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愚蠢啊——‼」
老人的吶喊在法庭里回蕩。站在旁听席上最前头的老人,双手紧抓着木头栅栏,抓得嘎嘎作响。
老人漆黑的双眸,凝视着身穿异国服饰、肤色黝黑的外国人。他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坐在证言台对面的审判长与陪审法官,以及十二个伫立在左右两侧的无机质立方体。
排排站的是咒化裁判装置,透过镶嵌在装置上的宝珠,开始进行大量的判例检索,在超高速的计算之下,提出各种逻辑推论后的结果给审判长。
审判长席身后的电子面板,无情地显示出辩方的意见,绿色的灯光代表赞成,共有九票,红色的灯光代表反对,共有三票。
上方统计着咒式陪审员们的意见。分别代表一万种民意的一万种模拟思维,正在处理着逻辑推论的部分。实时计算的结果是赞成票八七六四票、反对票为一二三六票。
专门负责审判理论的咒化裁判装置,与负责民意的模拟陪审员,呈现意见一致的状况,法官们对此点了点头。
「本庭依咒化裁判装置审议结果,以及模拟陪审员的合意,决议接受辩方的主张,宣告被告无罪。」
审判长说完之后,咒式裁判装置再次进行理论的精密审查。代表赞成的绿色有十票,代表反对的红色有两票,支持审判长的判决。
老人的眼神先是瞪视着右边的检察官,随后又瞪视着左边的律师,充满憎恨的视线最后落在被告身上。
「以上,闭庭。」
审判长如此宣告之后,检察官、律师与获得无罪判决的被告跟着起身。
获得无罪的被告与捲髮被告律师握了握手,想要分享无罪判决的喜悦。律师则是被动地握手。在被告离开法庭的时候,回头瞥视了旁听席一眼。
原本被列为被告的男子,与旁听席上的老人,视线交会了一瞬间。被告像是在品尝胜利滋味似的,嘴角微微扬起之后转过身去,老人笔直地盯视着步离法庭的男子,双眸充满着憎恶,掠过一丝彷佛要用视线杀人的浓烈杀意。
老人用力咬紧嘴唇,使劲地连牙齿都嘎嘎作响。双手紧握着的栅栏,因为承受不了老人的怒气,应声碎裂。
「杀人兇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尝尝失去家人的悲痛!」
咒式法警分从左右阻止从旁听席抬脚準备跨进审议席的老人,光靠两位咒式法警,哪里能阻拦得了老人的怒气。在一旁的八名法警,连忙一起跳出来拦住老人,双方扭打在一起。直到老人的四肢、背部、腰部到颈部,全部都被肌力强化咒式强力束缚住之后,才挡下了老人想往前沖的势头。
老人虽然被法警的双手与咒式强力拘束着,但还是奋力伸长了脖子。眼窝虽然满布了皱纹,但双眼却因怒气而闪闪发亮,视线彷佛从重获自由的被告背部刺穿过去似的。
「绝对不能原谅!我一定要杀了你!」
带着哀怨杀意的怒吼声响彻法庭。
我维持跪着的姿势,从剑鞘中拔出魔杖剑。
照进室内的阳光,在刃身上化为冷冽的光芒。接着,我伏趴在地,举起了手上的魔杖剑,操作着量子定数。魔杖剑前出现银白磷光交织的咒印组成式。透过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的〈爆炸吼〉,三硝基甲苯炸药随之产生。虽然有各种引爆方式,但这次的爆炸,则是以同时生成的雷汞、迭氮化铅作为引信所产生的。
透过咒式生成的三硝基甲相当微量,即使连铁片都也没办法融化。与其称之为爆风,不如说是只颳起一阵强风而已。
强风吹打着墙壁与置物架之间的缝隙,夹带着小金属圆盘飞向对侧。
我起身绕过巨大置物架走到对侧。然后我再次蹲下,以魔杖剑的前端将金属片勾到自己手边。我用指尖捏起眼前的金属片,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右手的魔杖剑放回剑鞘内之后起身。
我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枚闪耀着银色光芒的五百伊恩硬币。
钱币殿下的模样美艳动人。在事务所窗外光线的照耀之下,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嘉优斯,你的脑袋没事吧?」
在我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我转过身去。
