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
仰望万里无云的广阔天空。
昨天刚经历一场大规模战争。
此时却已像在怀想往昔,或如做了场梦的感受。迎接一如往常的异世界晨光。
站在房间附设的阳台上眺望外头。
脚下的中庭里,任职于城堡内的各方人员忙碌奔走着。
即便甫经历那般惊世骇俗的战争。
不,正因有过战争,他们加倍忙碌。
一个个忙于处理比前一天多上好几成的工作量。
试着将视线投注远方。
一路延伸至远方的街景。
侧耳聆听便能接收到街上的嘈杂声。
杜托耶海姆公爵引发的内战宣告终结。以吉马尔名义的谕令即刻发布,待天明之后,众人都能放心恢複以往熟悉的生活。
市民们的动向相当积极。
想必肇因于长时间闭关在家,累积了许多郁闷。或者纯粹因于太多人的声音交错。总之镇上的朝气蓬勃到能传播至距离如此遥远的王城。
战争顺利结束真是太好了。太一衷心这么想。
「太一。你已经醒啦。」
蕾米亚现身阳台。头上顶着刚睡醒而乱翘的髮丝,用来当睡衣的裙装也是衣衫不整。
丝毫不介意正值青春之少年视线的豪爽胆识,一如往常的狂野。
「嗯,就醒来了。凛跟缪菈呢?」
「她们还在睡。毕竟肉体上与精神上的负荷都很重啊。让她们好好休息吧。」
「也对。」
凛的脚伤在昨天便已康复。全亏优秀魔术师的技术展现。伤口癒合得很漂亮,不留一点疤痕。
「蕾米亚姐,多谢你。」
「这是干嘛?你昨天就跟我道过谢了。」
太一把握机会,再度对将全身体重靠在栏杆上的落叶魔术师表达谢意。蕾米亚挥挥左手表示不介意。不过这种谢辞应是说再多遍也无妨。
「我都不晓得蕾米亚姐也懂治疗魔术。」
「没受伤就用不到啊。」
再者,她继续补充。
「我的治疗魔术不成气候,例如骨折之类的严重伤势就没办法处理了。」
目前蕾米亚能够治疗的包括擦伤、烧伤、刺伤、割伤等等,而且仅限于其中程度较为轻微的状况。
这就是治疗魔术的缺陷。若是施术者可应对範围之外的伤势,无论施予多少次治疗魔术都不会有效果。
倘使凛的伤再重一点就超出蕾米亚能力所及。就连蕾米亚都免不了受此限制。足见治疗魔术的门槛有多高。
「让我体认到加速精进乃是当务之急,即便只是二流也无所谓」,蕾米亚仰望天空如此说道。
这才明白恢複魔术与治疗魔术的普及度未达太一原本的想像。或许该是优先进行研究的一个议题,太一有了这样的念头。
坦率道出内心想法之后,蕾米亚嗤鼻一笑。
「魔术可没你想的那么万能。能够使用治疗魔术的仅限于部分水属性魔术师以及光属性的特有属魔术师而已。现况是供给远远赶不上需求。也不是所有伤势都能弹个指头就恢複原样。」
举例而言,一旦失去手臂便无计可施,也有些伤势将一辈子留下疤痕。太一对类似的环境有所认识,那就是日本。
日本虽拥有高度医疗技术,但仍远不及万能。
「话说回来。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那么惊讶过。」
蕾米亚认真凝视着太一。后者只是耸耸肩。
「怎么料得到有元素之灵现身呢。你真的总是轻易超越我的想像。」
「又不是我要求这样的。」
「这我晓得。」
与元素之灵,也就是风之希尔菲德缔结契约绝非太一目标清单里的既定事项。不过是因为原本与上级精灵艾莉安尔有契约,然后发现其姿态纯属伪装,真面目是希尔菲德。如此而已。
「希尔菲德……不,应该叫她希尔芙对吧?你召唤她出现之后,身上的魔力深厚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猜也是。从希尔芙身上感觉到的魔力,说穿了,艾莉那时候的情况根本没得比。」
在艾莉听从太一指示的那段期间,已展现凌驾人类所有智慧的力量。艾莉揭穿自己真实身分之后,凌驾人类智慧、超越常轨之类的字眼已经不足以形容。
可能轻鬆转化为恐怖暴力的力量。别说龙捲风了,甚至感觉只要自己肯努力,倘使今天目标是製造颱风或许也真能办到。
一根指头就能引发天灾地变。眼下太一手里掌握着此等能力。
「吶,蕾米亚姐。」
「怎么了?」
从太一的语调察觉出严肃的意味,蕾米亚一边调整心态而回应。
「我是不是做错了?」
「……」
漂浮高空的云雾遮蔽些许阳光。待云朵随着风飘着,阳光再度洒落。
「都怪我拖拖拉拉的,才让那么多人阵亡。早该儘快收拾掉。我明明有能力办到。」
太一握着栏杆的劲道变得更强。
太一做错了吗?或者事实并非如此?
