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使得街角的景色柔和而朦胧,垃圾车在悠閑的早晨街道宾士。
深绿色的笨重车体停在垃圾场前方。在此同时,两名身穿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跃而下。
清洁队员们赶跑在搜刮剩饭的乌鸦们,前往垃圾堆放处。他们以熟练的动作抓起堆积如山的塑料袋,丢进垃圾车后方的倾卸口里。乌鸦们粗哑的合唱声,在早晨的空气中响起。
清洁队员富尔格姆,一脸不悦地凝视着被贪吃的鸟戳破的塑料袋。他注意到堆积如山的垃圾袋后面,被弃置了一个大型垃圾。
「又没注意垃圾分类就乱丢。巨大垃圾只有每个月第一周跟第三周的星期一才会收啦。」
富尔格姆用手移开塑料袋之后,才发现了巨大垃圾其实不是垃圾,有两个棒状物体从袋子里伸出来。
他的视线往上移。原来是有个人彷佛被埋在垃圾袋里一样四脚朝天。
差点大声尖叫的清洁队员,硬是把声音压了下去。把腿伸出来的人,是一个光脚穿着破衣服的人,头上则套着看上去很搞笑的猫咪人偶头套。
「原来是个醉鬼哦。」
富尔格姆像是自己被搞笑景象吓到而找借口似的,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富尔格姆的搭档罗斯坦瞥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喂,大叔,起……」
当富尔格姆準备叫醒害他丢脸的醉汉时,他发现一件事。
猫咪人偶头套颈部的直径,比人类脖子小上很多。如果要用来套在人类头上,头套的尺寸未免也太小了。
富尔格姆察觉一个更恐怖的事实。
颈部流出了红黑色液体,鲜血淋漓的胸口,还被人用粗钉钉上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文字。
牌子上写的是「欸,我的头在哪里?帮我找出来,找出来嘛」。
富尔格姆意识到——这是一具头颅用玩偶替换的人类尸体。富尔格姆发出尖叫。赶来的罗斯坦也一脸茫然地伫立在尸体前方。
尖叫声二重奏在艾里达那的静谧清晨里回蕩着。
司机听到工作人员们发出尖叫后赶了过去,他也跟着大声喊叫。
在成为命案惨剧现场的垃圾场对面,某一栋综合大楼的屋顶上。有一道人影静静地眺望着那些陷入混乱的清洁队员。
那道人影在单手拿着的手机上,用极快的速度输入文字。
手机画面输入的文字内容是:『谢谢妳,令人自傲的守护者。』
接下来出现的文字:『妳的礼物赐予我力量。我会用这股力量奉献祭品给妳。』
那道人影不带感情的传送简讯出去。
我在夜晚的大楼顶楼上狂奔,直接将自身的速度变换为物理惯性。
我的脚在水泥地面一蹬,朝着夜晚的虚空飞翔。我以子弹般的速度在空中飞行,夜晚的天空与城市的灯火映入眼帘。
全身有一股冻结的感觉。即使受到地心引力的拘束,双脚还是落在前方的水泥边墙上。背后的一股反作用力,让我重心不稳差点坠至身后的大楼间隙。我拔出魔杖剑,以剑尖钩住边墙,扭转身体之后,翻身跃向顶楼。
我在夜空下翻转,让身体在半空中飘浮。到了顶楼的霓虹广告牌后方,我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全身沁出冷汗。夜晚的空气冰冷,我做了个深呼吸抚平情绪。
我抬头凝视刚才那栋从对面飞过来的大楼。虽说估计飞行距离足够,但是这段距离还真是可怕。
我勉力站了起来,在夜晚的顶楼上行走,我靠近水泥边墙,俯视位于十层楼下方的艾里达那大马路。我果然还是怕得身体微微往后退缩。
然后,我的视线追着从上空飞越的人影。在大楼顶楼上,吉吉那身轻如燕地翩然落地。我利用高低差才勉强飞行了十几公尺,他却一派轻鬆地飞越我的头顶。
「你别每次都要耍帅。你连空气的视线都在意吗?」
「我本来是打算在嘉优斯你的头上落下,但我血统高贵的鞋底,似乎表达了强烈的拒绝之意。」