我的搭档吉吉那,伫立在会议室的门口。由于剑刃反射的光芒,一双钢色双眸略带青色与紫色。高挺鼻樑下是带有嘲讽笑意的唇瓣。虽有一头银色的髮丝,如花朵般的俊美容貌,但兇恶的眼神与强而有力的下颚,则是充满着男性气概。
「被夹在置物架与墙壁之间的五百伊恩硬币,是你用咒式拿到手的吗?」
「你的脑袋才是神明恶作剧下的产物吧?而且还不是偶然的恶作剧,而是刻意的恶作剧。」
工作上的搭档朝我靠近。我把说话的用辞修正得温柔了些。
「抱歉、抱歉,对于光是拿个壶中的水果,就必须花上三天时间的吉吉那来说,那看起来确实和魔法没有两样吧!」
「你这男人真的很不会说话啊!」停下脚步的吉吉那,脸上的不悦扭曲了他的美貌。
「要是我面对那样的状况,我就直接破壶把水果取出。」
「呜哇!智商为零的人的解决方式耶!」我不小心顺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的背后原理说明一番。「没施咒式的置物架很笨重。与其用力去搬,倒不如使用咒式比较轻鬆,这样您明白了吗?」
「在一枚五百伊恩硬币上,使用能够发动第三阶位的咒弹,请问合乎经济效益吗?」
我没有回话,我对眼前的蝇头小利抵抗力很差。还有对女人,另外对意外事件,还有对他人筹划的阴谋也满弱的。
「但最大的问题不就在那里?」
吉吉那一脸诧异,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在下一个瞬间,只见吉吉那的手晃动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来,原本在指尖的硬币凭空消失了。
吉吉那右手手指夹着一枚五百伊恩硬币。
我眼睁睁地看着吉吉那走向置物架。然后在那里把从我这里抢过去的硬币往上一抛,最后用右脚的脚趾甲接住。接着他往两侧张开修长的手臂,双手抓住巨大置物架的两端,像是没出力往上抬起,置物架与地板之间出现了空隙。重量高达一吨以上的置物架,吉吉那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抬了起来。
吉吉那动了一下右脚,在五百元硬币被踢到墙角的瞬间,他快速放下置物架。更让人哑口无言的是,重达一吨以上的置物架不是被用力抛下,而是被稳稳地放下来。
虽然我早就知道前卫咒式士的刚猛力道,必定超越人类的常识範围。然而,亲眼目睹还是会大吃一惊。吉吉那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问题在于,你居然敢在名字叫置物架的『家具』附近,施展号称极小化的爆裂咒式。破坏家具这种行为,无疑是恶鬼才干得出来的事。」
「啊啊,原来如此,我的搭档是会替家具取名字,脑袋极度不正常的人。而且还罹患了现实否定症,一旦面对现实就会狂冒湿疹。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药。」
吉吉那依然一脸严肃。
「只要你在把硬币再拿回来一次,我就赦免你。但是你再对家具使用危险的咒式的话,我就斩下你这家伙的头。」
「不用咒式就可以了吧?」
我反射性地追问。吉吉那点了点头,我面露惋惜之色,发出惋惜之声。
「真是讨厌啊!刚才吉吉那把置物架放下来的时候,硬币被夹着的角度,可能会刮伤墙壁和置物架,那样真的没关係吗?」
吉吉那听到我这么说,慌张地转过身去,用与刚才相同的动作,轻鬆地把置物架抬了起来。我已经蹲下做好準备,伸出魔仗剑之后,以剑尖前端接住往下掉落的硬币,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硬币拿到手。吉吉那随即又放下了置物架。
吉吉那美丽的脸庞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伸出舌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舌头。
「刚才,我可是完全没用到咒式,对吧?」
「你这爱逞口舌的家伙。」吉吉那笑着把手放到腰间的刀柄上。「让我教教你攻击型咒式士的生存方式吧!」
吉吉那拔出的刀柄之后,与背上背着的刀刃相接。全长达一零七一公尺的巨大长刃,就这么往前方一挥而下。我侧身迴避彷佛要斩裂空气般的一击。我的魔杖剑也已经拔剑出鞘,并且我也摆好了备战架式。
「我才是有一大堆做掉吉吉那的理由呢!」
