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在古文课学到了一句「祗园精舍锺乍响,诸行无常之理声声荡。」之类的话。(注:祗园精舎の锺の声 诸行无常の响きあり。此语出自日本中世纪古典《平家物语》。)
学到归学到,但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祗园精舍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想也不在这附近,所以充其量也只能自己想像。当然,我也不会听过祗园精舍的钟声,我想应该跟除夕夜的钟声没两样吧。总之,天马行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但是诸行无常四个字,我从一开始就了解其中的涵义。
我不但知道,而且能够理解。
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我想普天之下,每一个人都应该了解这句话的涵义。
不论是二十五岁的大姐姐、十七岁的高中生,还是五岁的小孩,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一点都不慌张。
即使状况突然改变,我也能够保持冷静。
我真的很冷静。
「………………」
状况改变的其中之一,是我转学的事。
爸妈终于在东京盖好了一栋通天厝,所以要我也搬过去。当然,如果我一转学,就无法再去帮绘理的忙。而搬家的日子,就决定在十天后。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绘理。
「……喔,这样啊。」回答得很乾脆,看来她比我还冷静。
「就这一句,没有其他的话了吗?例如,我会很寂寞,不要走之类的……」
「今天也得好好打才行!这次是在元町那边!」
看到绘理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我有点,不,是非常难过。
这只是其中之一。
另一桩则是从那天起,电锯男突然变强了。
与其说是突然变强了,我倒觉得是电锯男之前都在逗弄我们,未拿出真正的实力。 在这之前,我明白说过「或许我们有能力战胜他了」,但是现在立场却完全逆转。因为电锯男把我们逼上了绝境。
这情形有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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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锯男突然变强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告诉绘理我要转学的那天晚上,电锯男出现在闹区昏暗的小巷子里。
时间是深夜十一点。
就算在闹区,在非假日的夜晚行人并不多。所以小巷里,更是连一个路人也没有。
绘理坐在柏青哥店后的塑料桶上,一边摇动双脚,一边对着冻得红通通的双手呵气。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雪白的肌肤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地……白。
「…………」
待在绘理旁边的我也一样在发抖。
「……真慢!要出来就早点露面嘛,真是的!」
绘理没有答话。她不发一语,只是望着巷子那头闹区的霓虹。
我也恍惚地看着那个方向。
电动游乐场、拉麵店、卡拉OK、居酒屋。
天很早就全暗了下来,但是在大楼闪烁的照明下,这里还是有点朦胧的灯光。
柏油路上覆盖着柔柔的白雪。在灯光的照明下,原本白色的雪,转为暖色系的橘红色,但事实上却是冰得要命。
绘理把眼神移回黑暗的小巷,拉紧制服外套的衣襟。
这又冷又冻的漫漫长夜。
「…………」
接着,不知从何时何处,远方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是引擎轰轰作响的声音。
绘理从塑料桶上站起来。我说了声「小心!」提醒她。绘理没有开口,无言相对。接着,绘理把视线移向巷子深处出现的一个黑暗人影。电锯所发出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轰隆隆的声音响彻了狭小的巷子。
「…………」
然后,战斗开始了。
绘理一跃翻滚出去,不知何时已将拿在手上的四支刀子全数射出。电锯男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挡这四支飞刀,飞刀一支支都插进了电锯男的肋骨。电锯男没有闪躲,而且一动也不动。为什么?因为飞刀并没有命中心脏,所以电锯男并没有逃;非但没逃,还高举高速迴转的电锯。
但是,这也不合逻辑啊!就算没有命中心脏,一般人胸口被射进四支飞刀,也应该一命呜呼了。电锯男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很简单,因为电锯男是个不死怪人,是个神秘的恶人。
总、总而言之,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真的很危险。电锯男拿着轰轰作响的电锯,瞄準绘理的脑门不停地挥舞。不但如此,这……这是怎么回事?电锯男的速度竟然比之前快一大截。速度和体力配合得天衣无缝,太危险了。
——逼近了!
