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断的雨声,掩盖了室内的杂音。我坐在事务所的办公桌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时针指着十点十三分。我从一早就开始整理文件,终于告一段落。我转了转右肩,接着换成左肩,最后转了转脖子。我累得像一滩烂泥一样。
有一堆文件必须交给市政府、法院和咒式士协会,为何他们这么重视无聊的繁文缛节呢?大概他们是为了增加僱用人员。所以增加了一堆根本没必要的工作。我启动咒信手机,试着拨打给我的搭档、哦!不!可能是搭档的吉吉那。吉吉那一大早就和波理佩鲁咒式士事务所的人一起去讨伐雷龙。我打了第一通没接,打了第二通,吉吉那终于接了。
「哦哦!吉吉那,你还活着吗?」
「现在战斗中。」吉吉那说话声的背景声音,似乎是爆炸的轰然巨响,以及像是在为雨声伴奏的金属撞击声。「雨势很大,到处很泥泞,雷龙与报告上的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幼龙,而是两百岁级以上的龙,而且还有三只。总之就是一群龙!敌人非常强悍,友军不断溃败,现在陷入苦战了!」
与吉吉那说话声交迭的,是最惨烈的背景声音,例如「谁去把我的肝脏、小肠捡回来啊!」或是「好暗啊!我的眼睛看不到了!妈,快来救我!」,又或者是「啊啊,卡莲,当初如果听妳的劝不当咒式士就好了。不要!别咬我的脚啊!」大嗓门男子的哀求声。
体魄强健的男子们发出这种哀号声,可见战斗现场的状况有多么惨烈。
「有八个人已经无法战斗,只能晚点再去救了……」吉吉那话才刚说完,声音被撞击声盖过去。同时又有液体喷出的声音传出来。
「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啊啊,你不用在意。刚刚只是有敌人的攻击,我的左手被吃掉而已。我现在的状态简直是最佳状态。」
吉吉那的声音如平时沉稳。话说,都战到失去一条手臂了,还说自己是最佳状态啊?
「不是,在一般状况下,我应该会觉得这句话是在嘲讽,不过因为吉吉那你是屠龙族,所以就另当别论了啊。你在接近地狱的地方还开心吗?」
「赌上性命的战斗,是一种激斗,是一种苦战,是一种死斗。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对话的背景声音有轰炸声、爆破声、临死前的哀号交杂,彷佛是来自地狱的交响乐正在演奏。
「被问到『在地狱开心吗?』,难道会有人会用疑问句反问吗?不!不会有的吧!」
「你想要来参加就直说嘛。」
哇!我说的话居然被吉吉那误解成是酸葡萄心态。
「那个……吉吉那是很出色的大人物,同时也是伟大的战士,但很可惜啊!三个点,你只有三个点不对。知道是哪三个点吗?」
「鬼才知道。」
「正确答案就是:吉吉那被生下来;吉吉那到现在还活着;还有吉吉那还没有打算自杀为这世界除害。以上三个点。」
「你这王八蛋有时间浪费这么多口水讲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想必是你是发现新能源了是吧?」
吉吉那说话的声音与后方的重低音交迭。
「雷龙的兄弟现身了!是四百岁级的啊?真是久违的中大奖啊!我都开始同情不能到现场参与的嘉优斯了。」
「吉吉那,你知道跟会站会走路的大便讲话是怎样的感觉吗?」
「你是说我现在的心情吗?」
吉吉那立刻回嘴。
「总之,一直站着的咒式士只有我啊?真是让人绝望的有趣啊!」
吉吉那的声音又与龙的咆哮及雷电声响交迭,突然之间通讯就断了。
我看了一眼咒信手机。
「应该死不了吧?他可是吉吉那呢。」
但是,我的周遭都没一个正经的人。吉吉那究竟该被归类为是不正经的人,又或者是诡异的生物,这实在是生物学上的难题啊!
