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代卯月的胃壁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卯月好奇心旺盛,可以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之一。而且他还兼具着与好奇心相互支撑的胆量(或者说是鲁莽),因此他至今为止都不懂戒备。
他虽然知道害怕,但可以说从为领教过真正意义上的恐惧为何物。但是,他现在对于自己『呆得缺乏恐惧心与戒备心』这一点开始后悔了。最初的契机是他对魔兽产生了兴趣,此后卯月便踏入了不寻常的领域。
他过分频繁地接触人的死亡也就算了,最后还跟可认作是兇手的男人建立起了朋友关係。这压力不让他胃疼得穿孔就算是奇蹟了。
即便这样,他的胃仍旧坚强地一直挺了下来,直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掀起狂涛般的追击——在帝都,骇人听闻的事件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卯月的兴趣被那件事吸引过去,胃壁遭受巨震,看是产生一个疑问。
而在同一时期,他那位犯下多重命案的朋友——茨卡伊·J·马克劳德也开始做出诡异的举动。
「这边请」
「……谢、谢谢」
在女僕的引领下,卯月刚踏入茨卡伊的宅子一步,便感到强烈的眩晕。
他在两天才刚刚被这惨状吓的不轻,但当时硬当做是这位朋友聊发狂性,没有当一回事。然而现实有悖他的预测,宅邸内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他究竟在想什么?)
茨卡伊的住所已化为老鼠的宅院。
走廊侧面堆满了装小动物用的笼子,里面关的都是老鼠。灰色的老鼠就像在努力工作一样卖力地在转轮中奔跑,同时製造出刺耳的声音。
如今可以非常自豪地说,这宅子里数量最庞大的种族就是它们。
居住用地被削减的雌性魔兽用非常不满的目光盯着鼠笼,但可能是被下令不準出手,没有扑上去。那些老鼠在主人的庇护之下,悠然自得地不停奔跑。
走进了茨卡伊的房间后,类似的状态依旧没有改变,到处都是老鼠。
小老鼠们正以鳄鱼标本背上插的匕首间的缝隙为线路,灵敏地窜来窜去。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兔子大的老鼠钻进取代滚轮的圆筒之中,像表演杂技一样在地板上飞快疾驰。
它们被女僕(正在到处走往笼中洒下坚果)踢飞,咕噜咕噜地滚动着,重重地撞到墙上。
房间就像老鼠窝一样,笼罩在喧闹之中。但是,茨卡伊这位房间的主人却在藤椅上翘着腿,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专注地看着报纸。卯月看準地板上的老鼠避开女僕,做出漂亮的急转弯离开后,这才战战兢兢地向茨卡伊搭腔
「你没病吧?」
「你怎么冷不丁这么说,真是又率直又没礼貌」
茨卡伊迅速地将报纸放在旁边,抬起脸。卯月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本没想让他不开心,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后再次向茨卡伊忠告道
「呃,我说……就算老鼠是种崭新的兴趣爱好,这数量会不会未免多过头了?」
「叙述要準确,是『饲养老鼠是兴趣爱好』。但总之都不对」
茨卡伊坚定地这样说道。
那么,这些老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接了大量鼠型魔兽的订单不成?
卯月苦恼地思考着,未徵得同意便在茨卡伊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卯月在茨卡伊家已像在自己家了。卯月发觉自己竟然对可能是杀人犯的男人家如此熟悉,一时感到战慄。但是,这个问题现在先放在一边,他将目光转向搁在桌上的报纸。
卯月目光在标题上滑过,以造访这里的理由开口说道
「这个帝都真不太平。就像每月例行似地,报上总在刊载下水道有扫淤者和流浪者的遗体被发现」
「这是当然的吧。钻进下水道的人当中,很多是考翻捞掩埋在沉澱物中的硬币金属品及其他多种多样的东西进行变卖为生的。在那个过程中,他们可能脚会被缠住,可能会吸入有毒气体,出现死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能以一体的状态被发现的人已经算幸运了。实际的死者人数其实更多」
「最近治安似乎进一步恶化了呢——被发现的尸体数量也翻倍了。而且还是他杀」
「真爱兜圈子。你想聊的就是这起事件吧?」
