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是存在的,高耸如山的巨人。
巨人的八十八只眼睛,可以看见一切。
看见太多,反而徒增困扰,于是,高耸的巨人闭上了眼睛。
流传于北方各地的民间传说 成立时期不明
◇ ◇ ◇
沃尔罗德和吉薇妮雅像是一阵风般的离去,在连老秘书官也离开的安静房间里,贾里正坐在椅子上。
在他旁边,报导节目正低声地播报着事件。老人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不论是沃尔罗德也好、嘉优斯也好、吉薇妮雅小姐也好,为什么年轻人总是会把麻烦的事情弄得更加複杂呢?」
降落在艾里达那之上的重担,似乎正负载于老人的小小肩膀上。
他突然转向旁边。
发亮的文字,罗列出了股市的中场行情。贾里伯爵的眼睛,聚焦在皮耶佐钱币的皮耶索上。昨天是一伊恩兑二五‧三五皮耶索,但到昨晚却变成一伊恩兑二五‧六四皮耶索。现在行情的反弹回升也过去了,汇率甚至掉到二七‧六七皮耶索。
「大概是新任总统古伊那姆斯的决定,所造成的影响吧。」
贾里伯爵静静地叹气。
「我能理解他不想违抗干涉潘库拉多问题的同盟,但古伊那姆斯总统阁下到底在想什么?」
贾里虽然是富有历练的外交官兼皮耶佐重要人士,但却不是政治家。外交官为了拉抬国家利益,就连跟正在打仗的对手国家,也能一起聚餐、和气地谈笑风生。因为他们与容易情绪化的国民不同,常常跟他国保持联繫、搜集情报,就是他们的工作。
可是,最近本国却做出连外交官都摸不清其意图的行动,而且还将情报隐匿起来。连什么对国家是有利的、应该怎样行动都无法判断,使得贾里伯爵也陷入了混乱。
「在周边的友邦,因吉共和国还肯给予支持的期间,应该是没有问题吧。」
在他看着数字时,节目中收到了皮耶佐的后续报导。正面临困境的皮耶佐,发生了未付租金的劳动争议,使皮耶佐的国内铁路网陷入停摆,皮耶佐的交通网因而瘫痪。由于进出口停止的关係,当物价开始上涨后,市民们都哀叹不已。
贾里伯爵痛苦的眼睛,随着下一则报导而大大睁开了。
「这是在干么。」
画面上映照出古伊那姆斯总统的记者会。在採访阵容的包围下,四十岁左右的总统正在举办记者会。古伊那姆斯脸上是苦涩的表情,贾里调大报导的音量。挥手拒绝了旁边的官房长官递来的纸,古伊那姆斯用自己的话诉说了起来。
「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一连串的经济制裁,很明显的是在干涉内政。」
他吐露了并不想说出的话。
「我国将不会屈服,我们要夺回潘库拉多。」
他做出了至今为止都在避免的,针对七都市同盟的明白敌对宣言。
贾里伯爵将视线看往别的画面。因吉共和国针对古伊那姆斯的声明,发表了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的声明,选择了安全的策略。他看了一下汇兑行情,发现一伊恩一口气变成可兑二九‧三四皮耶索后,反弹回升,然后又继续下降。
不论是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皮耶佐都开始燃烧起来了。
贾里无法继续站下去,便坐到了背后的椅子上。
「只因为它是我的祖国,我就非得受到这么难堪的屈辱吗?」
贾里伯爵感叹着。那是彷佛让他突然老了十岁一样的,沉重的叹息与言语。
高架轨道像是穿梭在大楼与大楼之间般,持续延伸,列车在轨道上前进。从四层楼高的车窗向外看,可以俯视艾里达那东部的街道。
霓虹灯和灯饰广告牌交错着。在赌场的玄关,警备人员正与客人争论着;在娼馆的出入口处,则有客人正在跟女子交涉。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和观光客,全都能够一览无遗。
坐上缓缓宾士在高架轨道上的列车后,感觉就像是在空中前进一样。窗户旁边立刻就是广告牌,让人忍不住会缩一下身子。
听到喊叫声而向下望之后,会看到一群人。从那大声呼喊的演说,以及人人手上高举的牌子来看,可以猜出他们似乎是在抗议的人们。艾里达那依旧处于群情激愤的状态中。