「你那个什么高贵的鞋底,果然也会害怕碰到我神圣的头髮。」
我跟吉吉那连看都没看彼此,说起无聊的玩笑话。我环顾顶楼四周,往目标的方向沖了过去。
在大楼广告牌的后方有两个光点。正当我静静前进,手就快要碰到对方的瞬间,彷佛有一道磷光划出轨迹,迅即在顶楼左边的水塔上降落。
这双发亮的眼睛属于一只三色猫,猫的眼里带着嘲笑般的眼神俯视着我。
「拜託乖乖就範吧,你的主人很担心你耶?」
我一边对猫说着话,一边往牠的方向接近。
「咒式强化猫真是够麻烦的。」
「对了,在好几年前,当咒式可以用来延续动物的生命与治疗疾病时,用咒式提高动物运动能力也曾经蔚为风潮。」袖手旁观的吉吉那说道。「其中的一只应该就是眼前这只坏心肠的咒式强化猫吧。」
我才一伸手,牠就又跳开逃跑了。这次牠坐在大楼边墙上。
「你只要使用爆炸或雷击咒式,就可以轻易击倒牠啦。」
在顶楼上双臂交叉在胸前的吉吉那做出评论。我一边封锁猫的逃走路线,一边回答我的搭档。
「打倒或击倒那只猫的话,那还得了。我们接下的委託,是必须毫髮无伤地把牠抓回去耶。」我静静地往前走。「所以我们才会花上一个小时,一直在跟这只猫玩追逐战。」猫竖起背上的毛表示威吓。牠真是一只难搞的猫。
「吉吉那,麻烦你使用媲美动物的运动能力,快点设法解决这件事啦。难道你不能使用与这名逃犯相同的智力,说服眼前的牠投降吗?」
「倒也不是办不到。」
「你竟然说服得了。」
「我的咒式不会用在这么无聊的事上面。」
吉吉那的语气显示出对追蹤小猫感到厌烦。
「我没时间了。接下来有家具业者专用的夜市。而且我一定要去找我的练习对手。今天晚上有佩罗波涅斯、天膳、恩格威三名高手在等我,我的行程排得很满。」
「比起与那些格斗技专家或剑术专家的老爷爷、大叔们对练,眼前的工作更重要吧。要是不抓住那只猫的话,我们事务所的营运状况就会出现危机了。」
「这种芝麻小事交给小角色去做是最好的。」
我的搭档抛下这句话之后,留下了哑口无言的我,在顶楼上迈出步伐。他屈膝之后伸直双腿,从大楼的边墙上飞身跃出。犹如一只不祥的飞鸟般,他越过道路,降落在隔壁的大楼上面。
我对着消失在大楼另一端的那道背影,发出「你去死吧、去死一死吧」光波。剑士这种生物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我转过身来与三色猫对峙。这只咒式强化猫像在嘲弄我似地,用舌头舔着前脚洗脸。
我踏出一步之后,猫停下了动作。我才一拉近彼此距离,猫立刻就快速逃走。三色猫在大楼顶楼上疾速宾士。
「我不再客气了。」
我一边宾士一边迅速想出能施展低压电网的咒式。当我準备针对飞在前方的猫施放手下留情的咒式时,一道强烈的闪光在我眼前迸开。
似乎有人发动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咒式「光闪」的硝化棉,也就是镁粉与硝酸钠透过聚酯树脂凝固后燃烧所得的反应。
知觉眼镜的视野瞬间遭到遮蔽,我为了避免在视力完全恢複前被对方偷袭,我往前翻滚以便拉开距离。我翻身跃入标示好位置的水塔后方,随即拔出魔杖剑。
因为等了一阵子都不见对方的追击,于是我试着开口询问。
「是谁,哪个笨蛋太閑在阻碍我抓猫?」
「对不起~~」
回答我的人,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子。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我的视力恢複了。我从水塔后方往前一瞥,以夜晚的大楼为背景,说话者坐在扶手上。那人是一个少女,正在把玩手上的魔杖短剑。
「我接下来要走出去,不準发动攻击哦。如果妳攻击我的话,我就诅咒妳七代子孙哦。连邻居我也一起诅咒。」
听到我内容夸张的警告之后,少女愉悦地笑着点头。若是坐在扶手上的对手,身为高阶咒式士的我是不会输的。我朝着少女走了过去。
