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并不是为死者举行的。
死者不能思考,死后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存在。
葬礼的仪式之所以存在,只是为了转移生者失去死者的哀伤。
需求曲线和价格弹性线的交叉点,线型函数与指数函数的差距;人类这种东西的价值就在这段空隙之中。
奥姆・罗德「宽恕与不宽恕的游戏」皇曆三二八年
◇ ◇ ◇
这里是佔地辽阔的工业区,位于艾里达那东南方,四周竖立着单调的灰色墙壁和烟囱,远处传来工厂运作的声响。
我们将麵包车开进工厂和工厂之间的道路,停车。我和吉吉那分别从左右两边下车,伫立在柏油路之上。
我们注视着两侧都是工厂墙壁的道路。沃尔罗德由工厂的转角现身。
「你们到了吗?」
皮耶佐的勇者,原先充满自信的声音和表情,已经变得沮丧不已。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锁炼,在引发一切所有事件的戒指上,绿宝石闪闪发光。
「我不管你是怎么拿到我手机号码的,」
我向前进,走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愤怒。
「但是,吉薇被『古巨人』抢走,要拿『悲叹之戒』来交换是什么意思?」
我一步不停地前进,沃尔罗德直挺挺地站在路上。
愤怒的情绪让我越走越快,然后从快走改为奔跑,举起左手拉住右手。将重心由用力踏出的前脚移到腰、肩膀,然后是手,用尽全力挥拳打向沃尔罗德的下巴。
挥拳的冲击力道,让沃尔罗德身体转向侧面。他的嘴唇裂开流血,表情沉痛。我打到他的右手还比较痛,他的下巴到底是有多硬啊。
我甩着疼痛的右手,瞪着沃尔罗德。
「虽然你是我的情敌,可是,至少我相信你比我强,可以保护吉薇!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保护吉薇!」
「对不起。」
沃尔罗德的表情显得悔恨无比,他无法反驳我说的话。他动也不动地忍着痛楚,也不拭去从嘴唇流下的血。
沃尔罗德因为挚爱的人被夺走而谴责着自己。
「对不起,我要负起全部的责任。你无论怎么骂我,我都不会回嘴。」
沃尔罗德伫立在原地,咬住下唇握紧拳头。
骗人,我再也不会相信沃尔罗德。带着愤怒与嫉妒,我一股脑地对沃尔罗德说出深深刺伤他的话。
沃尔罗德全身彷佛充满着痛苦与悔恨,他的双眼注视着我。
「对不起。可是,现在没时间感叹了。」
他蓝色眼眸中燃烧着坚定的意志,他用手背擦去嘴唇流出来的鲜血。
「要解决一个『古巨人』,靠我自己就能办到。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没办法救出吉薇。谈判的时候对方拿吉薇当人质,只有一个人无能为力。」
「谁管你。我要自己把吉薇带回来!把『悲叹之戒』拿来!拿去跟他们交换就没事了!」
沃尔罗德发出咬紧牙关的声音,他伸出左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我能明白你会想要这么作。可是不管是我还是你们,如果单独过去,吉薇的性命就会有危险。」
「你把戒指给我交出来就对了!」
「不行。吉薇她知道布洛佐的遗言,就算拿戒指去交换,『古巨人』还是会把她当作我们的同伙杀死。『古巨人』可能会为了向我们复仇而杀死吉薇。」
他说得有道理,我咬住嘴唇。沃尔罗德动了,他跪在地上。他的动作让我和吉吉那当场楞住。
高傲的皮耶佐勇者,沃尔罗德在我们两个人的眼前将两手放在地上,并且低下他满头高贵的红髮。
「拜託你。我知道我们意见不合,可是我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为了救出吉薇,拜託你助我一臂之力!」
沃尔罗德低着头,宛如要吐出血般地大吼。吉吉那看着他低垂的后脑,声音低沉地说。
「像你这样的进攻型咒式士怎么会轻易下跪。」
「除了祖国和她,没有任何事能让我下跪!」
沃尔罗德对着地面继续大喊。
「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所以我才会下跪!如果赔上我这条命就能解决,那么结束之后你就儘管拿去。所以,拜託你了!」
「难道你说了就算吗!」
我愤怒地说道。沃尔罗德绑走吉薇,带着她到处跑,让她的性命受到威胁。这样的男人就算下跪又如何。