我的魔杖剑指着吉吉那的鼻尖。
「吉吉那你总是乱买毫无意意价格又超贵的咒式装备与事务所家具,我们事务所已经陷入了万年经营困境!也就是说,早就该把吉吉那你这家伙像不良债权一样切割乾净才对!」
「如果完全不考虑美学面,只考虑经济面的话,人类跟计算机没有两样。按这个逻辑,应该先把不良品计算机嘉优斯处理掉才是吧!」
我跟吉吉那手握剑刃,在事务所的小房间里相互对峙。为了一枚五百伊恩硬币互砍,未免也把人命的价值衡量太贱价了。
打破我们对峙僵局的是电子铃响。我与吉吉那四目相交,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似乎也瞬间消失。吉吉那放下了屠龙刀!让刀尖触碰地面,摆出休战的姿势。我从怀中取出咒信手机之后启动。立体光学映象显示出一段文字。
「是伊安古的委託。」
「那个律师啊!跟你同样都是爱逞口舌的家伙。」
「他终究是我们事务所的顾问律师,但有一个问题。」
我转向对着事务所的窗户,手抚着下颚。
「虽说这个工作不接不行,但看起来不是一个人就能胜任的工作。去年合作的迪拉特拉斯离开了艾里达那、我讨厌拉尔豪金,特别讨厌潘海玛,爱珥文说穿了就是一只猫,这里的空气连生命体都算不上……」
我视线落向我的搭档。
「啊!这样就只剩一个选择了。虽然说如果吉吉那不去的话,那就万事太平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所以我是名单上最后而且最不得已的选择、前提还是你希望我回绝啊?」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只见吉吉那再次举起手上的刀刃。
我们出了电梯,走在大楼走廊上。
前方有块写着伊安古咒式法律事务所的广告牌。穿越广告牌下方的门之后,可以看见事务所内的宽广空间。
里面摆着观叶植物与会议桌椅。伊安古的办公桌在事务所里面,正在讲电话的他看见我们后举手示意,讲完电话之后,他起身往会议椅方向走过来,然后坐了下来。
「真是好久不见啊!感觉你们好像花了不少时间才过来,怎么了?」
「因为我和吉吉那愉快地吵了一架,互砍互骂之后才坐车过来,所以花了一点时间。」
「……你们两个的关係我怎样都搞不明白。」
一头金髮的男子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放心吧,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和吉吉那到底是敌是友。」
在伊安古还没请我坐下的时候,我便兀自坐到了椅子上,吉吉那也是。
「这真是一张好椅子耶!让律师事务所这种感觉枯燥乏味的地方,多了那么一点点格调。」
坐在我身边的巨大不可燃垃圾、家具痴的吉吉那,发出了讚歎之声,我刻意无视。
坐在对面的伊安古,穿着深蓝色高级订製西装,纯白衬衫的衣领与袖口,折出漂亮的锐角。脖子上打着一条红色领带。衣领上的天秤图案律师徽章,隐隐散发出光芒的。
伊安古是艾里达那境内一名很有才能的刑事律师,同时也是我与吉吉那开设的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事务所顾问律师。
「话说回来,这次的佛克尔赌局,你也打算押万年吊车尾的塔尔佛鲁兹队吗?」
「那又怎么了?」伊安古平静地回答。
「没事,这样我和贝利克刑警就有定期的收入来源,很不错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啊!」
伊安古简洁有力的回答让我愣住了。
「赌博跟爱分不清楚的话,人生会变得很辛苦的。工作不也是一样吗?」
我把话题拉回工作上,一头金色捲曲头髮的伊安古,像是忘了怎么说话一样嘴唇张张合合的。我结束了这个话题。
「回到正题,你把我们叫来,基本上应该没啥好事吧?」
「请问会有人在有好事发生时候特别叫攻击型咒式士过来,而且还是你们两位吗?」伊安古反射性地回答,我只能露出苦笑。
「对我们事务所除了我之外的人所说的话,我代他向你谢罪。」
「理所当然地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是嘉优斯最可怕的地方。」
「你要说话还是想死给我选一个。但我全人类都在期待的应该是后者!」
我跟吉吉那怒眼相对,眼看着两人的战争又要再次燃起。
