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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白草是为人所知的才女。
高中生兼小说家。光是这样就十分惊人,再加上成绩也不错。
之前我以为那是她头脑好。
然而不是的。白草的头脑应该不差,但是她既没有比别人杰出特别多,也不算机敏。
在班上,大概只有我晓得这一点。
『哇,猛耶!好整齐!整理得这么完美的笔记,我第一次看到!』
升到高中二年级,我还因为跟白草分在同一班而乐翻的时候,白草在新班级当然备受注目。
去年她的冷漠与严厉也是大家公认的,还曾孤立过一段时间,但我只是耳闻而已。同班以后彼此的距离近了,就能看出有新同学会找她讲话。
然而受注目也不尽然是好事,有的人是心怀嫉妒来纠缠,同班有个性格好强的少女会探头看白草的笔记同样属于这一环。
『欸,考试的时候借我抄嘛,可以吧?』
彼此几乎没交谈过却装熟成这样,油腔滑调过了头,连我听到都差点发飙。
于是白草默默地站起来。
接着……她毫不迟疑,随手就将……整理得很完美的笔记撕了。
纸一张接一张撕破的声音让旁人僵掉,连我都觉得背脊发冷。
太突兀的举动使得周围悄然无语,而白草就把变成碎纸的几页笔记吹向同班的少女。
『对不起,我的笔记刚才没了,所以没办法借你抄。不过这是我写的,我爱怎么处置都没有问题吧?还是说怎样?难道你是条寄生在别人身上,还打算尝甜头的害虫吗?』
令人生畏的威吓,同时也是嘲讽。
同班的少女恼羞成怒,莫名其妙地发飙说:「我看你是白痴!」然后就走掉了。于是白草大概也觉得尴尬,便淡然地拿了扫把将笔记扫在一块,装进超商的购物袋,明明还是午休时间就拎着书包回去了。
偶尔会在放学路上跟白草讲话的我早就迷上她了,因此我无法抛下她不管,就随便找借口假装早退,偷偷朝白草追了过去。
后来我发现白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图书馆。然后她在里面找了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佔好座位,摊开在路上买的新笔记本,再从书包里拿出破烂的旧笔记。
破烂的旧笔记密密麻麻写满了疑似在课堂等场合记载的文字。看来她似乎是想将内容整理到新笔记本。
这恐怕是白草的学习方式──那些撕破的笔记,都是她努力的结晶。
泪珠从白草眼里扑簌簌地滴落,但她的自动铅笔以及色笔都不会停下来。她专心一意地从头写起笔记。
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努力和骨气,还有不愿输给荒谬事的志节,让我受到了冲击。
她被当成样样皆通的才女,然而那是靠努力呈现出来的样貌,原本的她应该更加朴质,而且心思笨拙。明明应付的方法多得是,她却边流泪边努力,只能用笨拙来形容。
但是她那笨拙的模样十分美丽动人。
所以我才会──
………………
…………
……
「嗯?」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
窗外照进和煦阳光,传来麻雀的啼声。清新的早晨。
看向闹钟,时间是七点十五分。离闹钟响起还有十五分钟。
「上次在闹钟响之前就起床,是读小学时的事了吧……」
理由是──我心里明白。
昨晚我既害怕又苦闷,翻来覆去几乎没睡着。虽然在朝阳升起时失去了意识,离熟睡却还差远了。就算被黑羽怂恿报仇多少让我有了展望,但我的脑袋并没有灵活到立刻就能切换淡忘。
「……烂透了!」
梦好难过。为什么我现在会想起自己发现白草优点时的事呢?
明明是灿烂的回忆,一天之内就沦为烂透了。所谓的烂透了,是指「大家都不知道白草真正的优点,只有我晓得耶。之前曾这么想的我是不是超噁心啊?」这种醒悟后的羞耻,还有「明明我晓得你的优点,为什么你要挑其他男生啦?」这种嫉妒的心理合併在一起,总结起来就变成「烂透了」这句话。
「她怎么会跟阿部那家伙交往……」
气到后来,我就想起了阿部的脸孔。
阿部充是三年级的学长,同时也是出道演连续剧的红人。既然够格上镜头演戏,当然会是个爽朗又有王子气质的型男,对此我也实在无从挑剔。
但是演技就另当别论了。
『欸欸欸,你们有看吗?我是说,阿部学长演的那出连续剧。』
『有~~!学长超帅的~~!』
『学长在戏里很突出对不对~~!他果真帅到不行,演技也好棒~~!不愧是学长,简直就是天才嘛~~!』
班上的女生曾像这样聊得热络──然而要我坦白讲的话,我认为那是「垃圾般的演技」。毕竟网路上也有人说他是靠父母庇荫,还说他是扶不起的影星第二代,写得相当不堪,所以也不全然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吧。
我对阿部学长的印象大致上正是如此,本来就非常糟糕。只不过──
『末晴,那听起来只像你不受欢迎才会对学长有偏见啦。啊,这么说来,记得阿部学长跟可知的家人是有来往的对吧?该不会……』
我被哲彦这么说过,也就无法否认当中含有嫉妒和偏见。
(唉,我知道啦,这都是偏见。)
毕竟阿部学长相貌出众,父亲在演艺圈,家里头有钱,家世又好,似乎连成绩都不错,运动神经也杰出过人,据说性格还很谦虚。
哲彦的帅是属于耍痞的那一型,所以在女生当中只有轻浮的女孩子吃他那一套,而且因为他是个烂人,即使跟女生交往也不会长久。因此该怎么说呢,哲彦有他不惹人厌的地方。
然而阿部学长就没有什么绯闻,长相也属于诚恳的王子类型,即使跟哲彦同为帅哥,人气可说是天差地远,阿部学长在校内甚至有非官方的粉丝团。
完美无缺的型男。那便是阿部充。
「可恶,『我也是』……」
忍不住冲口而出的话太不自量力,连我都吓了一跳。
(我也是──真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想一想就会晓得。
我很平凡,无论运动和成绩都属于平庸水準,长相更是既不算好也不算坏。
或许恋爱的成否并非取决于才华,但是比别人强的能力或相貌就会成为「武器」。从这个观点来说,阿部学长便具备许多武器,还懂得运用,属于开外挂的玩家。平凡的我要挑战他,就必须找其他武器……至少口才或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必要的吧。明明这些我都没有,却敢说「我也是」这种话,根本是痴心妄想。
(但是──)
「要武器的话我有」。不过,那是被我一度捨弃的武器,而且因为长期没使用,不知道如今是否还能使用。
换句话说,有跟没有一样。
但我心里的某处仍怀着芥蒂。有所懊悔。
(我──)
我还办得到吗……?还来得及挽救吗……?