可是,现在在我眼前的,并不是皮耶佐的勇者。只是一个为了拯救心爱的人,不惜捨弃自己自尊和立场的男人,只是一个人。
我低头看着沃尔罗德,突然后悔起来。
现在苛责着沃尔罗德的那份自责,和前几天吉薇被抢走时的我一样。
身体充满彷佛要被无力感绞碎的痛苦,但还是得为了拯救心爱的人继续前进。用尽一切想要拯救她,拜託所有认识的人。
为了拯救心爱的人,沃尔罗德和我作了一样的事情。在街上徘徊,寻找我这个仇人的联络方式,付出自己的一切。连身为皮耶佐勇者的自尊都捨弃了。
「给我站起来,沃尔罗德,」
我跪在低着头的沃尔罗德面前,他抬起了头。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的立场和你一样。和你一样都想救出吉薇,都没有必要向对方低头。」
沃尔罗德眼神充满了疑惑。
「那你愿意帮我吗?」
他的问题让我内心一阵挣扎。如果想要救出吉薇,就必须倚靠超级进攻型咒式士,皮耶佐的勇者,沃尔罗德。
沃尔罗德愿意捨弃身为勇者的自尊,正是因为他是个强者。
但我就不一样了。因为我必须接受这个从我身边夺走吉薇,并且让她的性命受到威胁的男人。
但我压抑着如暴风雨般混乱的情绪,我必须压抑住才行。
「我们必须暂时放下彼此的感情、信念还有自尊。」
我的心彷佛被黑色的火焰灼烧着,但我还是讲出必须说的话。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吉薇的性命。」
我的回答在沃尔罗德眼中点燃希望的光芒。
为了吉薇,我不去理会那几乎将我的心粉碎的痛苦。我不能确定吉薇是否还爱我。她的心将要离我而去,也许是正在离我而去。
对我来说,吉薇比我的性命,比我的心还要重要,即使她不爱我也一样。
为了救出吉薇,我和地狱里的恶魔连手。
我站了起来,皮耶佐的勇者也起身。我们两个仇人在小巷中互望,我再次下定决心合作。
「我们一起救出吉薇。我不会把戒指交给你。」
我看着即将合作的沃尔罗德,痛苦的加上一句。
「至于吉薇会选择谁,又或是谁都不选择,都等到把她救出来以后再说。」
我们的关係无法和对方握手表达信任。
我和沃尔罗德。我不知道吉薇会选择谁。
也许吉薇在那个岸边的步道上就已经选择了沃尔罗德,但最重要的还是救出吉薇。我在意的只有这件事。
对方的存在让我和沃尔罗德都觉得内心彷佛被火灼烧着,忍耐着贯穿全身的痛苦。可是我们两个人的想法却完全一样。只有站在旁边的吉吉那一个人露出苦笑。
我和沃尔罗德一起前进。吉吉那走在旁边。
合作之后敌对,再度合作之后又敌对,现在又继续合作。我们这几天的关係就是如此奇异。
我是后卫,吉吉那是前锋,再加上前锋与后卫都能胜任的沃尔罗德,战斗力和麻烦都成倍数增加。
就是我们三人连手才能打倒其中一个「古巨人」鲁戈鲁吉・吉。我们三人再次一起行动,会有胜算。
「走吧,七点快到了。」
我们三人坐上麵包车。
卡斯佩尔把自己关在公寓的房间里。
他关掉电灯,抱着头屈膝坐在床铺上。他安静地呼吸,看着自己的膝盖。拒接来电的手机扔在他双脚间的床单上。
玄关传来门铃声,讨债的人又来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是第四间了。最近的小额信贷公司和地下钱庄已经不会拚命敲门,大喊大叫了。为了不让警察盯上,他们会平和地到欠债的人家里。
因为卡斯佩尔都不接电话,所以他们只是到卡斯佩尔家里确定他是不是还在。他们不断按门铃,检查电源和瓦斯的使用情况,认为卡斯佩尔不在的可能性很高。
玄关传来啧的一声,接着是离开的脚步声。
小额信贷公司和地下钱庄也得要支付人事费用,所以欠款金额不划算的对象就只会这样处理。
卡斯佩尔看着手机。有电话打来,但是他设定了拒接来电所以并没有接通。不知道是门口那些讨债的或是其他讨债的人。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着蓝白色的光芒,显示着时时刻刻都在增加的债款金额。不断借款偿还其他欠款的结果,卡斯佩尔欠的钱已经暴增到一百九十五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伊恩。在他盯着屏幕的时候还款期限又到了,变成两百一十五万五千八百六十四伊恩。
如果是小额信贷公司倒还好,但地下钱庄不会忽略这样的金额。对卡斯佩尔的债主来说,这是即使杀死对方也要收回来的金额。
