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看出去的天空一片蔚蓝,阳光也如青色火焰般的炎热。
说什么蔚蓝的天空是青春的象徵,脑袋不好的诗人死了算了。
我的视线从窗框切割出的四方形天空,回到了屋子里面。我走在戴鲁赛尔预备学校三楼的走廊上。左手拿着内有点名簿和上课讲义的平板终端机。
在树脂材质的走廊上突然响起的脚步声,盖过了学生们的吵杂声。
「老师,你来的真早。」
「真少见~~~」
我发现自己举起了手代替回答,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我的副业是当预备学校或补习班的讲师,总觉得这份职业实在太适合自己了。
我在走廊上继续走着,左臂突然感到一阵温热,另一只手臂挽住了我。
「老师,最近好吗?」
蒂优菈丝笑盈盈地凑近我。
我想用左臂把她拉到前面去。紧抓着不放的蒂优菈丝,却反转她的手臂卸去我的力量。然后,她把我逼到背对走廊墙壁的死角。
「我说妳啊,挽我的手臂技巧是不是越来越好啦?」
「这是一种真情流露。」少女举起双手握了握拳,脸上露出了微笑。「我最近开始去教擒拿术的道馆上课。」
那个道馆的创馆者,应该想像不到这个少女是为了挽我的手臂才会每天去上课的吧。
「那么,放学后~~~」
蒂优菈丝从我身边离开,然后走到学生群里,一下子就不见了蹤影。
比起直接面对残酷世界的攻击型咒式士,或许这份平凡的工作更适合我的个性。虽然有时候会这么幻想,但是这不就证明我很懦弱?因此我摇了摇头,从脑海中拭去这种想法。
在走廊上的另一端有个学生,手肘靠在走廊的开着窗户上,凝视着外面的风景。从侧脸看过去,应该是那个叫作诺耶斯的男学生。
混杂着忧郁与慵懒的棕色瞳孔,凝视着夏日的街道。
诺耶斯似乎瞥见我正準备要进教室,于是慵懒地走向教室的门。
我才刚进教室,身体就感受到教室内空调的冷气。教室内的座位上依然坐满了人。大概有三十个左右的学生,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聊着天。
我所教的这些学生,都是想升学的高等学院的学生与重考生。这次上课是替高等学院的学生上课。因为学校在放暑假,所以大部分的人穿的都穿便服而不是穿制服。有的男学生正在看杂誌,有的女学生在窗边认真化妆。
在上课钟响前,我也不用认真。我把教室的门带上,走向讲台,然后把终端机放在桌子上。我环顾了一下还在喧哗的学生,然后与坐在最前面的女学生对上了视线。
美丽的蓝色眼眸。这女学生名叫哈莉洁,她像在街上引诱男生一样对我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刚上课,或者是因为想强调自身的魅力,哈莉洁穿着白衬衫,也就是学校夏天的制服。
白衬衫的衣襟大大地敞开,胸部的部位露出丰满的上乳。因为天气炎热,每次她拉衬衫领口的时候,白皙的乳房也随之颤动。明明还很年轻,却是个充满女性魅力的少女。只要她再主动一点,应该就会有很多男人环绕着她争风吃醋。
「嘉优斯老师,我已经把上课用的习题印好了。」
就在我凝视着哈莉洁的时候,某人探出身子说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是另一个穿着淡绿色衣服的清纯女学生。那个叫索卡雅的女学生,穿着制服大概是为了约束自己吧。少女将手上拿着的那迭纸,像是用摔的一样放到了讲台上。
「班长,谢谢妳帮忙。」
「学校就快开学了。」索卡雅表情冷淡地说。「嘉优斯老师,差不多快到上课时间啰。」
上课的预备铃在教室内响起。学生们也回到座位上去。
「不必叫我老师,其实我只是个补习班讲师。妳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冷淡?」