我用右手把玩了好一会手机,报告全部写完了,目前也没有任何委託案件,也没有该急着处理的公事。为了掌握艾里达那的最新情报,我想看看新闻报导,因此启动了手机的立体光学影像,但只有动物园的翼龙生了小翼龙、市议会差不多要解散等新闻,因为实在与我的工作没什么相关,我百无聊赖地转换着频道。
我突然间想到一件事,于是找出最近在看的某个节目的录像。因为今天是六月二十三日,上个礼拜播的节目我忘记录下来了,有录下来的只有两个星期前的节目,真像是我会干的事。
影像播放出来之后,主持人滔滔不绝讲着开场白,接着播放主题曲。
然而,节目内容几乎都是陈腔滥调。全都是拥有正义感的攻击型咒式士,在历经各种苦难,最后与同伴协助下击退强敌获胜,诸如此类的故事连续播了将近三年。但因为上上周的节目最后有不祥的预告,因此上礼拜的剧情可能有不一样的进展,然后这星期可能会爆出惊人的内幕。实际的电视节目内容,剧情确实也是这样。虽然说我每次看完感想都一样,会有种自己行侠仗义之后终于获胜的爽快感。下一集的播放是今晚开始。
我做了个深呼吸,打算要看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疲惫。
故事中的攻击型咒式士,就算遭到背叛因而一度在战斗落败,但在最后的重要战役一定会得胜。另一方面,像是凄惨落败、为了金钱在地上爬行、应该保护好的委託者被杀、或者变成敌人等等,诸如此类的可悲攻击型咒式士的故事,都是不会在电视节目上出现的。
如此说来,成功方法论的数字相比较之下,教导人败北时如何调适自我的方法也很少。如果说将自己投射在故事主角是很常见的事情的话,谁都想置身在胜利的一方。也就是说,我……思忖了一阵子之后,开始对自己的现状抱持危机感,我立刻把手机的立体光学影像关掉。总之,就算是勉强自己,也要找到工作来做,好忘掉现实的状况。
伴随着磷光,其他的立体光学影像跳出来。试着打开悬赏情报,拟人化的猎犬影像吠叫着。操作手机切换画面。
把画面上的拟人化的狗往下拉后,出现最新的悬赏犯照片。
在五月份发生的佛凯因银行抢案,四名抢匪当中,有一人确定是着名的连续强盗累犯被佩雷古雷斯,已经正式被悬赏追捕。黛拉达咒式事务所在前往讨伐在东部的杰涅因城时出现的一群〈食人鬼〉时被全部歼灭。发出紧急救援,几个咒式士事务所都出动了。
没付保释金就逃跑的攻击型咒式士巴豆乌将来追讨的三名咒式士杀害后,赏金额度又更高了。杀害艾里达那市高层警官目前在逃的警察,逃至艾里乌斯北部,深居一处民宅中。持续调出资料后,上百件的赏金情报跑出来。
没有任何一件我想进一步了解的案件,主要是我不想为了小钱去和同业竞争。如果我不去的话,某人不知道会不会怎样,心想着某人应该没事,于是把将赏金情报关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接通之后,我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女性的问候声,仔细一听好像还有孩子的哭声。我打断了委託人冗长的说明,告知她稍晚再通知是否接受这个委託,然后我把电话挂断了。比起今天早上、比起稍早看电视之后,我的脖子感觉更僵硬了。这种在精神和肉体上都会备受折磨的麻烦事,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话说回来,要是没有麻烦事发生,也不会有人想找攻击型咒式士,想到这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之后,我也只能认了。我关掉了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一点十三分四十五秒。刚才光是听委託人的讲话,就听了三个小时左右。我的视线回到窗外。雨还是不停地下。我透过手机确认天气预报,应该是会一直到明天。都这个时间了,还是没有吉吉那的消息,他到底是生是死啊?反正不是生就是死,生或死都没差。
我的思绪回到刚才被委託的案件,苦恼着我究竟要不要接。毕竟这个案件很棘手。
结论是,与其交给其他攻击型咒式士,不如由我来比较好。
能这样优秀地欺骗自己,是代表全世界优秀的攻击型咒式士也只剩我一个吗?时间也快到了,我用文字方式回覆对方本次的服务费用。
我原本想打给吉吉那,但最后还是放弃了。那家伙还在远征途中,而且这个事件靠我自己一个人,应该就可以顺利解决。