从蕾米亚的角度来看,太一併没有失当之处。
太一确实有能力迅速阻止战争,假使那么做,相信牺牲会更少。
然而倘使有人为此责备太一,未免太不合道理。只能说是看不清事物的本质,视野过于狭窄。
追根究柢,原因出在艾利斯廷魔法王国没能儘早镇压内乱。而太一彻底忽视了这一点。
更惨的是艾利斯廷政府还为了突破与反叛军的拉锯状况,不惜召集来自异世界的无关人士。实在不成体统。
吉马尔与丝梅拉等人或许对此事有所认知。
今日稍晚安排了谒见。理论上他们已经做好应允太一所有要求的心理準备,即便不会是无条件接受。拒绝只是百害而无一利。至于为什么……若连这个都想不通,那也不需要浪费力气多谈。
但另一方面,蕾米亚觉得太一还是乳臭未乾的小子。
针对环境如何抱怨都无法使情况好转。
太一自己决定接受委託。
那就应该立刻採取行动并深入思考。偏偏太一办不到,难怪会烦恼。
再怎么不情愿,仍该假设万一办不到的情况,接着想像该怎么行动才能避免遭遇那般结局。仅此而已。这是只能靠太一自己处理的事情,况且不难实践。
最关键的就是他觉悟不足的这个态度,恐将在往后影响到凛,或者其他太一想要珍惜的对象。可能性而言不会是零。
考量到太一的性格,那些对象总该包括自己吧。发现心底涌现奇妙的感受,蕾米亚连忙将所有情绪暂且压进心底。
「别撒娇啦,小兔崽子。」
蕾米亚选了完全不同角度的词句。
唐突承受严厉责难,太一禁不住发愣。
「做错了又怎样?已经有结论的事情何必再问我?」
「……」
「假使活了不过十五、六年就能判断所有事情的善恶,世上就没人会选错路啦。」
「或许是那样没错。」
「该怎么做才对,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选择不採取行动的是你。代价就是那股纠结,乖乖接受吧。」
「……呃!好严格啊。」
「我个人秉持教育不可骄纵的原则。不过虽然这么说……」
补上笑容的蕾米亚,胡乱搓着太一的头。
「人不是完美的。比你多活一倍岁数还走错路的大有人在。例如一个年纪超过你一倍以上,不肯承认自己没出息,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他人头上甚至施予暴力,全心全力只顾着自保。也有这样没气度的人嘛。」
前半还无妨,具备后半部分特质者,毫无自觉这一点最是恶劣。蕾米亚滔滔不绝地用力批判。
此外又举了好几个例子。
比方站在安全不受危害的场所并唆使攻击他人才能肯定自己的人。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行动形成矛盾却毫无所觉的人。
用纵容的低标準要求自己,却毫不宽容地用高标準批判他人的人。
一路听下来,个个全是太一绝对想避免的丢脸的大人姿态。
想当个怎样的人,你心中肯定有个理想的形象。蕾米亚如是说。太一点头同意。
「那就好啦。把自己不希望成为的形象当作反面教材。专注观察理想的对象,老实傻气地朝那个目标前进。现在还没到达,之后再努力实现就行了。不管失败多少次,最后能达成目标就是你赢了。懂吗?」
太一望着地面,伫立不动。
「只不过嘛……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但我觉得所谓当下最该做的事情,通常单纯得让人意外呢。」
「是这样吗?」
「那当然……噗呼。」
恰有恶作剧般的阵风,蕾米亚的几丝柔顺黑髮甩到脸上。她用指尖收拢髮丝并勾到耳后的动作散发难以言喻的妖艳风情,令太一禁不住心跳漏拍。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只要诚实做自己就行了。」
「……」
「随心所欲。老实面对自己的心。不断思考想怎么做、想变成怎样的人,总有一天能找出属于自己的正确答案。」
几只鸟儿擦过城堡屋瓦飞过。太一无奈搔头。
这场战役中,尤其亲王军士兵化身狂战士之后,国王派的士兵们想必很难手下留情。
精确的统计数字还没出炉,两军加起来估算约有三千人左右死亡。
难怪太一会有如此深刻的烦恼。无论是否仅限于表面,好歹他相当努力补救。
就所知情报判断,太一的表现可圈可点。能顺利把损伤状况压到最低限度无疑是太一的功劳。
如果当事人无法苟同,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人再怎么苦口婆心,都不如本人自己咀嚼事实并想通之后的心态。
过去的事情没办法抹除。
能不能成长全关乎于他自己。只是想至少引导他避开不得不自力从绝望深渊爬出来,或者走错一步就可能变成废人一个的状况。嘴上说不抱持纵容主义,脑子却反其道而行。
何时变得这么温和啦。蕾米亚暗自回顾自己的变化。
「走吧。吃早餐去。今天也閑不下来喔。」
「也是……虽然没啥食慾。」
「塞进去。」
「恶魔!」
饿着肚子就没办法打仗。接下来还得参与一场迥异于昨日的战争哩。
◇◆◇◆◇◆◇◆
时间回溯到前一晚。
杜托耶海姆以双手与双脚分别被锁在封印魔力之枷锁里的状态被带到吉马尔面前坐下。
自建国以来,无论忧患抑或和平时日均全力支持艾利斯廷魔法王国的公爵家终究迈向凋零之时。
「陛下愿意听信叛徒的说词吗?」
身陷此等境地,杜托耶海姆仍不改其充满自信的表情。
放眼整座王城,仅限一小撮地位崇高者始得进入的一处。
丝梅拉、贝拉、帕索斯以及多位重臣陪侍在后,吉马尔坐在屋内摆设的椅子上,紧盯着杜托耶海姆。
两者之间酝酿起沉重的静默。众人几乎禁不住屏息之时,吉马尔大呼一口气。
「你是在测试吾……不,是想考验艾利斯廷王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