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照明。空无一物的空间——单纯的白色的,没有颜色的立方体。 
抬头看一下,一面宽敞的白色墙壁反射着照明的灯光,散发出昏暗的光芒。那里面,模模糊糊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没有床,没有家具,也没有窗户。 
海翔就坐在这样一个毫无现实感的房间里。 
而且,他还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那个他非常熟悉,又最厌恶的——父亲的声音。 
「你自己,现在也一定非常后悔,非常烦恼对吧?但是,这不是你的错。只有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伴随墙壁的震动,这菊花响彻了整个房间。海翔的心脏正在重複沉痛的跳动。 
现实中的父亲,也知道那件事了吗……? 
海翔突然想去这个问题。 
剎那间,海翔的脑袋刺痛起来。讨厌,住手——!!他几乎要这样大叫出来。就算受到所有人的非难,他也不愿听父亲说出这些话,只有父亲…… 
「……所以啊,我希望你能把福原好乃的事,在这里说清楚。」 
诚一缓慢地说道。到这里,他似乎难以启齿地停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为什么要杀死她?还有,你是怎么把她的身体和脑袋切断的?你知道吗?海翔?」 
这措词用得非常合适,非常正确。为了稳住对方的感情,诚一非常慎重地选择语言。就好像「说服杀人犯儿子的父亲」这种两小时电视剧中出场的人物,他们会说出同样的台词。 
(然后呢?作为「儿子」的我应该怎样回答才好呢?难道要按照老套的剧本那样,痛哭流涕地开始自白吗?) 
海翔摸摸脸颊,发现自己竟然在笑。他真的不应该做出这种诡异的表情,可是肌肉似乎已经忘记该怎样控制感情了。 
「应为福原好乃叫了我的全名,所以我就杀了她啊——父亲。」 
海翔没有磕磕绊绊而是顺利地说完了这句话。由于比想像中的更加流畅,连他本人都感到吃惊。 
「切断她的脑袋的刃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所以没有证据,我也没发太详细地进行说明……」 
那时违背海翔真心的,非常沉稳的词调。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但是,这样比自己的语言更让他平静,故意装出冷静的样子,比揭穿自己更轻鬆些。 
而且,现在海翔却摆在诚一的面前,绝对不能让他窥探到自己的内部。 
海翔把手压在胸口,发觉心跳已经恢複正常了。噁心,讨厌的感觉,做了坏事后产生的独特后悔感,这一切都没有出现。 
(这种状况,和刚才梦里的情形很相似……) 
但是,现实中的诚一一定不会告诉他「那个梦」吧。 
「……喂,父亲,怎么办?我从哪里说起好呢?」 
于是,「表面上」的那个海翔冷笑了起来。 
诚一在距离房间不远的监视器里监视海翔的一举一动,沉重寂静的那个微暗的房间里蔓延开来。 
海翔的口气,实在太冷静了。彷彿在看跟他毫无关係的杀人事件新闻,根本就把它当成了别人的事。看到儿子的态度,就连诚一也难以掩饰心中的疑惑。 
诚一往周围扫了一眼,鲛岛和年轻研究员都神情紧张地屏住呼吸。 
出现在小小的监视器里的,的确是跟儿子一样的少年。但是,说不定那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子。每次听到海翔熟悉的嗓音,诚一的心就会动摇。 
「……明良老师,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吗?」 
站在身旁的鲛岛关闭麦克后询问道。 
「还没有,另外模拟听听海翔刚才的话。」 
诚一说着就把视线转向监视器,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强烈震动了一下。 
海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摄像头。 
「海翔……?」 
他的眼睛彷彿能看透这里的一切,诚一感到脊背掠过一阵阴凉感。 
他真的是海翔吗……? 
「……不对,是我的儿子,绝对没错。」 
诚一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海翔应该是「灰」,绝对不是「黑」。诚一带着祈祷的心情,努力这样认定。但是与此同时,诚一的心中也下定了决心,如果海翔成了「黑」就必须杀死他。 
其实海翔不是盯着什么看,他只是发獃地盯着空中考虑问题而已。 
这次事情,父亲肯定生气了吧。如果海翔真的进了少年院之类的地方,就算他是明良诚一大神医,对他的评语也不会如从前。说起来,未成年人可以被审判吗…… 
对于福原好乃的死,海翔只是表面上说出来而已,并不能真正接受。刚才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好乃,事实上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一点,海翔至今也无法相信。是的,就连哭都哭不出来,跟关的死一模一样。 
「海翔……」 
比起他本人,父亲诚一的说话声更加奇怪。 
「海翔,你跟她……那个……」 
说到这里,诚一再一次词穷,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辞彙来形容。的确,问儿子「你和她有什么关係」这种问题,实在是很难以启齿。海翔猜透了他沉默的含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福原好乃,是我在路上偶然遇见的。我们也不是很熟悉……」 
海翔挠了挠眉间,回忆起跟她相遇的情形来。记忆中的涉谷小巷就好像彩色图片一样鲜明。让人焦躁的酷暑,蝉鸣,街道的味道…… 
还有,伴随寺泄奇谭的音乐演奏,海翔发出的狂叫。 
轰鸣而过的卡车——让海翔不由得蹲在了地上。 
「咦?海翔君——你不是明良海翔君吗?」 
福原好乃最初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是的,她只是看着自己的背影就叫出全名来了。而且还用那种非常确定的口气,现在回想来,的确有些奇怪。 
「可是我,把福原好乃当成了跟我同校的同学。因为她自己这么说,而且她还知道我们社会参观旅行的事。那个旅行,应该只有我们同学校的学生知道。」 
海翔继续说明,但是他有个把重点问题简略的习惯,所以有些部分第三者很难理解。 
「……也就是说,海翔和她,以前见过面?」 
「不是!她说谎了啊,父亲。我一调查,才发现她学生证上是我根本不知道的中学,那家伙欺骗了我,还想要杀死我!」 
海翔慢慢回归到原有的说话方式。 
「福原好乃在房间里压倒了我,勒住我的脖子,而且她手掌里还钻出了像白色镰刀一样的刃器……」 
还会咯吱吱吱地发出钝响。好像是骨头在哭泣一样,让人很不舒服。那种感触至今还留在鼓膜上,绝对不是幻觉! 