我站起身之后,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在我走向玄关,左手穿过衣袖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外面在下雨。因此我需要拿一件防水外套。
想了一下自己把防水外套收到哪里,终于想起是放在置物柜里。
在放伞的置物柜中,吉吉那下订又退订的收据堆成小山。垃圾桶里放着咒式士协会寄过来的「正确攻击型咒式士的心得」小册子,跟垃圾没有两样。重死人的咒式具的置物柜里,还有经过我严选的色情影片……我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到底是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防水外套塞在咒式具置物柜上的箱子里。我取出外套之后穿了上去。
事务所的门铃响起。感觉那阵脚步声异常沉重,而且是边走边拖地停在了门口,我看了一眼监视装置。事务所前方出现了一个撑着伞的人。我的呼吸霎时顿了一下。
我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把门打开。雨水与夹带湿气的风从侧面飘打进来。
除了天空的雨水跟乌云之外,遮盖住午后阳光的人,是一位穿着套装的人物。耳朵上戴的耳环,被风吹得不断摇晃。腰间斜系着的腰带上,佩带着魔杖剑。对方收起了伞,雨滴从伞尖滴落而下。
「嗯……请问您是哪位呢?」
对于我的提问,涂着口红的唇瓣泛起笑容。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吉莉萝耶・艾廷思多。和你一样是攻击型咒式士唷!」
亲眼看到本人,冲击还是很强烈,但我总算是承受住了。
「……莫非,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吉莉萝耶……呃……小姐吗?」
「您听过我的名字,我真是深感光荣!可以先让我进去,我们再慢慢聊吗?」
绿色瞳孔散发出如绿色玉石般坚硬光泽。吉莉萝耶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带着嘲讽的笑。我往后退后了一步,请吉莉萝耶进事务所来。因为伞无法遮蔽对方全身,因此肩膀和衣襬下缘都被雨淋湿了。
「您好,嘉优斯先……不,要不要彼此省去尊称好了?」
「那么,我是吉莉萝耶,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了!」
我记取刚才不礼貌的失败教训,慎重地从脑海里的记忆中找出适当的话语。
「从三年前火龙葛耶提欧讨伐开始,解决像是去年的冥刚力亚双头巨人事件,阿酋洛伊子爵杀人事件等等,因此而声名大噪。」
「你真的是很了解我呢!」
吉莉萝耶从容地笑了笑,用手拨去沾湿肩头的雨滴。
「是啊,我本来就消息就很灵通。再加上长得美实力又强的攻击型咒式士,实在屈指可数,所以我一直都在关注你呢!」
「虽然我年纪还轻,但我可不想被人看扁哦?」
「我丝毫没有鄙视的意思!如果有失礼之处我郑重道歉。」
我暂时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避免惹毛对方。
「那么,大名鼎鼎的吉莉萝耶光临敝事务所,请问有什么要事呢?」
「其实……」带着试探的眼神。「关于我隶属的亚提勃鲁咒式士事务所,您有所耳闻吗?」
「那间事务所有名的咒式士我大致上都记得。如果我记得没错,所有人的名字都很特殊……」探索着记忆。「所长的名字叫〈光明正大的亚提勃鲁〉,副所长是拥有咒式博士学位的〈达兰札博士〉。其他的还有像是〈死神耶涅魃〉、你那个充满野心的恋人〈灼热的强兹夫〉、朝气蓬勃的〈吹笛人魔拉乌兹〉吧?其余的咒式士还有二十人左右,包含职员、整备士在内,大约一共有四十人左右,算是一间大事务所。」
「你知道得很详细。情报通的外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面对吉莉萝耶露出敬佩眼神的绿色双眸。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所以,回到刚刚的提问。请问大名鼎鼎的吉莉萝耶莅临敝所,有什么重要的事?」
「既然如此,我就不绕圈子,直说了。」
吉莉萝耶脸上严肃的神情为之一变,咬着下唇的他,说出心里按捺已久的话。
「副所长达兰扎与仇人巴帝盟的咒式警备社私下勾结,因此我们有事务所的成员,在赞成造反的咒式士们矇骗之下,出手杀了魔拉乌兹。然后,达兰扎派在上周会议上逼亚提勃鲁所长退位。属亚提勃鲁派的我与强兹夫,好不容易逃离追赶我们的人。但是在某次的袭击当中,我们被迫分成两路,拚命逃亡。」