茨卡伊抓起报纸,朝卯月面前一扔。在第一版上印着尸体的插图,还列着装饰得非常恐怖的标题。茨卡伊念出那个标题。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这正是让卯月感兴趣,并让他一直胃疼不已的事件。
茨卡伊重新翘起修长的腿,并没有特别不愉快地笑起来,讲出了报纸上所记述的事件概要。
「自十二日前,在帝都的下水道中断断续续有他杀的尸体被发现。迄今为止发现的尸体中,一名为流浪者,三名为扫淤者。他们的腹部被『活生生』撕开,『四肢被切下』。另外,兇手还将其手脚当做笔『再利用』,在墙上留下了血字」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没错,拜其所赐,人们开始私下议论,这是不是为了警告,或者说威胁我而让无关的人遭受杀害。你也是在意这件事才过来的吧?」
「警方呢?」
卯月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意图,这样问道。茨卡伊轻轻耸耸肩,说道
「虽然我无意去找他们,但他们传唤过我。我接受了询问,但并没有头绪。而且人又不是我杀的,于是警方就劝告我身边多留点护卫,很快就放我回去了。但是,社会不见得相信我是无辜的。目前报导……不用说你也知道。所有新闻都看过了吧?」
卯月点点头。就跟『妖精商』事件当时一样,他将能够弄到的报纸全都买来看过了。很多报纸开始谈及『高文爵士』与『兽之王』间的关係。但是,这仅仅停留在了『开端』阶段。没有刊物动真格地去编写『兽之王』的黑色传闻。
「报导依然选择沉默呢」
「啊,真幸运」
戴利·桑塔纳杂誌对魔兽方面的流言蜚语非常敏感,必定会头一个获得消息,他们的不自然沉默恐怕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而且『兽之王』还是对警方有所贡献的调教师,没有任何一家报社下定决心先打头阵,其他的也就不敢越雷池半步。
估计还会过去好一阵子,才会有实打实的报道刊出来。而这种情况对于杀人的一方来说,恐怕并不有趣。
(那句话是针对茨卡伊先生的,同时又并不是)
卯月对事件的情报进行过自己的分析。眼下再搬出『高文爵士』的名字,根本动摇不了茨卡伊·J·马克劳德。与其说兇手留下血字的目的是针对茨卡伊本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引起社会反响要更加合理。
卯月对这起事件已有一定的研究,至少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用食指在新闻标题上敲了两下,开口说道
「对于兇手的目的,我先说说自己的推测吧」
「这岂能不听?你是怎么想的?」
「兇手的目的是为了在社会层面抹杀『兽之王』」
「喔?」
「然后,也是想杀死你的人」
犯人企图用『兽之王』杀害『高文爵士』的嫌疑来吸引社会的目光,但威胁者本人恐怕也并没有相关证据。如果拥有确凿证据或者知悉真相,那就不会仅仅留下短短一句引人浮想的话,而会写得更加具体。恐怕这跟彼得·弗雷德里克事件属于同类情况。
(有人认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必须受到制裁)
现在有人仅仅只是为了这样在杀人。
「作为让你丧失社会信誉而选择『杀人』作为手段的理由,可以想到有两个。一是为了把社会对事件的不安、恐惧,以及对杀人犯的憎恨指向你。二是想你表示,兇手拥有着杀人的手段与觉悟。兇手对你有着强烈的加害意识,最终会加害于你吧」
「把人当道具来杀人的对手。你的推测应该没错」
茨卡伊点点头。得到他的认同后,卯月继续往下问
「目前各新闻社的反应很迟钝,但魔兽爱好者之间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你真的没事么?」
「有没有事指的什么?你问得太抽象了」
「我是问,有没有人刁难你,或者对你做出恶劣的行为」
『兽之王』本来就树敌众多,一搞不好就会丧失社会声誉,甚至于导致直接的生命危险也可想而知。但是,茨卡伊平静摇了摇头。
「在我作为调教师的一面还没有被世人所接受的时候,这则报道搞不好是能让我身败名裂。但是现在,『兽之王』的声誉更强于黑色传闻。很多人都觉得无所谓,找我提出委託的人络绎不绝。只要我技艺犹存,任凭传言漫天,『兽之王』的名号将依旧受人敬畏、尊重」
「既然如此,眼下的问题……」
「有的。毋宁说,与魔兽无关的贫民的反响问题更大」
「贫民?」
听到意料之外的词,卯月皱紧眉头。
在这个帝都,贫富差距非常之大,居住在贫民区的人总是在压迫之下过着悲惨的生活。信奉实力至上主义的魔兽调教师是他们梦想的职业。于此同时,魔兽可算作是富裕阶层象徵,若不成为调教师则永远都与之无缘,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成为顾客。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反响会造成问题呢?