少女的深蓝色衣领上綉着两条白线,衣领与袖子都是白色,袖子底下好像有白色的布。
从少女身上的制服来看,她似乎是市内的普利爱尔高中的学生。她有着一头茶色长发,虽然眼神像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孩,但一双茶色眼眸在黑夜中也显得很美丽。
「你戒心不用那么重啦。」
少女的声音从栏杆上传来。
「我只是以为你是个在欺负猫的神经病。难道说,我很~~碍事?」
我环顾四周,三色猫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之中。牠逃往哪个方向也没人知道。我叹了口气,把魔杖剑收回剑鞘。少女凝视着我。
「我叫菈克希。这位大哥哥,你呢?」
「我的名字不值得一提。」
「说的也是啦,嘉优斯。」
我并不感到惊讶。少女可能听见我与吉吉那的交谈,这一点是我可以预测得到。
「真让我意外,你好像不怎么惊讶。好无聊~~」
轻佻的说话声在夜里响起,我準备转身离开。
「怪了,你怎么不问我说,三更半夜的,妳一个美少女在大楼顶楼上做些什么?你都不问这种问题的吗?」
我的视线瞥向那位自称菈克希的少女身上。虽然我觉得很麻烦,但还是开口回答了她。
「妳要自杀的话到别的地方去。顺便告诉妳,如果妳学过咒式的话,就用咒式自杀吧。」
少女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她愉悦地晃着双腿。
「你怎么会知道?」
我用腰际剑柄的前端,比了比少女的左边袖口,袖子底下的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菈克希皱起可爱的鼻头,一脸愉悦地说:
「要在哪边死,要怎么死,全部是我的自由吧?」
「没错,可是妳在我眼前死掉会很麻烦。」
我迈出脚下的步伐离开。
「你不阻止我耶。那么,在这里看我开开心心地自杀不是也很有趣?」
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回应她。
「人死掉的场景我看腻了,非常无趣。而且我现在心情很糟,没那个闲情逸緻陪脑袋坏掉的小女孩玩自杀游戏。」
少女不知觉得哪里有趣,仰起白皙的脖子放声大笑。
我无视于她的举动,以手中魔杖剑破坏顶楼出口的门锁。我决定好好走阶梯下去。
我总觉得少女的视线落在背上。
行程表上写着皇曆四九七年五月八日,这个日期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是在一如往常的早上,到冷清得一如往常的事务所上班而已。
我发现吉吉那在行程表的角落潦草地写他明天之前不会回来。不祥之人不在让我觉得很幸福,我在接待椅上坐了下来。我向事务所内的声控通讯机下达播放留言的指示。拨出来的留言是偶尔会出现的反咒式团体的找碴声明。他们总是会说「邪恶的龙之爪牙将遭到天谴~~」或「你的咒式使用方法是错的~~」等等,儘是些不重要的内容。即使我是个邪恶的人,就算我使用咒式的方法是错的,那也完全不重要。
既然这些反咒式团体连我们这么小的事务所都没忘,而且还努力地定期找碴,倒不如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上。譬如发电啊、自杀啊,还有自杀啊。
我启动事务所的立体光学影像。画面出现的是天气预报,以及死了七人的交通意外新闻报导。接下来的新闻噁心杀人事件的报导,昨天在艾里达那又发现被砍断头的人,头颅还被置换成人偶的头。有个学者上节目指称,这起事件与先前两起杀人事件有关。上节目的学者似乎显得很开心,他暗示这起事件也与稀世罕见的杀人魔王,萨哈德・丹诺・耶格的信徒有关。
转到其他台也是相同的报导,不然就是给家庭主妇看的健康信息,所以我把立体光学影像的画面关掉了。报纸的内容多半也是一样,让我一点都不想翻阅。
我让身体重重地靠在接待椅上,闭上了眼睛。
