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和潘纳科特弗高同为组织成员的雷奥·内艾班乔曾经这样形容过他的能力。
【——『狰狞兇猛』!那是一种……爆炸性的攻击,即便在消失时也是如暴风雨般席捲而去。】
他曾多次和弗高共同合作过。艾班乔调查完的事件犯人由弗高来进行抹杀,他们的工作儘是这种血腥的事情。身为这个城市的黑帮,他们以「保护」这个名义,为了抹消企业的丑闻而去干掉席捲巨额钱款企图逃逸的人,用最小的牺牲来解决「热情」下层组织之间的抗争。总之,那些警察无法插手解决却又是城市中所不可或缺的骯髒工作都由他们两个人来负责摆平。这其中一半是受了布差拉迪的指示去做的,但另一半却是受了波尔波的命令,并且在秘密完成任务之后要对布差拉迪保密。向「组织」彙报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们的首领认为他们或许会放过处置对象的年幼女儿之类的。
弗高会自行判断,若是有可能会给布差拉迪增加不必要的罪恶感的话,他就会瞒着布差拉迪。即便如此,艾班乔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协助他完成任务,并且帮他保密。于是,逐渐地,他们被周围的人看作是一组拍档了,可是弗高却从未问过艾班乔的过去,艾班乔也同样没有问过他的过去。他们双方都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一方面是没有询问的机会,另一方面,弗高总是在想,一旦到了那种两人只能存活一人的情况下,艾班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捨弃自己的,而他感觉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并不是互相不信任,而是没有一种「牵绊」。从一开始就如此了。
曾经身为警察的艾班乔因被发现贪污而官司缠身,给他贿赂的那个流氓是「组织」里的人,弗高想要得到一些信息,所以去见了尚处在幽禁状态中的他。盛夏的时候,那个流氓本人已经在警察拘留所内以冻死状态横死——应该是已经有「组织」的人将他处置掉了,因此现在能问话的就只有艾班乔了。
「——」
艾班乔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完全自暴自弃,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日益加深,即便看见来造访的弗高也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说,艾班乔,你放聪明点吧。你这样直接进了监狱的话毫无疑问一定会死的哦。曾经当过警察的你在监狱中会遭到其他囚犯怎样的对待你应该很清楚吧?而且狱警们都不会帮你的,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最低下的人渣。」
「……」
「你曾经放过水的地区是从哪里到哪里?你朝着那个流氓开枪时曾经有过犹豫……那是因为你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交易吗?」
「……」
「是毒品吗?那个流氓曾经做过毒品交易吧。而你放过他没抓他——我有说错吗?」
「……」
「你要一直保持沉默吗?这可很让我头疼呢——」
弗高皱起了眉。他只是想要知道城里日渐瀰漫的毒品交易是不是由「热情」本身造成的,他只是想要确认这一点而已。
(明明就已经清扫了大部分的敌对组织,可是毒品的流通量却丝毫不见减少,这会不会是谜样的BOSS在背地里贩卖着本应禁售的毒品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布差拉迪的立场就会变得很尴尬了。布差拉迪之所以能在城市中深得人们的信赖和喜爱正是因为他一举扫除毒品的英姿让市民们产生了共鸣,若是他的形象被一举推翻那将会有多尴尬。
(应该怎样做才好呢——)
正当他在思索之际,眼前的艾班乔却突然开口了:
「——为什么?」
「哎?」
「为什么你的神情看起来如此认真——明明就是个轻浮的小鬼。」
艾班乔的表情显得阴森可怕,弗高被他咄咄逼人地质问着,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要故意挑衅,但他的样子着实有些怪异。
「呃——你问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和我是同一类人……同样是人渣……可是为什么你能那样自信满满呢?」
「我说,艾班乔,我——」
「我知道的,你也一样的。是个有过挫折的家伙。看见你那腐朽的眼睛我就知道了——可是你那种自信究竟是什么呢?」
「你这算哪门子的挑衅啊?」
「你若是能告诉我『那个』的话,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那个』是指什么?」
「你的『理由』。你能够那样勇往直前的理由,你也告诉我吧。」
「我只不过是发誓效忠『组织』而已。」
「那么你也教教我怎样效忠『组织』吧。」
艾班乔一说出口,弗高的眼睛立刻睁圆了。
「你是在说你想加入『组织』吗?」
「如果这就是你的『理由』的话,那我就会这样做。」
「你是当过警察的人,绝对不可能在『组织』里出人头地的哦。不会给你管辖地盘,这辈子就只能做类似于别人助手一样的工作。这样你也愿意吗?或许还会有人冷不防地从背后捅你一刀。『组织』也不会认真保护你的。我觉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做笔交易,拿了钱后到国外生活比较好。」
「……」
艾班乔对弗高的忠告听而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等着他。那是一种异常可怕而又昏暗的眼神。