吉莉萝耶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
「这是上星期的事情啊!因为是最新的情报,难怪我会不知道。」
「我想也是。与我们是世仇的巴帝盟社,居然和我们社的达兰扎副所长连手,不!现在是达兰扎现在是我们的仇人了,这样的发展真让人料想不到。」
我端详着吉莉萝耶脸上的苦涩表情。
「从一开始的抵抗,到现在变成逃亡,我暂时打算留在艾里达那,準备东山再起。」
吉莉萝耶抬头凝视着我。
「在我等候逃亡的伙伴,直到东山再起的这段时间,你可以让我暂时容身在此吗?我明白这是突如其来的不情之请,但这里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藏身处。」吉莉萝耶急忙地补充。「巴帝盟社和达兰扎,把我的资产都冻结了,目前我虽然没办法付钱,但只要事情完全解决以后……」
我思考了一下,说出了準备好的台词。
「没关係的!你暂时就留在这里吧。」
「咦?」吉莉萝耶的脸上露出诧异与疑惑交杂的神情。「真的?」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吉莉萝耶複杂的表情里,又增添些惊讶的成分。
「关于你,我听过各式各样的传言,到底哪个是真的?」
「我是不清楚你听到哪些谣言啦,但不好的传言,全部都是与我的伙伴——恶魔般的吉吉那有关。我本人就像一只纯洁的小绵羊一样。」
听到我听来愚蠢的推卸责任说词,吉莉萝耶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你是想表示其实自己跟天使一样吗?」
「很可惜如此明确又无从怀疑的事实,却没有传到外面去。总之不是我谣传的那样。」
吉莉萝耶轻轻地吐了口气,用着变得柔和的绿色双眸瞅着我。
「对不起,事实上,我听说你是一个不擅于拒绝的人,所以我才来这里的。特别是听说你对于落难弱女子的请託,是绝对无法拒绝的。」
「就算不是美女也拒绝不来。」我纠正对方对我的误会。「主要是因为经济上的因素。顺带一提,找到这个事务所来的委託者,也几乎都是因为我们事务所是在电话簿上的最前面才来的。」我手指画着圈圈回答。「为什么是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事务所,还有为什么吉吉那的名字在前我在后,主要就是因为照罗马字排序而来的。」
吉莉萝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奇心加上同情,将憋在心底的话一吐为快。
「那么,你愿意在工作上稍微帮忙我一下吗?」
我儘可能地让表情温柔一点。
「有个临时的工作进来,我的搭档出差去了。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想跟大名鼎鼎的吉莉萝耶共事看看。虽说是后有追兵的状况,但估计是追不到艾里达那。让妳藏身在这里的交换条件是帮我工作,吉莉萝耶,你说如何?」
了解我的心情的吉莉萝耶微笑着。
「我明白你是为了减轻我心理的负担,但是你能这样说真令人鬆了口气。」
我无法直视这样坦率的笑脸,立刻移开了视线。
「不好意思,立刻就要你上工,但若你能帮忙我找悬赏犯的下落,那就太好了。」
「追捕悬赏犯这种事我每个礼拜都在做,可以说是我很有自信的专业领域。」
「真不愧是。」
完全没看一眼认可他的我,吉莉萝耶迈开步伐又準备往外走。「等一下。」我连忙折返回到事务所。我再次翻找置物柜上的箱子,找到了吉吉那的防水外套。要是高大的吉吉那,他的外套应该谁都能穿得上去。从吉莉萝耶的头上为他套上。
「哎呀,你好温柔哦!」
我对吉莉萝耶伸出了手,拉低他头上的雨遮,试图掩人耳目。
「名人出门都要变装一下才行,对吧?」
吉莉萝耶嘴角上扬,露出笑容。
雨依旧不停地下。我们的车子缓缓地往目的地靠近。
从雨滴覆盖的窗户往外面看,可以看到大楼墙面上的设置。画面里的天气预报士正在播报,艾里乌斯郡有七十八・八七五五%的区域,降雨都会持续至明天,显示出数法咒式演算能力。休旅车往大楼开过去。低喃声像是犹豫不决地残留着,休旅车停止。
「那里就是委託的现场。」
眼前是由水泥与玻璃构成的公司大楼。
右边的建筑物造型同样也很时尚。
「根据委託人的描述,与公司大楼相临的自宅兼办公室,就是命案现场。」
「原来家族经营的公司是命案现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