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上为了保障人身安全,必须付出少许自由做为代价。
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之下却会使人两者都失去,甚至失去灵魂。
自由的代价总是不对等。
盖洛里欧・马德克雷伊「社会防卫论」同盟历二二年
◇ ◇ ◇
黑暗,黑暗,黑暗。
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延伸。无论上下左右,全部都是一片黑暗。重力和光线在这里毫无作用可言。
巨大的柱子耸立在闇黑之中。虽然没有任何光源,柱子的轮廓却浮现在黑暗中。
涂着红漆的木造柱子,柱子的直径超乎常理,彷佛是由已经生长了几千年的树木製成。
红色柱子的底部有着零星的白点。那些白点是描绘着複杂咒印组成式的咒符。因为柱子太过巨大,咒符看起来就像白点一样。
远方也竖立着相同的柱子。
两根柱子在黑暗中长长地延伸。柱子上方和两根水平的柱子垂直相交,这是巨大到令人丧失距离感的建筑物。
建筑物类似东方的鸟居,看来像是为了祭祀而建造。也像是为了封印某种恐怖的东西,不让它出来。
交叉的柱子围成巨大的方形。比黑暗更漆黑的另一端只能感受到巨大质量释放出的压力。
沉重的方形黑暗中飘浮着红色的光点。不是只有几个,也不是数十个,而是有近百个光点。实际的数字是八十八个红色的光点。
不祥的大批红色光点飘浮在方形的黑暗之中。
红色光点下方冒着蒸气,看似高温的呼吸。由方形空间中冒出的灼热呼吸带着叹息、苦恼与安逸。
八十八个红色光点突然一起消失。
宛如由瞬间的清醒又回到沉睡中一般。
无边的黑暗又回到寂静中。
但这寂静和之前不同。
是酝酿着被打破的预兆,坚硬的寂静。
义大利面很美味。还是嘉优斯煮的菜好吃。贝类和海藻的白酱义大利面真是太棒了。
可是口感有些奇怪,海藻缠绕在口中。
「奇怪的话就不要吃了。」虽然嘉优斯这么说,吉薇妮雅还是勉强咽下去,但海藻仍然缠在嘴里。
吉薇妮雅突然清醒过来,嘴里奇怪的感觉让她清醒。
她低头。嘴里的不是海藻,而是她自己的头髮。她由床上起身,吐出自己白金色的头髮。头髮和舌头缠绕在一起,她用手指解开。
吉薇妮雅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非常沮丧。她慌忙环顾四周。如果被嘉优斯看见又会取笑她了,但她马上又想起他们已经分开行动。
吉薇妮雅鬆了口气,但又感到一丝寂寥。
她这才开始检视自己的现况。她躺在床铺上。盖着白床单,所以肚子不觉得冷。
她掀开床单的同时,想到帮她盖上床单的那个人。她开始寻找沃尔罗德,到处都找不到他。她想起沃尔罗德背叛她,将她抛下。她绿色的眼中燃起怒火。
「为什么我身边的男人每个都这么乱来!」
她愤怒地站起来,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走向房门。门把不见了,只剩下平整的切面。吉薇妮雅大为光火,不由得伸出右脚踹了房门一脚。
「好痛‼」
她抱着右脚,用左脚跳来跳去。接着她又生气地将右拳挥向房门。
「好痛‼同样的事发生两次,我是白痴吗?」
她用左手抱着右手,泪汪汪地重新检查房门。
「他竟然做到这种程度!」
金属门的四边都和墙壁焊接在一起。吉薇妮雅一个平凡人不可能打得开。她转向窗户。房间在五楼。她想拿床单当绳索垂降下去,所以走回床铺旁。她用双手摊开白色的床单。由高度估算起来,必须要把床单分成十等分。
最近体重增加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这么柔软的床单支撑不住自己。在对自己的体重自欺欺人和现实之间拉锯了一会之后,吉薇妮雅决定不要把性命赌在这么低的可能性上。她只好放回床单。
吉薇妮雅忍着怒意在床上坐下。
她开始思考。现在沃尔罗德不在,外出其实更加危险。自己已经失去「悲叹之戒」,失去争夺战中谈判的价值。如果遇见「古巨人」,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碍事而杀死她。
一阵疼痛由她敲打房门的右脚和右手传来。她检查之后发现右手擦伤流血了。
「好痛呀~」