……连接了他和艾班乔的「毒品」——其元兇马西莫·波鲁佩他们的小组,弗高即将与他们相遇——并展开厮杀。
※
位于陶尔米纳东部的野外剧场从公元前三世纪之前就开始有了。环绕着舞台的半圆形希腊剧场——古希腊歌剧院,创造了这个剧场的希腊主义文化和之后改建的罗马时代即便到了现代仍然保存完好。虽然是观光胜地,但也并没有那么人声嘈杂,还是可以閑庭信步的。
穆洛洛一脚踏入这个古希腊歌剧院。
外面下着毛毛雨,显得——非常冷清。
穆洛洛小声抱怨道:
「本来想混在观光客的人群里进入城镇的——这样一来反倒很显眼了。难道是因为下雨的关係吗……」
「可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也没办法了啊。不管有多危险都必须要克服。」
「你这话是认真的还是随便说说的啊?我还真不明白你的意思呢。你的意思是放弃也可以吗——一旦这么决定了我可就不再多想了哦。不过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可能会打开新的局面哦。」
「就算再考虑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只要我们掌握了线索,就只会出现一种答案。」
「所以我就说了你这种想法太死板了。希拉E也是,你也是,脑子一点儿都不会拐弯。真是一点儿都不拐弯呢——」
穆洛洛仰着头教育着弗高,可是却拿不出一点儿证据,只让人觉得他想装腔作势而已。他的这种态度让弗高联想起了那个成为改变他人生契机的教授。
「你要小心点比较好。」
弗高冷冷地说。穆洛洛却皱着眉一脸不解。
「啊?你说什么?」
「不要无意义地挑衅我——因为我一旦发怒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这不是恐吓。实际上他曾经在没有丝毫意义的情况下,在教纳兰卓学习的时候,只因为他计算错了一道简单的计算题而猛地用叉子刺进了他的脸。
教纳兰卓学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纳兰卓做错题目也是家常便饭,可是当时他为什么会发怒,就连他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
穆洛洛撇了撇嘴。
「喂喂喂,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小心接触』吗?『生禽猛兽,生人勿近,吗?你还是打打禅做做精神修行比较好吧,话说——」
穆洛洛喋喋不休的话突然中断了。
弗高不禁感到奇怪,抬眼朝他看去,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看着别的地方——古希腊歌剧院倾斜的观众席。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变得一脸不可置信。于是弗高也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一个人——观众席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撑着一把蝙蝠伞挡雨,像是风景照片中的一部分般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那个男人看起来年纪相当大,脸上刻下了无数深深的皱纹,身体极其削瘦,背部挺直得像树榦。
乍看之下那名老者异常沉稳,可是过于犀利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异样,弗高刚刚在得到的资料中见过这位老者的照片。
「难、难不成——那家伙是……?」
穆洛洛呻吟了一声,来回应弗高的惊呼。
「没错……就是他,毒品小组的首领,维拉迪米尔·柯迦奇……!」
那名老者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当然——他等候已久了,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偶遇。可是应该不只他一个人……。
「……???」
穆洛洛慌张地四下张望着。可是却看不见柯迦奇以外的敌人,连其他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可、可恶——我们还是……」
就在穆洛洛思索着落跑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他的同伴已经朝着柯迦奇走去了。
弗高朝着敌人走去。
「喂、喂……!?」
「只能硬着头皮干了——现在想要逃走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弗高的声音中没有丝毫迷茫。可是……
「喂,别太性急。对方可不只是个简单的老头子啊!就连那个狄阿波罗都选择『与其用武力使他屈服不如和他谈判让他为己用』呢,可想而知对方的战斗经历深不可测啊!你的经历简直没法和他比啊!」
弗高将穆洛洛声嘶力竭的声音抛在身后,笔直朝柯迦奇走去。
柯迦奇微笑着等着他,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孙子一般等着敌人的接近。
弗高瞪着他,脑子拚命地思考着。
(充满自信地独自一人出现在我们面前,这表示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能力……并且有足够的自信能够赢我们。可是——在我的「紫烟」五米的射程範围内绝不可能有人能生还——实在难以想像能有哪种能力可以单凭力量与我的能力相抗衡的。也就是说,对方的能力应该是属于远程战斗型的。简而言之,只要我拉近与他的距离,将他引入我的射程範围内就可以了……!)
