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手好闲、又惫怠、又讨厌工作的百之喜,只有一个比别人强的地方。
只不过,很遗憾那既非才能也非特技,而是「能够频繁遭遇不合常理的偶然」的体质。
凰华自从当上了百之喜的秘书以来,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有无论如何都需要见到的活人,却怎么也抽不出时间来见面,而让她等待——甚至是与之擦肩而过的经历。
甚至可以说,一切都顺利地不合常理。
就像是现在这样。
花梨估计只将此当做是单纯的偶然吧。——事实上,按照正常的看法,这无疑就是一个偶然,因此她笑着说:
「很久没有看到弟弟了啊,你看起来挺精神的嘛。——和父亲见过面了?」
「嗯,刚见过,正要出来透透气。」
服部正人是个满脸亲切笑容的年轻人。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圆溜溜的,有一种如同泰迪熊玩偶一般的可爱感。
正人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在一起,他很随意地指着那个女孩子说: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是舞美。」
舞美的肤色很白,脸蛋小小的,乌黑的头髮长长地垂落着,前面的头髮是整整齐齐地剪平的。
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和白色的高跟鞋,以当下的流行服饰而言还是不错的,但是借用有子的话来说,这略微有些不太适合医院的氛围,简直就像是约会穿的衣服。
看上去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可是比起长相来,更多还是靠化妆、髮型和衣服所创造出来的可爱感觉,就是这种类型的。
凰华若无其事地端着饮料站了起来。
「——所长。」
「啊,好的。」
正好旁边一桌的客人起身离席了,于是两人便转移到了那边。
正人似乎以为站了起来的这两个人只不过是偶然拼桌的陌生人,仅仅是略微点了点头,就和那个女孩子一起坐在了空出来的椅子上。
「舞美,这是我大姐宫野花梨,还有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桦林慎先生,然后,那个,这位是……?」
「我是海老原优姬,请多关照。」
「她是我的未婚妻。」
「初次见面,我是服部正人。你们来得正好,慎哥,今天我也想让父亲见见舞美,就把她带来了。」
那个女孩子甜甜地笑着报上了名字。
「我叫相田舞美。我听正人提到过哥哥你的事,很高兴见到你。」
凰华就坐在紧挨着的旁边一桌上,察觉到舞美有意作出了一副无视花梨和优姬的样子。
还有桦林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之色。
这份不安的来源,应该是觉得无论如何正人与舞美结婚还太早了一点吧——话虽如此,不能当着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说出这种话来,这点分辨能力他还是有的。
取而代之的是,花梨显然有些愕然地说道:
「我说你,让父亲见见她,这么说简直就像是要跟舞美结婚了一样吧。」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哦。当然不会很快就结婚,我想等舞美毕业了之后吧。」
「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份。」
「那就能说是『很快』了哦。」
而且舞美所上的是短期大学,即使毕业了,也只能说她刚满二十岁。
桦林的表情变得越发微妙了,优姬也露出了祝福之外更多是担心的表情。对于她来说,自己就有过太年轻时结婚而失败的经历,因此会格外地觉得担忧吧,但是舞美却用非常可爱的笑容和明快的声音天真无邪地说道:
「我很想在六月份举办婚礼,我特别憧憬六月的新娘啊。哥哥你们的婚礼预定什么时候办呢?」※
(※注:「六月新娘」(June bride)是由June的语源Juno而来的。在罗马神话里,Juno是天帝Jupiter之妻,也是女性、婚姻和母性之神(the goddess of womanhood,of marriage and of maternity),集美貌、温柔、慈爱于一身,她也是相当于希腊神话里天帝宙斯(Zeus)之妻赫拉(Hera)。)
「不,我们不想搞什么婚礼,计画是请亲人和朋友们一起吃顿饭。」
「哎哎~?就这样吗?」
她的声音要说是单纯的失望,其实还略微包含着一点优越感。
花梨询问道:
「舞美小姐,你毕业之后打算做什么工作?」
「哎,我想每天都为正人君做好吃的饭菜。」
舞美这么说着,彷彿沉浸在了甜蜜的新婚生活的美梦之中,但是花梨却显得越发错愕地说道:
「单单以他的薪水,你要做职业主妇是不可能的吧。正人,我说你啊,这种事你要好好跟她说清楚哦,这样你就準备结婚了?」
「因为舞美说她想结婚嘛。没关係的,两个人一起工作总会有办法的啦!」
「我说你啊,耳朵在听什么嘛。舞美小姐已经说了,她希望做个职业主妇哦。」
「哎,是这样吗?」
正人显得很吃惊地看着舞美,舞美用很可爱的眼神望着正人,撒娇般地说:
「因为我想、结了婚之后一般都做职业主妇的吧?」
「你说什么嘛,一般都是一起工作的哦。我又没法赚到那么多钱,这种情况下舞美说想要结婚,于是我才满心以为你是打算工作了的吧?」
「哎哎~?怎么这样……。」
舞美显得非常不满,但是她也知道,在正人的姐姐面前和他争吵不是明智之举,她向花梨提出了问题。
「那么,姐姐你也是和丈夫一起工作的吗?」
「我是单身的。姓氏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我母亲的前夫,我和现在的父亲没有血缘关係。」
「哎呀……是这样的啊。」
以同情的口吻说着,舞美的眼眶中溢出了泪水。
「这么说的话,难不成、姐姐你就得不到你父亲的遗产了吗?真可怜啊……。」
「不,其实也没什么可怜的啦。虽然没有遗产,不过父亲收集的那些老东西全部都是会给我的。」