吉薇妮雅思考后做出结论,在这连串如同漩涡般的事件中,只要出了一点差池就会弄丢性命。她回头看着房间,寻找自己的皮包。皮包被安稳地放在床铺旁。
她坐在床上,把包包放在膝盖上,在皮包里摸索。她摸到必须交给公司的文件。
「哇,对了,公司。音讯全无这么久,我一定会被开除。」
她突然回到现实,开始担心自己的工作。但是手脚的伤口也是很现实的问题。她翻找着急救箱,一一拨开文件、化妆品、糖果、防身手枪的子弹。终于找到用来治疗沃尔罗德伤口的咒式士用急救箱。
她拿出急救箱,看见皮包底部的某个东西。那是嘉优斯拜託她到罗路卡屋去拿的小盒子,也是让她跑到发生悲剧的欧尔香大道的原因,是引发所有事件的开端。
她的脑海重新浮现诺尔格姆人罗路卡,以非常慎重的语气告诉她「这是进攻性咒式士用的危险物品」的画面。当时她只觉得那是危险的咒式具,或是嘉优斯用来整她的陷阱,但她现在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那是危险的咒式具,那么交给沃尔罗德或是嘉优斯,或许可以发挥战力。于是她拿出小盒子放到膝盖上。
她撕开纸封条,轻鬆地解开盒子上的锁,打开盖子。
吉薇妮雅一时无法明白里面是什么。但是她渐渐地看清楚。她绿色的双眸泛起水气,眼角噙住泪水。她迭起双手盖在脸上。
「搞什么嘛,这种东西。」
呜咽声从她摀住脸的双手之间流泻而出。
「所以他才会说一定要七月十三号去拿。」
她膝盖上的小盒子里放着银色的戒指。
和吉薇妮雅绿色的双眼很相衬的绿色宝石闪闪发光。很美丽的宝石。这是一个素雅的求婚戒指。
七月十三日是两个人交往正好一年的日子。他们相遇的契机是绿色的戒指,所以嘉优斯预约了餐厅,要她拿了戒指之后过去。
嘉优斯非常体贴,为了求婚做好一切準备。
吉薇妮雅抬起头。虽然迷惘,她还是阖上了小盒子。应该要由嘉优斯本人交给她。
而沃尔罗德寂寞的脸庞也同时像暴风般在她的胸中翻腾。他是个可怜的男人。但是吉薇妮雅只能抓住一个人的手。
然后她的迷惘消失。吉薇妮雅决定了她要爱谁。她把小盒子塞进皮包后关上,用手摸索插在后腰的手枪。
她由床铺上起身。
她环顾房间。无论如何都得去见嘉优斯,她想再见他一面谈一谈。
但是沃尔罗德封锁住房间,她出不去。也无法联络外界。
她的视线停留在桌上的某一点。彷佛恶作剧似地,桌上有一支银色的手机。
沃尔罗德太过匆忙,忘记把手机带走。她从床上跳起,抓住手机。吉薇妮雅原本想打电话报警,但是又停下来。
她不想背叛沃尔罗德。接着她想联络嘉优斯,但手指却动不了。她想不起嘉优斯的电话号码。她总是用快捷键拨号,所以不记得号码。
而且沃尔罗德是不可能忘记带手机的。这大概是他留下来给吉薇妮雅当作紧急联络的方式。他大概也预测到吉薇妮雅无法和嘉优斯联络。
吉薇妮雅站着查看手机内的电话簿。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已经超过我的脑容量了。」
此时她忽然停止。
「咦?这是?」
她拚命回想掠过脑海的那个念头,可是却已经消失无蹤。虽然只是一秒钟之前的想法,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哎哟!」
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扶着额头,拚命地回想刚才的念头。
嘉优斯、吉吉那、「古巨人」、「贝赫里嘉」、沃尔罗德、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达利欧涅特,一连串的名词由吉薇妮雅的脑中飞掠而过。虽然这些事情彼此独立,但她却发现很诡异的共通点。
仔细回想起来,这么多的事件同时集中在艾里达那如此狭小的地方,实在非常不合理。所以,她的想法确实有可能成立。
「怎么会这样,在幕后操纵这些的人是……」
事情的真相让吉薇妮雅大为震惊。她又再重新思考,事情的确变得再清楚不过。只有她能够以客观的角度审视一连串事件,她能有条有理地进行深入分析,所以才能发现真相。显然她认为自己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
「我一定要告诉沃尔罗德,」她想拨手机给他,却又放下了手。「可是沃尔罗德的手机在我这里!」