弗高这样想着,不断接近着对方。
(一定有什么,一定设下了什么陷阱——我必须将「紫烟」不留间隙地打进那个陷阱中去,利用一瞬间的破绽飞扑过去——)
弗高在他所能想得到的办法中,选择了最好的计算。
柯迦奇却只是用安详的眼神注视着弗高,开口说道:
「你——在博洛尼亚大学时和我们的马西莫是同学吧。」
「——」
「老实说,你的评价可不太好呢,潘纳科特·弗高同学。看来你是误解了人生这个东西呢。」
「……你在说什么?」
「你一定是这样想的——『不想选择错误,总是想要选择正确』——可是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柯迦奇完全是一副在对不经人事的学生耐心教育的教师口吻。
「人生究竟是什么呢?所有西西里岛的人都知道。像你这样的新兴城市的少爷或许很难理解,但人生其实就是——『不公平』。」
「——」
「前途多难就是人生的最佳写照。首先要接受这个观念。之后一切才会重新开始。即便别人不会做自己所期望的事情,即便採取了与预想完全不同的行动,也能认可它。而像你这样立刻发怒拿周围的人发泄出气的性格是最糟糕的。这样什么都不会产生,剩下的就只有荒废而已。」
「——」
「我们西西里岛人将价值放在了『沉默』之中。『沉默』然后『忍耐』——于是产生了希望。只有用自己的意志才能去开拓人生什么的,这是一种自私的想法。命运不会眷顾任何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弗高同学。你所认为的『绝对没有错』这种事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管你的判断再怎么不理想化,再怎么现实性,这终究只是个比较的问题。梦想和现实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不同——你所认为的现实只不过是微小错觉中的一种罢了。」
就在柯迦奇静静说话的期间,弗高已经来到了距离他只有五米的位置——恰好在「紫烟」射程範围边缘。还差一步,只要再踏出一步,就能来到能给老者一击必杀的地方了。
可是他已经来到这么近距离的位置了,柯迦奇还是无动于衷。
若他要发动能力的话,弗高应该能看得见。上了年纪的他反射神经一定不如弗高,若要採取什么行动的话应该必须要先佔得先机才行。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弗高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他在进入随时能发动攻击的射程範围内的同时却迷茫了。
脑中思考着各种事情。不杀死对方是不是比较好呢,若是对方毫不抵抗的话,就抓住他进行拷问,又或者这个老人只是在拖延时间好让他的同伴逃走吗——各种念头闪过脑中,瞬间又消失无蹤。
他知道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障眼法。
弗高从他充满杀气的眼神中感觉到,这个柯迦奇根本没有放弃要杀他的决心。可是——背后的想法却深不见底,使得他无法做出决定。
(怎么了?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啊……)
柯迦奇对着纹丝不动的弗高缓缓点着头说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呢,弗高同学。你自认为知道的事情其实都只是表面的,肤浅的小聪明而已——你不知道勇气。你不知道人在舍己求生时的力量有多强大。不知道勇气为何物的你就跟企图吮吸聪明人类的血却反被打死的跳蚤没有两样——」
柯迦奇嘴角边浮起一丝蔑笑。弗高被侮辱了——可是他却莫名地无法生气。为什么不生气呢?就算是纳兰卓也会当场发飙冲上去暴打他一顿的。如果是纳兰卓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纳兰卓——你……!)
弗高没有发怒也没有焦躁,只是被一股奇异的焦躁所催促,他拔地而起,朝着柯迦奇所在的野外剧场观众席斜斜地沖了过去。
他的身形晃了晃,脚下的地面崩裂了。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调整好姿势——
「唔……?」
想要站稳的双脚却突然奇怪地一滑。他竟然想要踏在空无一物的地方。他立刻找准了立足之地,準备借力于那块坚硬的土地……可是下一瞬间,双脚又因奇怪的用力方法而失去了平衡。
「怎、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
弗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双脚总是往奇怪的方向用力,使得他看起来像是在跳舞一样。
「这、这是……这种感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