「我应该也不需要谄媚吧?」
「在这个社会,谄媚是一种让人际关係变得圆滑的润滑油。如果索卡雅脸上带着微笑的话,男孩子们不可能视而不见的。」然后我意味深长地说。「或许我也会对妳做出不该做的事呢。」
「请您正经一点!」
索卡雅蹙眉说道。只见她脸颊泛红,这种年纪的女优等生,在性方面往往比较压抑,似乎开玩笑只会引起对方的不悦。
少女甩头就走,一头秀髮随之晃动,随即走回自己的座位。哈莉洁冷笑看着索卡雅气沖沖地回到座位上。
「老师,你可不能劈腿哦。」
声音听起来很恐怖。
「我说过了,我心里只有吉薇一个。」
上课铃响起。蒂优菈丝狠狠地瞪了哈莉洁和索卡雅一下,然后也老实地回到座位上。我轻轻地了吐了口气,藉此转换一下情绪。
「那么,我们开始上今天的课吧。」
虽然我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告诉大家开始上课。
「……因此,这正是透过量子定数进一步干涉对手咒式,数法咒式士的阻碍咒式,或者是咒式干涉结界的特殊例子。只有〈异貌者〉或超高阶的咒式士能在实战上运用,不过只要花上一些时间,而且人数够多,一样能在实战上使用。企业也经常用来紧急停止大型咒式装置。」
我结束了我的长篇大论。虽然比较聪明的学生好像都能理解,但是大概有一半左右的学生充满问号。
我的视线与蒂优菈丝交会,当然她也是一副完全能理解的表情。蒂优菈丝抬起右手,在嘴巴前面停了下来。然后手指轻触自己的唇瓣,给了我一个飞吻。
我当作没看见。虽然蒂优菈丝看着我的眼神带有怒意,但我没道理也没义务回应她。
我必须在教室绕一圈,以确认所有学生的理解程度。
「这个问题呢,对了,是现在七月三十日下午一点向胡鲁福拉姆说明的……」只有胡鲁福拉姆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快起来,胡鲁福拉姆。」坐在他左边的索卡雅出声叫他。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用起来也没关係。」
「没关係吗?」
「我不会惩罚或警告他的。毕竟这里并不是进行亲切的义务教育的地方。无论是很累还想硬撑着上课,或者是睡过头迟到之类的,都是每个人的自由。」
坐在胡鲁福拉姆右边,个性刚强的赛琳,用手肘一直碰他。
我无视从桌上抬起头的胡鲁福拉姆,继续讲我的课。
「为了能够好好理解,你们也可以回到咒式基础中的基础去思考,来複习一下基本理论的部分。」
我操作起讲课用的终端机,放出立体光学影像,以光文字展示出年表和数学式。我将讲台上的影像扩大到让所有学生都能看得清楚。焦点放在咒式史的初期。
「操作定义为六・六二六○六八九六三乘以十的负三十四次方(J・S)的作用量子定数h,可以进行局部的转换,透过Δq・αδ+Δp・αδ≧h╲(ππ),热量的不确定性和时间的不确定性成反比。这是伊普拉特实验室研究出来的咒式基础理论。」
我动起手指操作终端机,把年表的下一个数字叫出来。
因为现在讲的内容太基本,学生们也觉得无聊。有男学生拿出学惯用及私用的魔杖短剑把玩,有的女学生在看手机画面。索卡雅明明早就懂了,却还是一脸认真地在听课,真是值得讚赏。
「虽然是前戏,还是很仔细用心,我们继续。」
有语言洁癖的索卡雅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我完全不在乎,继续讲我的课。
「光速c大约是二九九七九二四五八,重力定数G大约是六七七・三乘以十的负十一次方,电子的质量Me,大约是九・一○九三八一八八乘以十的负三十一次方。虽然这些像是永远不变的物理定数,但其实还是会变动。突破点在于咒式原理之一的迪尚聂鲁第二定理。」
我在年表之外的地方叫出了粒子剧烈波动的影像。
为了让学生们容易理解,我把荷电粒子图像化。