「那我就开始说明吧!」
伊安古像是有意藉此阻止我们的斗争似地插话。王牌律师嘴上的金色鬍鬚,受到他嘴部肌肉的牵引而晃动。
「简单讲,今年一月,连续好几名女性惨遭杀害。还记得吗?杰琳・芭萨・罗顿,以及艾琳黛・佛斯两位女性遭人谋杀,尸体还被千刀万剐的杀人事件?」
我努力搜寻脑海记忆中关于这两个名字的信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充满着各式各样的人种、国家、慾望和谋略的艾里达那,每天发生的事件层出不穷,我们不可能掌握所有信息。像这种程度的杀人事件,只不过新闻版面会出现三行文字的芝麻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伊安古陷入了沉思。
「我这样说吧!在这两个杀人事件中,遭到杀害的女性,除了双眼被挖出来,耳朵和鼻子都被割下来以外,连性器官和子宫都被刨出来。非但如此,被剖开的腹部还被塞进闹钟,我这么说你有印象了吗?」
「啊啊,你说的是那个事件啊!」
当下觉得喉咙深处有种苦涩的感觉。从去年夏天开始,几乎每半年就会有一起惨绝人寰的事件发生,有谣言传出兇手是札哈托使徒。伊安古见状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杀人事件的重大嫌疑人——拉特谢盖・罗耶夫・邦古里夫,在结婚纪念日当天遭到逮捕,他是我的委託人。」
「在结婚纪念日当天被逮捕,这样子啊,我终于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我运气更背的男人存在,真是让我鬆了口气。」
伊安古无视我所说的话,伸出了左手拿取办公桌上的文件。伊安古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只见他指尖一转,把文件递给我跟吉吉那。我从椅子上起身接过文件之后再次坐下。吉吉那凑到我旁边,两人一起看着那份文件。我刻意忽略他的银髮触碰到我肩膀的事实,两人飞快地浏览着那份文件。
「拉特谢盖就是那个出身自邦古里夫公司,后来晋陞为股东的男人吧?」
我对那男人的履历兴趣缺缺,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工作。
「十三年前跟邦古里夫公司的千金普蕾穆入赘结婚,继承岳父的地位而当上董事长。今年五十七岁,现居史达杰大道三段四十五号。乌嘎利州巴拉迪市出身,最高学历是皇立立黑艾斯研究所,拿到经济学硕士的学位。还真是人生胜利组啊!。」
我们快速浏览过文件,并且也掌握了重要的事件概要。伊安古继续说着。
「说起来官司实在是不好打,不过我还是帮拉特谢盖打赢了官司。」
伊安古露出身为律师冷冽深沉的表情,我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我能说的话也只有一句。
「以律师来说你这样算很成功了吧,只是还要为坏人辩护,真是辛苦了。」
「这种说法经常听到,真是讨厌啊!」伊安古浅笑着回答。「但我倒还是第一次从坏人口中听到这个说词。」
我脸上露出了苦笑。当然我也知道咒式辩护士是依法诉讼,保护被告在法律上得权利。相反得,从伊安古的角度来看,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我们,即便法律允许我们武装,有权逮捕犯人收取赏金,但说到底也跟那些兇恶的犯人相差不远。
再者,我或吉吉那也不是会严格遵守法律的乖乖牌,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们必定会视法律为无物。伊安古跟我们,只不过是彼此在自己的圈子里遵守各自的规则活下去罢了。
我换了只脚翘脚,摇晃着手上得文件。
「就凭这个,那里需要我与吉吉那出马?判绝不是都确定了吗?」
在一旁的吉吉那,百无聊赖的打了好几个呵欠。
「问题在于第三名被害者,琪洁莉・亚格。精确的说,正确地来说是被害者的父亲才是关键。」伊安古的湛蓝的瞳孔掠过焦躁与愤怒的神色,同时带着一些胆怯。「档案上第二页也写了,被害者的父亲布周・亚格——来自东方二十三诸国的攻击型咒式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