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做吧。我们轮流犯罪,迷失于道路上,胡乱指认犯人。对小说家来说,每个人都是犯人。就算绞尽脑汁,也是白费功夫」
——坂口安吾 『不连续杀人事件』
◆ ◆
一叶收到那封信,是在一周之前。
预告状
骷髅畑 一叶小姐
七月二十四日,我会前去里腹亭领受令尊、骷髅畑百足最后的作品。请勿介怀。
刑部山茶花
虽然一叶对手写的标记和刑部山茶花这个名字毫无头绪,不过在网上搜索之后,便马上明白了。
偷盗一次杀害三人。
人称三重杀【TriplePlay】的案山子【Scarecrow】——
通称、大盗・Scarecrow。
就连一叶——也知道这个名字。
亚森·鲁邦以及怪人二十面相,更早的有鼠小僧次郎吉、石川五右卫门——给人类似[这些]的印象,既是[艺术家]也是大盗——也是让媒体为之轰动的存在。
那是一种活动【movement】。
如同疾病一般的流行。
Scarecrow受到最多议论的时候是在五年前,一叶刚成为小说家的时候。Scarecrow以华丽的手段和激动人心的结果,被一部分年轻人当成英雄看待,也让当局伤透脑筋。
Scarecrow的活动场所并不限定在一个地方,今天袭击了纲走监狱【日本最北端的监狱,据说是最难越狱的地方】,明天又盯上了西表山猫【栖息于日本琉球列岛八重山群岛中西表岛,夜行性山猫,已濒临绝种】。是个神出鬼没的广域盗窃犯。事前必定会送出的预告状,以及如同开玩笑一般的文面——好像都很有名。
因为其署名是『案山子』,所以被称为Scarecrow——根据官方记录,这名大盗最终在盗取京都站大楼的时候,被京都府警察所抓捕归案。
英雄的名声扫地。
这并不是因为他被捕——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刑部山茶花太过普通——根据在那之后的调查,Scarecrow偷窃一次必定会杀害三人,岂止是大盗,甚至是个杀人鬼。正因为做出了这种兇恶的行为,他才会名声扫地。
因此被称为——三重杀的案山子。
——不过。
偷一次杀三人这个插曲,说不定是当局为了给遭到逮捕以后仍然高居不下的Scarecrow的人气泼一盆冷水而发表的假情报。有不少人都是这么怀疑的——不。
这么说的话,从更根本的观点来看,就连这样的大盗到底是否存在这一点——都很可疑。
都市传说中的大盗——因为实在太多,一叶反而懒得举例。
但是至少现在,和Scarecrow有关的情报在某个程度上已经完全断绝——
——连我也忘记了。
刑部山茶花这个名字,明明应该已经听说过的,却忘的一乾二净——因为后续一直没有报道。
——唔。
但是,进一步思考——无论Scarecrow是否存在对现在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怎样都无所谓。无论如何,这封写着『预告状』三个字的信,肯定只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
如果Scarecrow的确存在的话,现在也不可能从监狱的栅栏中逃出来。如果不存在的话,就更不用提了。
预告状上写的是本名『刑部山茶花』而不是『案山子』,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过这应该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深入思考的事吧。
一叶这么想着,同时準备将那封信放进碎纸机——这时,又突然想了起来。
——骷髅畑百足的——最后的作品?
一叶的注意力——被那个单语所吸引。
说到已经失蹤的家父的最后的作品,普通的话会想到失蹤之前所出版的书——但是,那封信上所传达的意思有些微妙的不同。
上下文并不连贯。
里腹亭这个名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要书的话去书店里就能买到,完全没有来这种偏僻深山里盗取的必要——那么到底为什么要来这种偏僻的深山里?
里腹亭之中——
这是说,里腹亭之中有着什么吗。
这时,一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头绪、也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她暂且缩回了伸向碎纸机的手,不自觉地将信拿了回来。
一叶随手将信放在了一旁,如果仅此而已的话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了——但是,从那封信被来到一叶家取原稿的编辑、切暮细波偶然之间发现之后,事态发生了急剧变化。
「老师——这是」
切暮的双手颤抖着,同时向一叶问道。
「[这上面不是说里腹亭中还留着令尊的遗稿吗!]」
一叶的父亲、骷髅畑百足只是下落不明,虽然有人说他已经死亡,不过也并没有确定性的证据,从这个层面上来说,『遗稿』这个词使不仅使用不当而且十分失礼,但是——
——但是,这么说的话。
一叶思考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封信可能就是真的。]
这封信——可能就是真的。
正常情况下,把这当做是百足的狂热书迷在知道一叶是他的女儿的前提下所寄出的恶作剧预告状还比较妥当——虽然这样考虑比较普通,不过既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可能性,一叶就无法坐视不管。
如果对方只是个单纯的盗贼的话,那么说不定一叶会视而不见。
就算家父所写的文章存在于里腹亭的某个地方,也与一叶毫无关係。
但是——如果预告状是真的,Scarecrow是实际存在的人物的话——为了盗取作品,他、刑部山茶花会杀害三个人。
三重杀。
并且,从过去到现在,和里腹亭有关的人——有过关联的人,只有三个。要用「只」这个字来形容的话,十分恰当——
骷髅畑百足。
骷髅畑二叶。
别枝新。
虽然家父下落不明,和亲生妹妹的关係也很差,不过一叶也不可能会有要他们去死的想法。至于别枝,对一叶来说几乎就是个毫无关係的外人。可以说两人间的交谈仅限于社交辞令。毫无关係的外人有可能会被杀——一叶无法坐视不管。