从窗户往外看,会发现车子驶到了曲轨处。列车沿着大楼,顺着缓缓弯曲的轨道而前进。最前头的车辆已经沿着弯曲的轨道,消失在大楼的另一侧了,我则眺望着这景象。
我们在东岸的代纳利斯站下车。我沿着人群穿过刷票口,进入了站内。我和头一个自群众中走出来的高䠷吉吉那,一起前进着。
「你不开车,选择以电车移动的意义是什么?」
吉吉那询问着。我开始将推测述说出来。
「沃尔罗德与受他所制的吉薇,将『悲叹之戒』拿去罗路卡屋做解析,然后见了贾里伯爵。这是因为戒指和皮耶佐有关,所以他们才会去做确认。把从罗路卡给予的情报中所得出的组成式,拿去情报屋做解析的话,也能够自其中含有皮耶佐的辅助式的这点,推测出这个流程。」
我在车站内前进,然后在中央换乘口停了下来。这里是三条路线的刷票口会合处,也是站内的交叉点。艾里达那的混杂人群,正在来来往往。
「在此应该考虑的,是沃尔罗德的心理状态。沃尔罗德应该已经理解到,罗路卡屋与贾里伯爵大概会是在立刻或是经过一番衡量后,通知我他的行蹤。为了不被我追上,他势必会想要儘快远离大使馆,但却又无法跑远。在被悬赏的情况下,他不能搭乘会和司机面对面的计程车。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坐巴士或电车了。而对不熟悉艾里达那的沃尔罗德来说,他只能够倚靠吉薇来带路。」
我把背靠到站内的石柱上,吉吉那也学着我的动作。我的眼睛环视起四周。
「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替沃尔罗德带路的吉薇的思考了。就她的立场而言,如果硬要选的话,她一定想从同盟这边的东岸,移动至自己熟悉的西岸。吉薇也看出了我会这样设想她的行动。」
我一个劲儿的等待着,并且持续监视着人流。
「表面上必须服从沃尔罗德强迫的吉薇,认为我会以跑得快的车子来移动。如此一来,搭乘行驶于车道上的巴士,便会产生和我擦身而过的可能性,所以她会避开。我想,为了从东岸移动至西岸,她恐怕会诱导沃尔罗德来坐电车。这样的话,他们有可能会搭乘穿过艾果桥下的艾里达那市铁。因此,除了我们之外,我已经请认识的人或情报屋,等在市铁的车站上了。」
旁边的吉吉那摆出了傻眼的表情。
「你从麻烦的心理解析中所得出的结论,能变成『恐怕』的这种预测吗?」
吉吉那在分析之中加入分析。
「真要说的话,你这边认为他们会往西岸移动,但吉薇妮雅却可能预想到这点而留在东岸不动。此外,你认为他们会搭电车移动,但以巴士移动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在从东岸开往西岸的电车里,把上行班次与下行班次加起来的话,不晓得有多少台。这种时候,他们刻意跑来搭市铁的可能性有多少?还有,你选择守在代纳利斯站的理由又是?」
「假使他打算从大使馆带着吉薇往西岸移动的话,考虑过徒步和换车的时间后,在这个代纳利斯站相遇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就赌下去了。」
我一边眺望着周围,一边继续预测着。
「一想到我连抵达时间都会加以预测并且赌下去后,吉薇就更有可能为了要见我,而将沃尔罗德诱导到这里了。」
吉吉那更加傻眼了。我和吉薇之间的心理攻防战、信赖与不信赖,对其他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吉薇应该也想要有跟我说话的机会才对。」
我自己说服着自己。
照亮雪山的光爆渐渐变弱,平息了下来。
巴札亚山的雪原消失了,岩盘暴露出来。融化的雪水变成温热的河川,将大地变为一片泥泞。雪原变成热带后,放眼望去,所见之处已经完全成了荒野。
有爆炸声。岩石从泥泞的大地中喷发出来。
一记右拳从地面洞穴中挥了上来。飞翔着的巨大身体在大地上着地,溅起了泥沫。土沙则在慢了一步后,落了下来。
现身的巨汉是希萨利欧斯。放射状的大爆炸虽然摧毁了地面,但并没有连地下都炸裂。
「呼。土遁之术成功了!真不愧是我辈啊!之后非得好好谢谢教会我的萩菈索卿才行!」