她找到沃尔罗德的另一组号码。但却没办法接通。应该是为了突袭,所以把电源关掉了。留给她做紧急联络也没有意义。
「嘉优斯,」她看着手机的电话簿。「唉,只有事务所的号码!」
她拨了电话。
电话不通,也没有转接。大概是嘉优斯为了寻找吉薇妮雅,所以拒绝其他所有的委託。她的恋人是如此努力,但也因此更加难以联繫。她找不到方法。
吉薇妮雅思考,拚命地思考着。事情在沃尔罗德回来之前就会有变化。她必须找到援助。
「吉吉那先生会和嘉优斯一起行动,贝利克先生毕竟是警方的人,律师伊安古先生也不行,这种时候拜託拉尔豪金先生好吗?嗯——嗯——……」
她寻找可以拜託的人。沃尔罗德的话在她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找贾里伯爵!」
她用手机搜寻皮耶佐大使馆,接着搜寻贾里伯爵府。找到了。她按下号码,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接通。
「请问是哪位?」
对方的声音严谨忠厚,是之前吉薇妮雅曾见过的老秘书官梅姆诺。
「我是吉薇妮雅。」
对方哑口无言。
「妳怎么会……」
「我们之前曾经见过,我现在明白事情的原委了。可以请您儘快帮我转给贾里伯爵,大使阁下吗?」
他立刻转接电话。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十分宝贵。
我们行驶在艾里达那东南部的赫缪连工业区。
灰色的墙壁、屋顶与烟囱栉比鳞次。这是大量工厂间夹杂着仓库的地区。
「吉吉那去死。用手摀住嘴巴和鼻子,用屁股呼吸,变成让名侦探伤脑筋的诡异尸体,去死吧。」
「随你说,我不懂你为什么随时随地都希望我死掉。」
「不是,『吉吉那去死』已经不只是我的口头禅,我平常总是下意识地反覆轮流进行吸气,吐气,『吉吉那去死』。」
我开着车,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惊讶。
「哇,我刚才也是下意识地解释。人家说有第二天性这种东西,果然是真的。」
「习惯性咬人的狗和习惯性说出无聊口头禅的嘉优斯都必须处理掉,我会这样想也算是第二天性吗?」
我们在车里无意识地你一言我一语。车子沿着灰色的墙壁前进,在角落转弯。我一边看着地址一边前进,最后把车停在汉姆德大道第五区。
吉吉那从前座下车,我也离开摇晃的车子。我想起一件事,于是拿出了手机。上面显示着莉洁莉雅的未接来电,我回拨给她。一边走着路一边拨电话。
我走在路上。莉洁莉雅的电话打不通,我有些担心,不过应该可以待会再处理。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我和吉吉那走在艾里达那的街道上。
我们下车的汉姆德大道和布满灰色墙壁与铁丝网的工业区有一段距离。行人很少。
我们穿过工厂与工厂之间,来到汉姆德大道五-四。我们看见远离工业区,四壁高耸的第十三昆伊顿工厂建筑。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冷硬建筑,外表看起来就像一间停业中的工厂。
「你觉得敌人还是跟那个会计说的一样,还待在这里面吗?」
「既然是紧急联络对象,那么至少会有常驻的联络窗口人员吧。先找到那个人,就能逮到库德洛伊。」
「话别说得太早。」
就算不像吉吉那那么没耐心,找人这种工作还是很无聊沉闷。但这是找出金援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的库德洛伊,不,是找出他背后的集团的唯一线索。无论无聊与否,都必须按部就班进行。
「怎么进去?」
「这里不像忧国骑士团总部一样,四周有比较高的建筑物,所以没办法从上方进去。从外侧进入,对方假如从工厂的高度进行狙击,威力会很惊人。」
听完吉吉那的分析,我回想起富勒的死因,不禁紧咬牙根。
「对方阵营很可能有狙击型咒式士,我们必须想别的方法潜入才行。」
「只好先检查四周找一找了。」
我和吉吉那一起远远围绕着工厂移动,太靠近可能会被监视器发现。我们在隔壁工厂的转角转弯以掩人耳目。
照不到太阳光的路上,有个人影。
红髮,面孔精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