才拿的床单底下藏着手枪。子弹对沃尔罗德根本不构成威胁,但如果刚癒合的伤口又被打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沃尔罗德露出残忍的笑容放开她。吉薇妮雅的枪口指着沃尔罗德,拉开距离。
沃尔罗德后退,在刚才的床上坐下。他伤势很重,站着还是很痛苦。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实在太不知羞耻了。从三年前的那天开始,他勇者的名号就不断染上污点。
他深呼吸,必须耍点手段才能利用对方,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妳叫吉薇吗?对不起,我这么粗鲁。」
「除了家人以外,只有一个男人可以叫我吉薇。正确的称呼是吉薇妮雅。」
吉薇妮雅露出微笑,但依然没有放下枪口。仔细一瞧,拿着枪的女人是个美女。不光是外表,她那勇敢正直的内心,连沃尔罗德都感到有些心动。
沃尔罗德告诫自己不可以有这种不适合当下场合的想法。对方是他这堕落的勇者应该利用的对象。
「那么,吉薇妮雅小姐,」沃尔罗德隐藏内心的想法,用下巴指着四周。「这里是哪里?」
「因为我家很远,所以我借了熟人的房子。他不常过来,所以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吉薇妮雅并没有说谎,她也穿着和昨晚不同的衣服。沃尔罗德安心地呼了口气,用力呼吸又让他的伤口疼痛起来,他想起自己胸部、腹部与手的包扎。
「是妳帮我包扎的吗?」他指着绷带和咒符。
「对。如果不处理感觉你好像会死掉。我一直弄到早上,天亮之后我稍微睡了一下,起来之后想要换洗脏床单。」
吉薇妮雅的枪口依旧指着他,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下。床单依然掉在两人中间,不搭调的两人坐在椅子和床上相互试探。
「处理得很好,妳是护士吗?」
「不是,不是,」吉薇妮雅害羞地挥舞左手。「这是我男朋友嘉优斯,就是昨天那个进攻型咒式士的房间。他经常和死神擦身而过,我偶尔会帮他包扎,所以已经很熟练了。」
吉薇妮雅把枪换到左手继续说:
「虽然我完全不懂咒式的原理,但这样应该没错。」
「原来如此,我明白妳为什么会使用专门的咒符了。」
沃尔罗德凈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让吉薇妮雅无法承受这种紧绷的感觉。
「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敌人了吧?我手酸了,可以把枪放下吗?」
「嗯,虽然不能把妳当作伙伴,不过也不是敌人。我不会再对妳动粗了。」
沃尔罗德举起双手。吉薇妮雅终于把手放下,但她左手还是没有放开枪,只有甩动堆积不少乳酸的右手。她绿色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沃尔罗德。
「在我搞清楚情况之前不会和其他人联络,你到底是谁?还有,」吉薇妮雅把左手伸进衣领,拿出吊着戒指的项链。「我因为这个被攻击,这又是什么?」
「妳问我是谁,我是沃尔罗德,就只有这样。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