「α=四πεohc分的e的二次方,在这个情况下的h,被当成作用量子定数,作为除以二π的定数,也就是知名的微细构造定数,这个理论也后来获得了补强。首先是荷电粒子在真空状态中的震动,换句话说,也就是与含有εo的电磁的相互作用e有关,定数α与具有相对性质的c,以及具量子理论性质的h有关,可以证明大约具有一三七・○三五九九九七六分之一的值。」
在光学影像上,微细构造定数α的值被加了上去。
「因此,要是α的值比现在更小的话,会变成怎么样?」
我将表示原子,也就是所谓的α值调低了。
「转换成男女关係,定数α就是两人之间的恋爱情感。」
我在教室里低声苦笑,虽然例子很无聊,但是希望学生们听得进去。
我将表示原子的α值调低之后,在计算机空间上开始假设性的实验。
「这样的话,变成原子以后,固体的密度就会变低,分子结合的温度会比先前更低,在元素周期表中安定的元素会增加。α值反而会变大,在原子核阳子之间产生的电排斥力,就会让核子结合的〈强力〉增加,而能在原子核里存在。」
影像上的原子,沉积之后又再破裂。
「就如同爱情消失后进入倦怠期的夫妇,因为彼此情感过于强烈而相互杀害的恋人,这种因为过冷或过热而不顺利的男女关係。」我先做出这样的解说。「无论是图像或者是说明的方式,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容易理解的比喻。拉回到现实的话,就是枯燥无味的咒式理论,如果你们本身有兴趣,也会更容易能理解。」
索卡雅转开了头低声呢喃。
「反而更难理解了。」
「啊?这样啊。」
我重新整理情绪之后,开始点学生问问题。
「接下来要问你们问题了。例如,刚才的α值如果增加○・一,以男女关係来说,是彼此之间的感情更好了吗?请以刚才影像上的原子为例,解释看看。」
我转了转右手的食指,点了刚睡醒在打呵欠的胡鲁福拉姆。
戴眼镜的胡鲁福拉姆瞪大了眼睛。他应该在拚命地在计算複杂的演算式吧。过了一会儿,胡鲁福拉姆畏畏缩缩地开口回答:
「呃……那个嘛……就是那个啊。举例来说,碳的原子核四分五裂,但没有引起核融合。以男女关係来说,就像是因为彼此意见不合,吵架之后分手的感觉。」
「答对了。我突然点你起来问,你还是回答得很快。虽然例子举得和我一样不是很好,但你答得这么快就该夸奖。」
我脸上露出微笑之后,原本很紧张的胡鲁福拉姆也鬆了口气。设法夸讚学生是我的上课方针。我可不想太热心指导而与学生产生芥蒂,我可没那种热情。
「顺带一提,即使没有产生核融合,还是可以补足的,α以外的定数,例如电子与阳子的质量比,要是能够促成α值的变化,就不会只是那样了。」我悄悄地先在这段说明当中设下陷阱。「以男女关係来说,就很像是夫妻两人的关係恶化,而且还有了孩子,所以接下来还有财产分配的问题。」
「根本就不像。」
索卡雅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低声反驳。我直接回答她:
「让我们回到最初让咒式无效的命题,也就是咒式干涉结界的原理。」
从定义开始思考。
「所谓的咒式,是从真空中取来素粒子,加以组合之后所产生的物质。从素粒子所组合起来的原子的构造,受到微细构造粒子的制约,因此,只要取得足以干涉对手的咒式本身的素粒子,便可以让原子构造无法保持原状而完全被分解。」
影像上的组成式,就如同一副文字和数字的锁被钥匙解开一样,进而开始崩坏。
「数法咒式士让被炼成的物质完全消失被消除,就是这种理论其中一个例子。另外,前卫的咒式剑士,则是透过剑来製造随机数,阻碍咒式的形成,这种方法的特色是强行让特定咒式失效。」接下来我又提出了比喻。「前者就好像是让情书的内容更换成毫无意义的文章一样,后者则像是直接撕破情书。」
我想还是有补充说明的必要。