自吹自擂的巨汉眼神一转,露出了深深的睿智。希萨利欧斯环视着暴风所造成的惨状,周围一整片都成了荒野。
「有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身为正义的伙伴,我感觉到有些应该要被击溃的複杂计策正在进行!」巨汉将视线往下望。「邬芙库丝卿妳认为呢?」
被他抱在怀中的娇小邬芙库丝,手脚正在痉挛。她的身体随着绿色的衣服,一起扭转了起来。猛烈的旋转使他无法再拘束她,于是希萨利欧斯放开了手,高速迴转划破了希萨利欧斯的袖子。
邬芙库丝一边旋转,一边在大地上着地。她摆出了屈膝的姿势,从绿色头髮间露出来的脸,变成紫色和绿色的了。
「被生物碰触到了。」
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被生物碰触到的抗拒反应,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她用十根指头抓着手臂。
「好烦好恶好臭。太烦太恶太臭了。一想到自己被生物、而且还是被希萨利欧斯碰到之后,就觉得更烦更恶更臭!」
绿色的女子倒在泥土大地上。她的手脚舒展在外,像只被打捞起来的虾子一样,在地面上痉挛着。绿色的瞳孔中,失去了焦点。
「哈哈哈,妳真是有趣的女性啊。」
为了帮助濒死状态的邬芙库丝,希萨利欧斯走了过去。但,巨汉失去了平衡。他的右膝抵到了荒野上,紧接着上半身则呈现倾斜。他把手撑在膝盖上,以免自己倒下。濒死的邬芙库丝正在放出咒式。朦胧的绿色光带,缠上了希萨利欧斯的全身。
「喂,邬芙库丝卿!」
希萨利欧斯的全身受到细菌或病毒侵蚀,各种毒素都在奔走着。以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强韧度与体力而自夸的希萨利欧斯,启动了各种恢複咒式。
照理应该立刻就会恢複才对,但希萨利欧斯的治癒咒式却没有运作。这次跟邬芙库丝直到先前为止的咒式,好像不太一样。
背上有股违和感。巨汉回头一看,发现在宽广的背部上,有几何学性的物体并排在那里。
带有金属般光泽、大小如拳头的正二十面体,正覆盖在希萨利欧斯的背上。
从无机质的正二十面体下方,像是蜘蛛的脚一样,以直线构成的东西正在伸长。跟针一样尖锐的前端,从希萨利欧斯的背上刺进了他肩头的肉里。
那是病毒。不过,一般的病毒是介于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存在,要是不利用生物的细胞,它根本就是无法繁殖的微小东西。那个病毒,现在却变得跟拳头一样大。它是个即使以超乎常识来形容,都显得很可笑的超巨大病毒。
生体生成系第六位阶「骂威螺巢病髑疡」,已经完全发动了。
病毒的核酸从管子的前端,注入了希萨利欧斯的肉、细胞质。希萨利欧斯健壮的双肩撑破了衣服。他的皮肤裂开,肉爆了出来。从厚厚的嘴唇中,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从他的双肩里,出现了十几个无机质的正二十面体。病毒的反转录酵素产生作用,它在希萨利欧斯细胞中的脱氧核醣核酸里,编入自己的遗传因子,然后利用宿主的细胞複製作用和咒力。在吸收了氨基酸等等之后,它又用咒力生出病毒,做起自我繁殖。
「这、个是!」
当他伸出手打算要去除病毒时,自邬芙库丝的咒式中产生的超巨大病毒,发出了青白色的光芒。希萨利欧斯的细胞和咒力,渐渐地被它吸走了。激痛和无力感,使希萨利欧斯的身体蜷曲了起来。
而且,病毒仍旧爆发性的在繁殖。希萨利欧斯的上半身呈现歪斜,他大大的双手抓住了泥土大地。支撑着巨大身体,被扭转得圆滚滚的上臂二头肌破裂了。使用着巨汉的细胞和咒力,新的病毒诞生了。
其背上的病毒中又生出病毒,正二十面体中又生出了正二十面体,使整体不断地膨胀起来。数秒之后,在希萨利欧斯的背上,几乎成了一栋房子的几何学物体───病毒繁殖之山,正耸立在那里。