茨卡伊抚摸着面具边缘,回答了卯月的疑问
「魔兽是财富的象徵,而『兽之王』则是魔兽的製造者。而且,还背负着弒师嫌疑。总是戴着面具这一点也令人生疑。你试想一下,如果被这样的人害得与本来毫无关係的自己和同胞们被撕破肚子,有谁不生气?」
「原来是这样!被害方的憎恨原来是这样指向你的啊!」
「没错。比起连面都看不到的罪犯,狠起我来更容易。而且我招惹憎恨的条件也具备了」
茨卡伊轻轻耸耸肩。卯月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肩膀。
(将那句留言和报导结合起来,即便现在也可以猜测错在『兽之王』身上)
人们愤怒的矛头有时会被轻易扭曲,而且轻易得毫无道理。如果遇害情况长此以往继续发展下去,最后搞不好不光只针对茨卡伊本人,忧愤将会在『魔兽调教师』〖兽之王〗这个象徵性的名字的刺激下,转向富裕阶层。
「贫民区那些人的连带情结让人无法招架。你应该知道曾发生过将几名流浪者不当逮捕入狱的警察在夜路上遭袭击身负重伤的事件对吧?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为了同伴能够轻易地去犯罪,且彼此袒护。事情就是这样」
茨卡伊深深地靠在了藤椅上,合起双掌坦坦蕩蕩地直言道
「就算我的宅子突然被人纵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茨卡伊现在所处状况,危险程度似乎超乎卯月的预测。但从茨卡伊的口气中听不出半点害怕。卯月对他的反应已经直接越过了佩服,都有些愣住了。
「然而,你相当从容不迫的样子呢」
「也不是。我已经让魔兽进行警备了,就算遭受袭击也不会有问题,但继续招惹憎恨将会对生活造成印象。要是在市场上买到的东西被无差别下毒,我可招架不住」
茨卡伊细细地呼了口气。
说的没错,街头小贩与水产市场工作的人很多都是贫民区的。在不知道会被谁怎恨的情况下,恐怕很难轻鬆购物。而且不觉得女僕在做饭的时候会注意有没有毒的问题。卯月的忧心又加重了。
「那你岂不是有很大麻烦?你究竟準备怎么做?」
「别担心,传言马上就会瓦解」
「————啥?」
听到这乐天,却又异常有力的肯定,卯月獃獃地惊呼出来。
他完全想不到这句话有什么根据。这种暴行不是会突然结束的那一类。
卯月从其本质之中感受到了难以消除的强烈憎恶。
杀人的行为还将继续下去,传闻也应该会进一步扩散。但茨卡伊无视于卯月充满疑问的表情,面具之下的眼睛诧异地眯了起来。
「比起我来,你更不对劲」
「……我怎么了?」
「你怎么就对这起事件感兴趣了?」
茨卡伊问得卯月钳口不语。他之前都会稍稍有意地去迴避说出其中的理由。
茨卡伊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卯月,说道
「我把你当朋友,但你对与我有关的事件感兴趣好像并不仅仅出于『身为朋友的担心』这冠冕堂皇的原因。而且,你一直都在如饑似渴地调查着事件相关的情报。这是为了什么?」
「你是问……为什么?」
「好奇心会招惹危险。我觉得这一点,经历了『妖精商』与舞蹈团的事件之后,就算是你也应该领教到了」
(原来那是在警告我不要掺和么?)
卯月设法去读取茨卡伊的脸色,但茨卡伊并没有露出以前那种抹消掉一切感情的可怕表情。他只是诧异地眯着眼睛,看来只是单单对卯月的行为感到费解。那表情就像在问,「难道这起事件中有什么能再一次你燃起超越恐惧的好奇心?」
卯月本人,已经充分地把握了问题的答案。
『高文爵士的亡灵没有忘』
(那句留言正是一切的开端)
自从在报纸上发现这句话之后,卯月就完全成了这起事件的俘虏。
可以说,他完全着了魔。
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明知可能会让茨卡伊不开心,却还是找到茨卡伊本人来寻求情报。直到现在,卯月执着于这个事件的理由仅仅只有一个。
(只要追查这个事件,我的怀疑,那令人厌恶的真相,可能就会大白于天下)
『绚烂万华镜』高文爵士真的是茨卡伊·J·马克劳德所杀么?
彼得·弗雷德里克所怀的疑惑,究竟是不是真相?
茨卡伊室杀人兇手。儘管没有物证,但卯月能够确信。
事到如今再增加他其他的罪名,应该也不会改变对他的评价。但是,卯月还是无法就此轻易肯定。
魔兽调教师『兽之王』的立场,便是缺乏任性的茨卡伊的一切。
他难道是将自己的师傅——最顶峰的调教师当做跳板,一路走来的么?
(我想知道真相)
卯月感觉,只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能够对以前茨卡伊说的话得出答案了。卯月本能地察觉到,这个答案总有一天必须得出来。
也就是说,上代卯月是否终有一天会成为茨卡伊·J·马克劳德的敌人。
但是,他不可能将这种理由告诉茨卡伊。他移开了目光,有意调整让声音听起来平淡,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被神奇的事件给吸引了。我就是这种不知悔改的性格」
「哎,这倒也罢。自己的安全就由自己来保护吧。不要期待兇手拥有常识性的伦理观」
面对卯月的谎言,茨卡伊轻易作罢,这把做好準备的卯月给愣住了。
没準茨卡伊只是单纯地替似乎想要深入事件的卯月的安全感到担心。他虽然是杀人兇手,还是个冷漠的男人,但有时会对『站在朋友位置』的卯月表露温情。但是,卯月无法回应他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