就跟这世界上的忙碌人们一样,最近的我也感到很疲惫。如果才二十几岁就这么疲惫,那等到二十五岁之后,甚至三十岁之后,情况又会变成怎样呢?像是要中止我对未来的灰暗预测似地,我怀里的手机发出轻快的铃声。这铃声是露露・刘歌声的电子铃声。我连忙掏出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是吉薇妮雅的号码。
「哦,吉薇,昨天很对不起,那个是……」
「那个是什么?」吉薇的声音很平静。
「当过妓院的警卫之后,我跟其中一个人变成好朋友,联络过好几次,只是吉薇妳把这件事误会成我劈腿而已……」
「说成是劈腿的前兆感觉也不为过耶?」
我的女友并未让我继续辩解下去。
「我们两个这段时间就暂时不要见面吧。在这段连假期间,我会出门旅行,嘉优斯,你就一个人留在艾里达那,孤~~单地工作好了?」
她不等我回话便直接挂断电话。
当我的情绪陷入沮丧时,手机的电子铃声再次响起。我以音速的速度拿手机看,发现是吉薇传来的简讯。
『刚才我把话说得很过分,对不起。可是,我想稍微拉开彼此的距离,让自己有时间重新检视自己。冰箱里有我亲手做的甜点,记得要吃哦。那是我真心做的。』
一股活下去的动力因此涌出。我手舞足蹈地走向事务所的冰箱。
我打开冰箱的门,里面感觉虽然空蕩蕩的,但冰箱中央的架子上,有个放在盘子上的小苹果派。外观很符合吉薇的风格,做得并不怎么漂亮。不过,情人掩饰害羞的行为让我很开心,我抓起吉薇亲手烘焙的甜点,直接送入口中。
瞬间,我整个人向后仰。从手中掉下的盘子落地发出声响。
口腔的腥臭味、辣味与酸味同时扩散开来,彷佛演奏起大交响曲,轰鸣着我的大脑。这可不是难吃而已,而是像刺穿了舌头,并且会侵蚀大脑的思考。
我彷佛看见準备用大镰刀前端勾住我脖子的死神。死神一边说「真可惜」,一边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还看见他用骷髅手轻敲着自己骷髅头的讨厌幻觉。
我用双手摀住嘴巴全力狂奔。但是来不及冲进厕所!我把脸埋进附近的垃圾桶,开始呕吐。我狂吐不已,连黄褐色的苦涩胃液都吐出来了,眼泪与鼻水也直流个不停。当我拚命地转身要找水喝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盘子。
盘子表面上写着「万年发情期的无可救药超烂花心鬼,你就吃下地狱派死掉,腐烂到死掉,然后再去死一次吧」,那是吉薇的字迹,显然是在愤怒到抓狂的状态下写的。
我觉得和别的女人联络,顺便摸摸对方的胸部,这样应该算不上劈腿,但是在吉薇的伦理审判之下,我似乎立刻就被下了死刑判决。怪了?难道连我摸过对方胸部的事情都被她发现了吗?
我喝完水之后暂时背靠着厨房水槽上。过了一小时之后,我觉得舒服多了。死神开口说「再一次,再一次就好,让我挥下镰刀嘛」的幻觉也消失了。又过了半小时,我的意识总算完全恢複了。
我与吉薇之间的感情问题,等她回来再思考吧。带有恶作剧要素的复仇,不见得是真的在生气,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转换心情之后,我决定继续找那只猫。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身来。
我把从昨天就一直穿在身上的外套扔到椅背上,想拿起挂在玄关旁的衣帽架上的新外套。总觉得有股抗拒感。
仔细一看,我发现外套袖口被粗钉牢钉在衣帽架上。
我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用魔杖剑的刀刃拔掉钉子,然后穿上外套。当我打算把手伸出右边袖子时,却被勾住了。我看了袖口后发现被牢牢地缝合了。我的视线水平落向左边的袖子,结果也是被牢牢地缝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