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雉名再次造访了东京拘留所。
向前台提交与黄濑隆的见面申请之时,感到了背后有人的气息。然后那个人向自己发话了。
「请问你是雉名律师吗?」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体形魁梧的男人,衣领上的律师徽章闪着光。
「您好,我是接受吾藤田家委託,前来接替你的,我叫太刀原。」
「虽然您这么说,太刀原律师,我其实是打算继续为黄濑隆先生辩护的。」
「但是,据说你应该已经被解僱了吧?」
「是被姐姐椿江利小姐解僱了,不过现在要与黄濑隆先生签约。」
太刀原露出半分困惑、又像要笑出来的表情说道:「雉名律师,这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应该是希望你从这起案件中收手的哦。」
「黄濑先生此前已经见了我好几次,他的愿望我觉得也很明白了。关于这起案件,我想还是我比较适合吧。」
太刀原的脸上还留有笑意。
「雉名律师……。你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我很为难啊。我跟你祖父也很有交情的。」
「那真是抱歉,我没有从祖父那里听到过太刀原律师的大名,多有失礼了。」
「没什么。律师你还很年轻,儘管原则上是为主张无罪而奋斗的,可在这起案件中那就太鲁莽了吧,对委託人也没有好处。不想让自己的履历染上污点的话,在此时放弃才是明智的啊。或者我把你祖父的话传达给你,可以儘快解决此事吧。」
「我大致能猜到您的意思。祖父是不会对我的工作插嘴的。——再说了,太刀原律师,这里有个最关键之处,黄濑先生是无罪的,所以我主张无罪是理所当然的。」
太刀原表情中的苦涩之意浓厚起来。
「真是让人为难啊。看来我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吧。这是我的工作,希望请你收手吧。」
「实在是抱歉,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之间静静地迸发出了火花,此时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
「由他本人来选择如何?」
是个令人惊艳的女性。笔直的长髮映衬着雪白的肌肤,灵活的眼神中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压倒了雉名和太刀原两个大男人,脸上没有笑容,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印象。
「失礼了,我听到了您二位所说的。我叫吴亚纪子。这件事交给隆本人来决定不就好了吗?」
雉名听到亚纪子的名字就理解了,太刀原则讶异地发问道:「失礼,请问吴小姐与黄濑隆先生是什么关係?」
雉名是知道亚纪子的名字的,可太刀原却不知道。对于这一点,看来亚纪子也留下了印象。
「见面应该是可以同时见最多三个人的吧。现在正好,不如我们一起去见隆君吧。」
雉名对此并无异议。说明了一下亚纪子和黄濑隆的关係之后,太刀原也接受了。虽说是特殊情况,还是三个人一起去与黄濑隆见了面,而黄濑隆一看到亚纪子,脸上就高兴得亮了起来。
「亚纪子!你来看我了啊!」
看这个样子,亚纪子之前显然一次都没来过。作为恋人而言稍稍有些薄情了吧——雉名这么诧异着,但此后亚纪子的态度就更不像是恋人了。
「隆,这位是名叫太刀原的律师先生,似乎想接手你的辩护哦。不过,这个人确信着你是杀害了渡边先生的。他的方针是以此为前提,在审判中为争取减刑而战斗。另一方面,雉名先生是相信你没杀渡边先生的。因此决心在审判中为证明无罪而战斗哦。你觉得哪边比较好?」
恐怕是个说话直接了当的女人。
黄濑隆变了脸色,向亚纪子追问道:「亚纪子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是我杀了渡边先生吗?」
「那正是我想问的,你杀了吗?」
「没有!」
这是雉名从未见过的拚命的表情,黄濑微微站着身来倾诉着。
「我绝对没干过!」
「明白了,我相信你。」
得到了如此乾脆的肯定,黄濑隆一下子愣住了,獃獃地盯着亚纪子看着。
「……你、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是你自己说的吧,没有干过。——你撒谎的时候,眼神会闪烁。」
亚纪子笑着,温柔地对他说道。
「现在的隆没有撒谎,所以我相信你哦。你要早点出来啊,离开这种地方。因为我还想把你介绍给我父母呢。」
黄濑隆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肩头颤抖着痛哭了起来。