「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咙!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咙!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咙!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咙!撕裂明良海翔的喉咙……」 
微暗的房间里,明晃晃发射出照明的白色刀刃。于是…… 
「她砍向我的喉咙……!!」 
海翔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抱住了头颅。 
「……手掌里,钻出了白色镰刀吗?」 
诚一重複一句,海翔忍不住苦笑起来。 
真正听这话的是正常人,那肯定会认为海翔在妄想。是的,就算自己是听众也会那么想的。 
可是诚一却没有改变真挚的语气,依旧温柔地催促他说下去。 
「……这样啊?那之后呢?你是怎么做的?」 
「最初的一击,我马上躲过她没能杀了我,但是,脖子却受了伤……我当时切实地感到,这个死神的武器真的是现实中的东西。」 
海翔说着说着又恢複了冷静。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有感到疼痛也没有发现伤痕。平滑的触感传到指尖上来。 
那些果然是妄想啊……海翔压抑住内心的动摇说道: 
「我想,我必须要打倒这个死神才行。」 
……那个时候,海翔已经不再把福原好乃当成人类来看待。 
必须打倒面前的敌人,必须打倒她,必须打倒她——海翔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海翔保持着被她按倒在地的姿势,悄悄往口袋里摸索刀子。那时他总带在身上的刀子,为了雕刻他选择的是军用刀。 
但是,那粗糙的触感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右边没有,左边没有,就连屁股兜里都找不到…… 
可恶……刀子!我到底给放到哪里去了啊?! 
海翔焦急把所有口袋又翻了一遍,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 
说起来,在完美蓝色调查关的房间时…… 
刀子掉在橱柜后面的缝隙里了。注意到这一点,花费了海翔一些时间。 
这期间,好乃再一次将白色镰刀扬起来。 
「下一次你不可能避开了,因为我们很需要海翔君。」 
「吵死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可不打算死掉!!」 
是的,我还不能死。在找到杀死关的兇手,亲手为她报仇之前,海翔绝对不能死。 
海翔一边呻吟一边拚死抵抗。 
「给我安静点。」 
少女再次掐住海翔的脖子。海翔喘不过气来,眼前也变得模糊了。死亡的恐惧,变成非常现实的阴影逼近海翔。 
心跳逐渐加速,海翔体内的毛孔全部打开了。随后,他出了一身湿乎乎的冷汗。 
该怎么办……可恶,到底该怎么办啊!! 
海翔被焦躁感所驱动,用力握紧了拳头。必须要做些什么的含混合急不可待的感觉,伴随恐怖传遍了全身。 
这时,海翔的右手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感觉。他猛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中竟握着一把刀。锐利的刀刃部分从手指缝隙里钻出来,那上陌生的,白色的刀刃…… 
我……什么时候,拿了这个东西? 
但是海翔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他想也没想就挥舞武器往好乃身上砍去。 
「啊……!」 
她的右手也加重了力量,可是相比起来,海翔的速度更快。 
哐啷,强烈的抵抗感传达到海翔手上。讨厌的感触——撕裂血肉的感触。 
与此同时,她的脖子出现了红色龟裂。肉和骨头,以及黄色的脂肪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好乃的表情僵住了。 
「为什、么……?」 
她问了一句,紧接着就倒了下去。海翔腹部的压迫感瞬间便消失了。 
不知何时「骨王」的演奏也结束了。寂静的房间蔓延开来。 
或许,那种乐曲从开始就没有演奏过。 
「呼、呼、呼……」 
海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脚下躺着的,是像橱窗模特一样纹丝不动的好乃。从上面往下一看,海翔发现她的脖子已经不流血了。 
一动也不动的身体,通透的白色肌肤——真的好像娃娃一样。 
但是,她现在还没有四,嘴唇还在微微颤动她还盯着海翔在她眼中,海翔看到了刚才那个「死神」的疯狂。 
「海、翔、君……」 
她微弱的喘息着,手掌生出的锐利镰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啷哐啷的摩擦声。一阵阴冷的战慄传遍海翔全身,甚至连汗毛都全竖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还活着吗……你这」死神「!!」 
海翔大叫着再次挥舞手上的刀砍下去。砍人的感觉传到手中。 
「我必须打倒」死神「……必须杀了这家伙——!」 
砍断她的脖子。砍断她的脖子。砍断她的脖子。脑袋掉下来了,接着再来砍肚子。 
「还活着……还活着。可恶,居然还能动!!快点……」 
刀刃砍入腹部,这部分感觉比脖子更柔软。 
由于刀刃在这部分刺入得太深,拔出来时肥了不少力气。 
「必须打倒她,必须打倒她,必须打倒她,必须杀死她,必须杀死她……」 
海翔没有浪费一秒,也没有留出休息时间。在手掌失去感觉之前,他一直挥舞武器在她身上猛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二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福原好乃既不是人也不是死神了,她变成了肉块。」 
即使说完了这番话,音箱里还是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海翔很讨厌这种模稜两可的沉默。而且,闭上嘴巴之后他感到难以呼吸。 
「福原好乃她……」 
海翔獃獃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