刚刚离开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卡斯佩尔。他们离开之后,大概会派出像卡斯佩尔这样用一点钱就能使唤的人,把车停在公寓的前面和后门,留在车里监视他。
社会底层的人监视一样位于底层的同类,多么无药可救的景象。
只要那些金融机构的人一发现卡斯佩尔,他们一定会来讨债。这个房子里已经没有任何财产。租来的房子里只有一些和垃圾无异的物品。
卡斯佩尔看着紧闭的房门。他闻到一股带着甜味的腐臭味。虽然他关紧了房门,但是腐臭与尸臭还是钻了进来。他已经用胶带把门的四边都封起来,但还是很臭。臭味从天花板的缝隙和龟裂处传进来。
门外转过走廊是客厅,祖母的尸体还躺在客厅旁的厨房里。
卡斯佩尔早上去看的时候,祖母尸体乾涸的眼球和吐出来的舌头上停满了苍蝇。卡斯佩尔觉得很噁心,生气地喊叫,在尸体和苍蝇上喷洒杀虫剂。房子的门窗都紧闭着,他想不通苍蝇到底是从哪来的。
卡斯佩尔把尸体用地毯捲起来,脚底和头顶的部分塞进毛巾封住,就这样摆着不管。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处理对不对。卡斯佩尔家里没有除臭剂那种时髦玩意。
卡斯佩尔放着祖母的尸体不管,是因为不知道该通报什么单位,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葬礼的手续。
他找不到人商量,也没有朋友。
虽然他有想过可以联络医生就好,但是要花钱,所以不可能。更何况讨债的人正在监视他,不可以让他们知道自己还在家里。
和祖母的尸体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卡斯佩尔在房间里抱着自己,望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增加的债款金额。
读幼儿园的那段时光真好。就算什么都不想,也会有人帮我打点好。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或是平常他看的那些故事都没有教人如何思考。学校只告诉学生大家要和睦相处。故事里的角色总是靠着友情和努力解决问题,女孩子也会自己喜欢上他们。没有人,也没有什么会帮自己设想。
现在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帮他想办法。没有人会帮他。
他想逃。他想逃。
可是要逃到哪去?
车子开过综合大楼和工厂间的道路。
我、吉吉那和沃尔罗德组成的吉薇搜救小队搭着麵包车前进。
我开着车,手机响起。我认得那个号码。
「是贾里伯爵打来的。」
坐在前座的吉吉那也说是贾里伯爵没错。虽然我和沃尔罗德急着想救回吉薇,但是贾里伯爵和事件也有关,不能不管。我打开扩音,接通电话。
「是索雷尔吗?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一定!」
虽然话说得颠三倒四,但的确是贾里伯爵令人怀念的声音。
「我是贾里,刚才吉薇妮雅小姐打电话给我,可是讲到一半就断了。恐怕……」
我叹了口气,车里的每个人也和我一样疲惫地叹气。老伯爵是想表现出冷峻外交官形象的大好人,每次通知都迟了一步。
「吉薇妮雅应该是和您说到一半就被绑走了,我现在正要和沃尔罗德去救她。」
电话另一端的贾里伯爵说不出话来。在老外交官不知情的情况下,事情发生巨大的变化。
「也就是说,『古巨人』要求你们拿戒指去换吉薇妮雅小姐吗?」
伯爵反应真快,马上就正确说出我们的现况。
「皮耶佐应该不希望我们这样吧,把吉薇妮雅的生命看得比戒指还重要。」
「那么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贾里伯爵的语气带着刀刃般的沉重。我和吉吉那,甚至连沃尔罗德都看着手机。
「请看你们的背后。」
老人的话和逐渐靠近的声音在车子里引起一阵骚动。
我向外看,黑色的高级汽车开在我们后面。我们减速,高级车前进到我们旁边。后座坐着一个握着手机的老人,贾里伯爵。他看见我们,举起一只手。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在前面停车。和吉薇妮雅小姐也有关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