想起来,这个年轻人今天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当面说出「我相信你」这样的话吧。
孤立无援的被告,有时也是需要这种话语的,作为律师的自己不能不有所领悟。
「我希望,拜託雉名律师来为我辩护……。」
黄濑隆揉着泛红的眼睛,这样说道,亚纪子也看着雉名点了点头。
「我也拜託您了。关于费用方面,我祖父会派人来带给您的,无论多少都请您提出。」
黄濑隆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亚纪子……你把我的事,告诉那个人了吗?」
「告诉他了哦。反正也準备跟隆结婚了。」
吴亚纪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射向了黄濑。
「刚才说没干过是撒谎的吗?」
「不、不是啊!我没杀渡边先生!」
「既然如此就挺起胸膛来啊!那边想干什么是没办法的。有钱的祖父这种时候不用要什么时候用啊!」
雉名第一次对这个叫黄濑隆的人产生了敬意。
和这个(虽然漂亮,却十分可怕的)女人形成了恋爱关係,自己再怎么竭尽全力也是没用的。
被拒绝了的太刀原忿忿不平地离开了,见面结束后雉名和亚纪子一起出了拘留所,在前往车站的路上略微交谈了一会儿。
「您应该就是长谷川伸幸先生的孙女吧。」
「是啊,因为此事渡边也彻底不正常了,我真的觉得他非常麻烦,不过也是由此才让隆被捲入了这种事情,所以我也是有责任的。」
吴亚纪子的表情很严肃。
「其实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哦。在长谷川到公司来之前,我不知道他竟然是我的祖父。」
老闆来访那天,上层部门想尽办法精心招待,指示亚纪子承担了上茶的任务。
惊讶着为什么是自己,可根据上层部门的判断,比起中年女性秘书来,还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更光彩吧,就是这样单纯的想法。
长谷川伸幸斑白的头髮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三件套的西装。不愧为权威深重之人,他的眼光极为锐利,一直静静地沉默着。亚纪子想着真是个麻烦的人啊,然而态度还是很文雅地端上了茶,行了一个礼之后退了下去。
她还记得,当时长谷川以非常震惊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脸看着。
第二天晚上,亚纪子和母亲在吃晚饭的时候,长谷川登门造访了。
亚纪子非常错愕。为什么老闆会站在自家公寓的玄关里呢,怀疑着自己的眼睛。从里面出来的母亲则淡然地说了一句。
「哎呀,现在你来干什么?」
长谷川伸幸对此露出吃了苍蝇一般、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看着母亲说道:「这就是对二十七年不见的父亲所说的话吗?」
亚纪子不禁指着长谷川喊了起来。
「这就是妈妈的父亲!?」
虽然此后也反省了自己的失礼举动,可当时大惊之下已经说不出其它话来了。
母亲说着「没错啊」走到了玄关外面,看了看路之后綳起了脸对长谷川说道:「我说那么大的车,你快点挪开啊。这样会影响邻居吧。」
原来停放在那里的是一辆大型轿车,那个样子会阻碍通行。长谷川就大方地指示驾驶员把车开走。自己则要继续往家里走去,亚纪子的母亲又说话了。
「怎么?你想上去吗?晚饭的时候来,我有点为难啊。」
长谷川似乎在短时间内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明日香,我说你啊……」
「什么嘛?」
对亲生父亲这种态度算什么,长谷川这样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母亲却很强硬。
「有意见就回去吧,这里是我家哦。」
亚纪子苦笑着诉说当时的情况。
「看起来在长谷川的脑中,分别了二十多年的感人的父女重会,计画应该是『爸爸!』『女儿啊!』这样叫着,牢牢拥抱在一起的场面。可对那个母亲来说,这种事绝对是不可能的。」
亚纪子好像和母亲明日香年轻的长相一模一样,长谷川感叹道一眼就能认出来。在那之后,她们就经常和长谷川或那边的亲戚见面。
「但是,您的母亲不是怨恨自己的父亲才离家出走的吗?」
「不是。好像不是因为怨恨才离家出走的。长谷川说过让她滚出去,而他又好像一直很溺爱母亲,要把她劝回来也没办法吧——其实现在也是充分地溺爱着的呢。母亲说既然父亲是孓然一生的,那么自己也可以尽情放鬆,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好像就是这种心情。」
从二十七年不见的女儿这里,听到了这样的经过,长谷川似乎是脱力般的坐了下来。