在我迷惘、畏惧、后悔的时候,其他人则是一个接一个地抛下我向前迈进。
「……我不想输。」
此刻,若是把我最真的想法化为言语,就只有这一句。
我不清楚怎样算赢、怎样算输。
只是我大有「被甩掉=输」的念头。若是化为言语,几乎可以称作完全落败的心境。
但只要不认输就不算输也是一项真理。我会被黑羽提议的报仇吸引,应该就是因为我无法认输,还希望设法赢回来吧。
有这种念头的人难道只有我吗?不,肯定不是这样。
我可是初恋破灭了耶,当然要懊恼吧!
因为情敌长得帅又有钱、头脑聪明、运动神经优秀,所以输掉也无可奈何?
错了吧!就算平凡,就算没有才华也都无所谓!归咎于才华不就成了借口吗!所以我才不会说那种话!我还是要赢给对方看!
那我要怎么做才赢得了?怎么做才可以扭转局面?才可以报仇?
我笨归笨,倒还是知道要赢必须有什么条件。
从正面挑战赢不了的对手不叫勇敢,而是鲁莽。像这种情况,挑弱点下手就对了。
即使跟对手站在同一处较量也没有胜算,例如比长相就绝对赢不了,所以要找对手办不到的事情来较量。
弱者有弱者的战法。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办得到什么,会发现还挺有可为。
没有错,简单来讲呢,答案便是──
「不择手段」──就这么回事。
*
「好啦,第二十三次演艺同好会圆桌会议要开始了──」
位于体育馆的第三会议室。
过去这里的名称叫话剧準备室,但是话剧社在七年前因为社员不足而废社了,后来就变成了第三会议室,不过只要向学生会申请,学生都可以任意借用。因此哲彦在创立演艺同好会以后,就抢先找了第三会议室当成讨论的场地,打好準备升格成社团的基础,而他今天也跟平时一样借了场地来用。
然而──
「换句话说,小晴是想找出阿部学长的弱点,然后向大家揭发喽?」
「对!男人都会有一两件事情想隐瞒!我就是要替他广为宣传!如此一来,跟他交往的可知也无法幸免于难!论及可知看人没眼光,再把破锅配烂盖的说法传出去!这样阿部与可知就等着跌落谷底了!简直是最棒的报仇方式!咯咯咯!天才过头的我真可怕!」
我跟黑羽却为了别的事情──对初恋复仇聊得正热络。
「喂~~末、末晴~~还有志田~~……」
哲彦看似傻眼地朝我们搭话,我的耳朵却听不进去。
上课都在苦思报仇方法的我巴不得儘快找黑羽商量。不过由于内容是如此,我只能一个人想点子。
接着总算到了放学后。位于体育馆的第三会议室位置偏僻,隔音也几近完善,再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商量的地方,终于能发表点子的我就一直很兴奋。
「……小晴,哲彦同学在叫你耶……不理他没关係吗?」
「嗯?哲彦?」
我抬起脸,就发现哲彦确实正站在白板前面。
「哲彦,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我带黑羽进来的时候他并不在。讲话太专心就完全没有察觉到。
「是你自己太热衷讲话而已,留神点啦。」
可恶,事情谈到这里就结束了吗?由于内容是如此,我也不能让哲彦听见。明明好不容易才热络起来的耶──
「哲彦,麻烦你去别的地方,我跟小黑有重要的事要谈。」
「欸,这里是我申请借到的耶。」
「反正又没什么了不起的议题要讨论,今天就算了吧。」
「啥~~?」
哲彦蹙起眉头。
「文化祭就快到啦。今天,我们是要规划活动演什么戏码啊。」
「你自己决定嘛。重头戏就是你演的独脚戏吧?」
「末晴,你真的不上场吗?」
「我只是閑着才被你拉进来帮忙。说过好几次了,我没打算上场。那么事情就说到这里。我会帮忙弄活动,麻烦你回去吧。小黑,我们接着谈──」
叩──我头上挨了一拳。有够痛。我火大了。
「你这家伙~~~~搞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你讲那些气人的话~~!你这条不干不脆的软弱虫~~~~!」
「发什么飙啊~~!现在不是扯那些的时候啦~~你这白痴~~~~!」
「你被甩掉了吧!这点小事谁看不出来!你这废物!」
「…………………………敢问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我瞪圆眼睛愣住了,哲彦就搔搔头,还用视线催促黑羽代为发言。
「小晴,因为你很好懂。再说,哲彦同学直觉也够灵敏,我想他当然看得出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