花梨故意开玩笑地说着,她弟弟也表示了同意。
「反正我和母亲对那些东西都没什么兴趣啊,既然父亲一直都很珍惜,由姐姐来继承和管理就是最好的啦。」
此时舞美作出了敏感的反应。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探出了身子。
「你说的老东西是指古董吗?书画和壶之类的?哎,可是,姐姐你说全部……到底有多少呢?那种东西应该是挺值钱的吧?」
在一旁听着的凰华瞬间作出了判断,「这个女孩子不想让花梨得到任何好处啊」。
更準确地说,是不愿意让正人得到的那部分有所减少。
换言之,那就意味着舞美是在不断地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花梨大概也察觉到了舞美的意图吧,然而她却心情很好般地笑着作出了回答。
「不,我父亲对书画和壶没什么兴趣,所以那种东西一件都没有哦。他最喜欢的是刀。」
「刀……那是什么呢?」
正人笑着说道:
「舞美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那种梳着髮髻的武士插在腰上的东西吧。」
「就是时代剧里的那种?那是拍戏用的小道具吧。」
「不是不是,我说的是古代那些真正的日本刀啦。」
花梨又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说明。
「我父亲收藏的多数是一些比较新的刀啦,也有十几把是江户初期的大业物和肋差吧。」※
(※注:日本刀以切割力为标準可分为四级,大业物是第二等级,能够切透七至八成的人体厚度。肋差通常指日本武士用来破甲的短刀,长度一般在30-60公分。)
「嗯哼?」
舞美很明显失去了兴趣的模样。
对于她而言,好像只有书画和壶算是古董,而花梨没有管她,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其它还有很多元禄时代金漆彩画的砚盒以及套盒之类的吧。包括根付,他也收集了不少怀玉斋的精品。另外父亲还很喜欢景泰蓝呢,两个『NAMIKAWA』的香炉、香水瓶和花瓶之类的东西都相当多哦。」※
(※注:1.根付,是古代日本人系在和服的腰带上挂饰品的物件,一般是用木料或象牙雕刻而成的。2.怀玉斋,指怀玉斋正次,是日本幕末明治时期着名的根付雕刻大师。3.两个NAMIKAWA,指的是涛川惣助和并河靖之,因为两人的姓氏「涛川」和「并河」的日文发音都是「NAMIKAWA」,又同为明治时期的景泰蓝工艺家,故而并称「两个NAMIKAWA」。)
「哎~?那都是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懂。」
「砚盒现在说起来就是笔盒,套盒就是便当盒。」
花梨这么一说,默默听着的慎也插嘴道:
「照这么说的话,根付就像是手机挂件了吧。」
优姬也加入了进来。
「景泰蓝的英文是enamel,所以就是在玻璃或者金属的瓶子表面用珐琅上色的东西吧。」
他们两人的语气有些慎重,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但是只有舞美没有察觉到这里的气氛。
她显得很同情地呵呵笑了起来。
「讨厌啦,你父亲真的是尽收集些奇怪的东西呢。」
凰华暗自忍住了笑意。
抬头一看,百之喜露出了複杂得有些可怕的表情。
别看他这副模样,也算是个小有身家的少爷了,他凑到了凰华耳边,小声地耳语道:
「虽然具体数字还要看情况……不过花梨刚才所说的那些,全部加起来估计要过『亿』了吧?」
由于百之喜知道这种东西是很贵的,亿这个单位他也毫无怯意地说了出来。
凰华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向他耳语道:
「有些难为情的是,我没听说过『两个NAMIKAWA』,——你知道吗?」
「我祖母很喜欢那些的。是涛川惣助和并河靖之,以製做无线景泰蓝和有线景泰蓝而闻名的人。我原本听说日本所留存的作品好像已经不多了……。」
花梨提到的其它东西,无论哪件也都是人气非常高、很容易换成现金的物品。
这样一些物品应该也是完全可以认定为遗产的,但是不知为何在服部家却好像是被当成了「个人爱好物品」。
如果真的全部继承了这些,从结果看来,不是遗产继承人的花梨就成了收穫最多的人。
桦林和优姬也淡淡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当然作为儿子的正人应该很清楚那些东西的价值吧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反正自己没有兴趣,不需要那些,主张可以让给姐姐。
这究竟是正人的真心话,还是故意伪装出来的大度呢,凰华正在这么想着,正人突然说话了。
「——没关係的,父亲是不会死的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姐弟二人却都作出了强有力的断言,看起来他们两个都对此深信不疑。
花梨看了一眼手錶说道:
「哎呀,已经这个时候了?百之喜先生,凰华小姐,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吧?」
正人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桌子。
「哎?这两位、是姐姐你带来的吗?」
「百之喜先生是父亲过去一位朋友的儿子,凰华小姐是百之喜先生的秘书,他们是特地前来探病的哦。」
「是这样啊,非常感谢你们。」
「优姬小姐也一起来如何?我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你。」
「好的,那我就一起去吧。」
花梨并没有向正人和舞美髮话。
但是,舞美好像很不喜欢被「排除在外」,于是她拉了拉正人的衣袖。
「哎,我们也一起去啦。」
「不行哦,我现在身上可没带多少钱呢。」
「哎?可是……。」
舞美偷偷瞄了花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