「隐瞒了我出生的事,好像也是觉得,要是随便让长谷川知道了她的住址,会来强行把她带回去,那就很为难了,出于这种想法吧。也考虑到由于父亲频繁调动工作,一次又一次通知住址很麻烦吧。有了手机之后,似乎还跟长谷川的太太取得过联繫。」
不是祖母而是用长谷川的妻子来表现,对亚纪子而言就是这种感觉吧。忽然脸上露出了苦笑。
「母亲有三个哥哥,可这些人又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妹痴……」
分别二十七年而有了消息的妹妹,丈夫身故,为抚养女儿而操劳着——三个人都这样坚信着,以援助妹妹的名目突袭而来。
当然,和年轻时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亚纪子,好像也使他们疼爱得无以复加。
「因为不知道年轻女孩子喜欢什么,就问了公司里的女孩,说是不如送些礼物吧,就送了钻石手錶和爱玛仕的凯利包哦。这种东西明显已经超出伯父送给侄女的级别了吧。我就想有钱人的感觉还真是不同啊。」
亚纪子当然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收下,予以了拒绝,可是亚纪子的母亲也对哥哥们发了火,长谷川的妻子也严厉地训斥了儿子们。
「那个人是是很有礼貌的呢。说『我的儿子们如此举动实在是对不起啊』,这样向我道了歉。还对我说,因为其他孙辈都是男的,现在有了孙女真的很开心。那位太太和伯父们基本上都是很好的人,长谷川也是吧。和他们有来往是无所谓,不过我的家人现在还是只有母亲。」
「这也很正常啊。和那些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面的人们,不能突然之间就成为家人吧。」
「是啊,有了亲戚是很纯粹的喜悦,但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人。况且长谷川的财产什么的,我不认为自己有接受的权利,即使明白了有血缘关係也一样。而渡边对此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亚纪子是很清楚地对他说过,「长谷川有妻子也有儿子,还有很多孙子。就算有遗产的事,我和母亲也都不会接受的哦」。可渡边一点也没有当真,还说他没有等到长谷川死后的意思。
再怎么说亚纪子也是公司老闆的孙女。
他深信不疑,一旦与亚纪子结婚之后,董事的宝座就会自己从天而降。
事实上,亚纪子对长谷川说过,人事方面的情况,请什么都不要提。
「顺便问一下,对于这一点黄濑先生怎么说?」
亚纪子的脸上第一次充满了微笑。
「隆也很吃惊,不过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工作没关係吧?』。由于我是长谷川孙女的事已经在公司里传开了,他担心我工作上会不会有困难。——因为到那个时候我是最辛苦的。我感到很开心啊。」
亚纪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只是那样也就算了。同事们一段时间内也对我有些不自然,虽然现在的公司条件挺好的不想辞职,可实在觉得太烦闷,也一度考虑过要不要写辞职信的。」
据说亚纪子为此对母亲大发过怨言。
即使不想对自己提长谷川的事,至少在自己进入爱丽舍这家长谷川的公司之前,把事情告诉自己也可以吧。
「本来要是事先知道的话,就能在那个人来我们公司之前申请年假了。不然的话,乾脆就到其它公司去工作了啊。」
「哎呀,那可是没办法的哦。我也不知道你上班的公司是爸爸的嘛。」
亚纪子已经脱力了,母亲继续说道:「而且,我没想到爸爸事到如今才来见我们。真的很意外啊。」
「你在说什么呀。是妈妈你没有把我们的住址告诉他吧。」
「不是这样哦。是爸爸没有来找我们才对哦。因为那个人有得是钱,想找的话应该很容易能找到嘛。」
亚纪子想着,我妈妈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笑了起来,雉名认真地向她行了个说道:「非常感谢您,吴小姐。」
「哈?」
「我想到了一件事。先失陪了。」
雉名快步走着,心里想着实在不愿意用这招,还是採取了最后的手段。
在手机上选择了「银」,打通了电话。
「银子小姐,十分抱歉,请您帮个忙吧,非常紧急。」
几天后,他带着百之喜和犬槙以及芳猿一起,又造访了狱井镇。
临近于群山的狱井镇,也差不多染上冬色了。
芳猿还是照例开着那辆红色的大车子。
「银小姐好像已经决定,把这辆车彻底专门用来借给我们了呢~」
犬槙的台词让芳猿颤抖了起来。
但是,多次让他驾驶也有了成果,驾驶水平越来越好了。
「去狱井是没关係,不过这次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