步步逼近绘理的电锯,在高速迴转之下,什么都能够一口气锯下来。
绘理用力向后一仰。
锯刃从绘理细小的下颚上几公分处扫了过去。绘理闪过了,但是电锯男抽回电锯,继续攻击绘理的身体。绘理再次用力向后仰,但是……来不及了。我沖向前去,拿起「一脚」沖了过去。
「绘理——!」
制服迸裂,绘理倒在薄冰雪地上。
「绘理!」我大叫。
但是……
「……好险,不过,我没事。」
绘理忽倏起来,手指向电锯男。
不知何时,一把飞刀已经不偏不倚地刺进了电锯男的心脏。大概是绘理在闪避电锯男的同时,以低手投球的姿势射出了飞刀。
我终于可以鬆口气了。
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刚才绘理差一点就没命了。
「制服……被割裂了。」绘理以事不关己的口吻低语着。
——结果,这次也和往常一样,电锯男又再度于半空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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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第二天。
我们来到了已成为观光景点的一处教会庭院。
「在那里!」绘理手指着教会的尖塔,电锯男挺胸伫立在尖塔顶端。
风呼呼地吹,雪飕飕地下,电锯男却可以站在难以平衡的尖塔上,一动也不动。
突然,他摆荡着大衣衣角跳了下来。
电锯的引擎声在半空中即开始作响,在着地的同时砍了过来。绘理在地上转了几圈,闪过了电锯的攻击,同时也伺机射出了飞刀,但是都被电锯男弹开了。
——绘理没时间保持安全距离,也没时间从雪地上站起来。电锯男一伸腿就狠狠往无法保持平衡的绘理直踹一脚。
心窝被狠狠踹了一脚的绘理狼狈地扑倒在地。就在绘理弓着背用力撑起身子时,电锯男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
这一记——被我的「一脚」接住了。钛制的「一脚」喷出了雪白的火花。
这是我第一次发挥功效。但是,动作不够漂亮,因为情况实在太危急了。
总而言之,绘理趁机射出了几把飞刀,勉强击退了电锯男。
绘理按着肚子,看起来好像很痛苦。我扶着她,离开了映在白色灯光下的教会庭院。
在前往自行车停车场的路上,绘理说了一声「我没事了」,即放下搭在我肩上的手,但是走起路来仍然摇摇晃晃。
「真的不要紧吗?」
「嗯,我没事。」
可是话才出口,绘理就在冰道上滑倒了,而且还一头栽进了雪堆里。
「噗哈哈哈……」才刚笑出口我就后悔了,以为会挨上一记下踢。
不过绘理不发一语站了起来,继续蹒跚地往前走。
她是拖着脚走路的,她的脚好像受伤了。
「等一下!」
我冲到绘理的前面,背对着绘理蹲下来。
「干嘛?」
「干嘛?看也知道,当然是背你啊!这是常有的事嘛!男生背受伤的女生,然后滋生爱苗,开始恋爱。啊!不是啦!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因为看你好像很痛的样子。」
其实我背对着绘理解释的时候,心里充满着不安,生怕绘理一脚就踹在我后脑勺上。
但是,绘理竟然乖乖听话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
「……谢谢。」
我真的十分意外。
而且——她精神欠佳,我想大概是因为被踹了一脚的腹部还在烧吧!
总之,我背起了绘理。绘理非常轻,我真怀疑她平常到底都吃些什么。她的体重真的非常轻。
我背着绘理走向停车场。
我们两个为了御寒,都穿了厚重的衣服,所以绘理虽然趴在我背上,可是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这一点多少令人觉得有点遗憾。
「…………」
有气息吹到我的后颈上,暖暖的、痒痒的。
四下无人。宁静的夜,静得有些孤寂。
我每走一步,雪地就发出沙沙的声响。
「…………」
我没有说话。
我不禁想起转学的事。想起以后再也见不到绘理的事。
我觉得好难过。我觉得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但是,我想或许这样也好。就这样过一个星期,然后平平凡凡、安安静静离开这个城市。我想这样子离开应该是最好的。
我又想起了没有一点脉络可寻,因摩託事故而身亡的能登。能登长得一副聪明相,可是所做的蠢事、所说的怪话总是既哲学又抽像,让我和渡边一头雾水。
虽然我现在无法想起能登说过的话,不过那些话跟现在的我似乎有点关联……因此我也从未问过他什么。
终于走到了自行车停放的地方。
当我蹲下,準备放绘理下来时,绘理开口了:
「……山本!」
「嗯?」
「我……没什么。」
「什么啦!」
接下来,我们两个都没说一句话。
在雪道上骑自行车载人,真的非常累人。
我像平常一样送绘理回家。
然后回自己的住处,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就只有这样,什么插曲都没有。
你明白我的意思。
对不对?能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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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和再隔一天,我和绘理都是侥倖生还。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重新投胎了。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甚至好几次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算如此,我还是必须保持挺身保护绘理的一贯立场。
危险!只要看到苗头不对,我就火速冲出去,用力拿起「一脚」砸向电锯男。有的时候,我真的成功阻止了电锯男的攻势。
当然,电锯男也会反击。只见发出尖锐引擎声的电锯飞来舞去,我则狼狈地到处闪躲。一个反身闪躲,又一个屈身迴避,如何?这些动作很帅吧?绘理!
——虽然我这么想,但是这次绘理却从背后抱住了我,两人一起滚到五米外的地方。背脊瞬间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