因此,一叶将那封信带去了警察那里——应该说是不出所料吗,被警察付诸一笑而告终。
如果警察没有採取那种态度的话,说不定一叶就不会让切暮作为司机,开车赶往里腹亭了。当时负责接待的警察那副不把人当一回事的不愉快态度,反而让自尊心很高的她下定了决心。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无论如何。
因此,骷髅畑一叶和切暮细波在七月二十四日当天,抵达了岐阜县深山中的里腹亭——
◆ ◆
「——于是就抵达了这里,没错吧」
至今为止,一直没有出声附和,默默地听着一叶讲述事情经过的男子——自称海藤幼志的这个男子好像彻底了解了一般,看着一叶,同时喝了一口别枝所泡的红茶。
——总觉得——有点可疑。
这是一叶对海藤的第一印象。
厚裤子长外套。从外表风貌来看,虽然至少已经二十多岁,不过也不像已经三十岁的样子,一副娃娃脸。
刚才,海藤按响了里腹亭的门铃——在那五分钟之后的现在,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听取事情的经过。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把内情向这种男人全盘托出呢——在已经说完全部情况的现在,一叶才感到有些讶异。
——向这种。
向这种——可疑的男人全盘托出。
不知为什么——直到刚才都没有产生怀疑的念头,将各种情况都告诉了海藤——到了现在,被对方巧妙的谈话技巧所引导——这种类似于后悔的感觉充斥在一叶的胸中。
好像热度渐渐变冷的奇妙感觉。
「对了,这红茶味道真不错」
也不知道海藤是否理解一叶的心境,他带着微笑,一脸悠閑地说出了——和坐在一叶旁边的编辑、切暮所说过的话。
——居然会说红茶好喝——真是奇怪。
红茶——明明只是饮料而已。
「请恕我直言——海藤先生」
「嗯?什么事?」
「你是个有能力的[侦探]——这真的是真的吗?」
「哎呀。是真的」
好像是因为在这一点上被怀疑而感到十分意外,海藤坐正了身子,正对一叶。
「我是日本侦探俱乐部第三班所属——专门负责盗窃犯的侦探。刚才不是出示过蓝色ID卡了么?【Blue ID Card:日本侦探俱乐部的侦探的证明】」
「那个日本侦探俱乐部——我还不怎么明白。是组织吗——是个怎样的组织呢」
「嗯。虽然说的比较简单,不过我应该好歹已经解释过一遍了啊」
海藤双手抱胸。
「这位编辑小姐,你觉得如何?」
「欸?」
突然受到海藤的提问,切暮有些不知所措。
「啊,那个——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啊。什么嘛——知名度比我想像的要低啊——既然完全不知道日本侦探俱乐部的话,那么不知道我海藤幼志的名字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毕竟二位还是知道Scarecrow的名字,这世上还真是不公平呢——海藤彷彿是为了寻求赞同一般地对一叶说出了这句话。
——就算你找我徵求同意意见,我也只会觉得困扰而已。
因为按理说,觉得困扰的就是一叶这边。
「那么,我就从零开始说明——日本侦探俱乐部,简单的来说就是侦探集团。啊,这么一说反而难以理解了——侦探,应该不需要解释了吧?毕竟,一叶小姐是那位骷髅畑百足先生的女儿」
「——这样的说法让我很不愉快」
一叶完全不隐藏自己的不悦,打断了海藤的话。
「那种好像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价值的说法——和否定我的人格没有什么区别」
「啊,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海藤慌忙地解释道,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真是爱笑。
比起那种讨好的谄笑,他的笑容好像天生就是如此。
「说到侦探——寻找猫狗一类的宠物,像跟蹤狂一样寻找委託人出轨的对象,指的就是这一类人吧?」
「——虽然觉得人格遭到了严重的否定,不过这些暂且不论吧。我所说的,并不是那种侦探。而是会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名侦探」
「唔——会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也就是说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之类的?」
「没错。夏洛克・福尔摩斯之类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海藤补充道。
原来如此——一叶理解了海藤之前所说的话。父亲——骷髅畑百足所写的小说虽然主要都是通俗娱乐,不过其中他最为擅长的,好像是推理这个分野。之所以用[好像]这个词,是因为一叶并不太了解。不仅父亲的作品,无论是狭义上还是广义上,一叶都几乎没有读过推理小说。所以就算提到侦探,也没能立刻联想到那边去。这些暂且不提——
——原来如此。
「日本侦探俱乐部就是聚集了[那种]人的组织——可以说和民间警察差不多。身为一般人却获得了警察厅的许可,拥有搜查权的,在现代也只有日本侦探俱乐部的职员了」
「这样啊——」
说起来,刚才海藤在玄关出示蓝色ID卡这个身份证明的时候,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真了不起」
虽然一叶也不清楚到底哪里了不起,不过总而言之还是先将这句话说出了口。不知道海藤是不是将其当做了讚赏、
「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真可疑。
「那么——为什么日本侦探俱乐部所属的侦探会来到这种地方?」
切暮发挥了她的冒失本领,好像完全没有感到一叶心中的那份[可疑的感觉],提出了这个傻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