「相对的,透过确率操作,可以创造出让微细构造定数增大的空间,像分解侵入的物体的咒式干涉结界,依然有方法可以使其无效。」我的手指在圆形部分画了个圈。
「在原理上,应该阻碍的力量会变弱,但是也可能会变成全方位展开的情况。但像是在对付超高位阶的咒式士或龙、祸式的时候,光是要进行阻碍就很困难。举例来说,那种感觉或许较像是程度差的男人,写不出情书给美女一样。」
学生们似乎都能了解各种物理定数操作的重要性以及基础理论了。
「顺带一提,在现场战斗的咒式士,都必须很快找出问题的答案。如果不那样的话,就能变成像我这种技巧拙劣的攻击型咒式士了。」
我以为会引起鬨堂大笑,结果却变得很安静。像老师或讲师这种年长者讲的无聊笑话,年轻的学生当然不会笑。
「喂、喂,我希望你们至少也说一下『才不是那样呢,您很出色』。因为这是大人的社交术,在现实社会也非常有用的。哇,我现在至少还称得上是你们人生的前辈吧?」
教室里终于出现哑然失笑的笑声。但是学生们是在取笑老师的没用。
「顺带一提,在现场的咒式士,都必须很快找出问题的答案。如果不那样的话,就能变成像我这种技巧拙劣的攻击型咒式士了。」
「好了、好了,快安静下来。我先稍微补充一下刚才说明的理论。」
我将立体光学影像的α值增大。
「从铼到锇的β衰变,也容易会影响到α值的变化。另外,从天体观测来看,从六十亿年到一百二十亿年左右,这个α值大概变化了千万分之六左右。或许从最初来看,物理定数或许也不是永久不变的。」
而且我又多说了几句来补充。
「硬是解释的话,可以这么说,这个世界慢慢地在变化,过去的常识是没办法一直行得通的。让这个世界起了剧烈变化的咒式,我觉得或许只能透过爱与勇气来加以改变。」
最后说的话是我个人的感想。
蒂优菈丝的视线再次与我交会,她又抬起了双手,对我作出飞吻的动作。我当作没看见。
「我是为了激发你们的学习意愿,才会说出像有德高僧一样的话。今天就讲到这里。」
「根本就激发不起学习意愿!」「不及格的老师!」学生们低声的批评,反而让我听起来很舒服。
下课钟响的电子合成音,盖过了教室里学生们的吵杂声。
「记得要报名下次的模拟考,然后儘快交作业哦。」
学生们有的在桌上打开了便当,有的走到教室外面去。在教室门口,胡鲁福拉姆被赛琳踹了一下。个性沉稳的胡鲁福拉姆,大概又说了什么话惹火了那个好胜又男孩子气的赛琳。
就在我準备走出教室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沖了过来。
「嘉优斯老师,请给我模拟考的申请表格~」「你之后就没课了,你会去情色场所吗?」「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我总觉得你长得很像很久以前的某个演员,那演员是你的亲戚或祖先吗?」「要去找女友不如跟我一起玩吧?」
这些少年少女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话语,真是让我无法招架。
「表格去找柜檯要。」「我回家之后会整理属于我专业方面的书籍。最近不去风月场所了。因为有了女友不用花钱。」「接下来还有工作,午餐会直接在那边解决。」「你说的是拉格玛诺夫吗?他不是我的亲戚或祖先,而且也长得不像。尤其是我们人生的际遇就更不像了。」我逐一地作出回答。
我继续走向教室的门口。蒂优菈丝凑近了我。
「为什么人家对你打了两次爱的暗号,你都装作没看见。」
「我没有响应妳的必要吧?」
我无视蒂优菈丝,走出了教室。
我顺手带上了门,阻止学生继续追着我不放。从教室门后传出来的杂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走廊上来。
我背靠着门扉,静静地作了个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