希萨利欧斯也察觉到了邬芙库丝咒式的危险性。有一种咒式是以石化或毒去吸收咒式士的咒力,以便在自我繁殖后杀死对方,但邬芙库丝的病毒咒式,显然是远超出那些的升级版。当对手是越强力的进攻型咒式士时,其强大的咒力在成为饵食后,便会更加提高病毒的繁殖力和杀伤力。
即使对手是希萨利欧斯也是一样的,一旦做出一次发动后,那股强大的咒力就会成为病毒的饵食。
碰触过绿色死神的生物,绝对会死。不管是不是翼将,就连拥有大陆屈指可数的身体咒式性防御能力及体力的希萨利欧斯,也不例外。
「这下子,连我辈也很难耍帅了啦!邬芙库丝卿,妳差不多该解除咒式……」
被痛苦凌虐的希萨利欧斯,向邬芙库丝求救。可是,横躺在大地上的邬芙库丝,已经连痉挛的反应都没有了。
她一动也不动。绿色的死神,在生理性上的厌恶感达到顶点后,失去了意识。邬芙库丝露出了跟天使一样的安稳睡脸。
「哪有这样的啊!」
希萨利欧斯高声嘶吼着。
在代纳利斯站里,我一个劲儿地看着行走于站内的人海。
我在人海之中,搜寻着吉薇的身影。在我身旁,吉吉那很无聊似地张望着。
「光是站着观望,真是一种拷问啊。」吉吉那自言自语着。「如果把西露露嘉带来这里的话,感觉还舒服一点。」
「这是我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意见,那就是你去死吧。」
「我才不想跟失去从容度的男人瞎扯。假设在这里遇不到沃尔罗德的话,我就只能杀了嘉优斯了。」
吉吉那也继续回去监视了。
在人海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眼熟的举止,那便是一位女性的走路方式和步伐大小。最重要的是在她的背影中,从腰部到臀部的那段优美曲线,我肯定不会弄错。因为那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并且熟知的曲线。即使她戴着帽子,我也肯定没认错人。
「吉吉那,在那边。」
我穿梭在人海中。被我推开的中年女性,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但现在的我才没空管她。
靠得越近之后,我的确信也就越深了。她是吉薇。
「吉薇!」
听到我一喊,女子反射性的回过了头。她虽然以帽子和遮光眼镜做了变装,但是是我的吉薇没错。当我立刻打算冲上去时,有只手挡住了我。
吉薇身旁的男人,挡在了我的前方。
「没想到你们会出现在这里。」
沃尔罗德不悦地低声呢喃。接着他立刻领悟了,他将视线转往伫立在左后方的吉薇身上。
「原来如此,这并不是偶然,而是吉薇妮雅的诱导啊。」
吉薇哀伤地垂下了眼。看来吉薇似乎也想见我一面、和我说话,所以才会把他引诱来这里的样子。
「混蛋沃尔罗德,把吉薇还给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已经拔出魔杖剑了,沃尔罗德也拔出了魔杖剑。两个进攻型咒式士,在站内相互对峙着。
就在同时,我们周围的群众都跑开了。有小声地尖叫逃走的女性,也有拿出手机在通报的多事正义人士。拿着魔杖剑相互对峙的进攻型咒式士,想也知道会造成极端骚动。
但那与我无关。现在在这里的是我和吉薇,以及阻挠我们的沃尔罗德。待在旁边观看的,只有吉吉那而已。
「吉薇,我现在就去救妳。」
我如同无视于沃尔罗德般,伸出了左手。在手的前端,站在绑架犯背后的吉薇,其绿色眼中有着迷惘。吉薇拿下了遮光眼镜后,总算开口说话了。
「……我很想跟嘉优斯见一面,所以诱导了沃尔罗德,这是事实。」
吉薇静静地诉说着。
「可是,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会跟着他一起行动的。我是想让你知道这点,才会想要见面的。」
我摇头否定着。
「吉薇,这家伙是最糟糕的虐杀者,而且还是麻药上瘾者啊。他单纯是打算利用妳,而妳只是被利用而已啊!」
「不是那样的!他已经开始想要找回身为勇者的自己了!」
吉薇像是反驳一样的叫喊着,绿色的眼睛直盯着我。
「他正打算阻止某个重大的危机,所以有我帮助他会比较好。」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