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
「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过来吗?」
这我怎么知道。
我将这句到嘴的话咽下,回答伊予老师:「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应该就是我上课时的态度不好之类的。
这是我第三次被叫到特别教学楼二层的学生指导室。第一次是因为往汐的脸上扔水壶,第二次是因为打了世良。我被要求坐在硬邦邦的摺叠椅上,硬是听了好几个小时的批评教育。真是烦死了。
「我收到了不少老师关于你的报告,似乎你反省期过后更过分了。先不说你不交作业,但对老师态度恶劣可不好。」
伊予老师的语气很平和。她似乎并不生气,也没表现出对我感到失望,表情也很温和。大概是想凭这温柔的态度让我对她敞开心扉吧。
我才不吃这套。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要这样保持沉默,对方自然会露出破绽。与其用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来对我表示关心,还不如直接沖我发火。与温柔不同,愤怒这种感情中没有那些心机盘算。
伊予老师也不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说下去。
「你的成绩还不错,因为上课态度被扣分就太可惜了。你也不想随随便便就丢了绩点吧。」
无视。
「教数学的森老师也很担心你哦。是因为他最近开始养猫吗,看他最近心情不错呢。有纱你喜欢动物吗?」
无所谓。
「啊,对了。最近不是有志愿者活动吗,好像是清扫河岸。你要不要去参加试试?可以加绩点哦。」
我才不去。
伊予老师不断寻找能够打动我的话题。我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拉进和我之间的距离。但我除了觉得「教师这行可真不容易」之外没什么别的想法。
学生指导室楼上有音乐教室,吹奏乐部正在练习。演奏的音乐声甚至能传到这里。现在他们演奏的是古典音乐,虽然我听过这曲子,但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名字。
我悄悄瞄了窗外一眼。
今天的风不小。我平常都骑自行车回去,可不想回家的时候顶着风骑车。要是再下起雨来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伊予老师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希望能早点儿结束。
她说的话我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时,伊予老师忽然「呼」地一声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早点儿回去,稍微跟我聊聊嘛。板着一张脸你也累吧。」
「……累的明明是你。」
我忍不住吐了个槽。伊予老师笑了。
「你这不是挺懂的嘛。教育执拗的学生真的可累了。」
「那你别管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是A班的学生,出了什么事是我的责任。」
「呵,结果你担心的还是你自己,我根本就无所谓吧。」
「别说话像个缠人精呀。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也不会留到这个时候还唠叨……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关心你。」(译注:「かまってちゃん」指的是为了让别人关注自己故意製造麻烦的人,这里译作「缠人精」)
「谁知道呢。」
伊予老师伤心地垂下眼帘。
「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唉,算了。」
她清了清嗓子重整架势。
「我不是生你的气,这次是想和你聊聊成绩的事。」
成绩。听到这个词,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你也知道,自己的成绩从九月开始就一点点地下滑。凭你现在的实力,虽然应该能考到自己志愿的学校,但成绩再这样下滑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可恶,她戳到了我的痛处。
这两三个月,我一直没办法集中精力学习。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之前是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汐回到以前的样子,夏希是怎么看待我的。最近则是会想起世良对我百般挑衅的事,然后心里就很窝火,还有想究竟是谁把「那件事」透露给他的。
脑子里面全是嗡嗡的噪音。
现在也一样,心情真是糟糕透顶。
「而且,就你现在的情况来看,绩点可能会拖你的后腿。即使是大学的入学考试,有的学校要是你的考试成绩勉勉强强的话,会根据你的绩点来判断你是否能够入学的……」
这我倒是不知道。
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问题。
「那把成绩提上去不就好了么。」
「说得简单。能提上去固然是好。」
「最近是被其他事情分了神而已。只要我想,考试成绩根本就不是问题。」
「是嘛,是被什么事情分神了?世良君?还是说是汐的事?」
我差点儿咂舌。
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我听都不想听到。特别是世良,一想起他来,脑子里就凈是些糟糕的回忆。只希望他能早点儿死。
「……和你无关吧。比起这个,让我回家啊。今天没带雨披,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坐公交车,要么就死了心淋着雨回去吧。」
「要是我感冒了就去PTA告你的状。」
」看来你又学到了没用的知识啊……」
虽然我不知道PTA平常是干什么的,但印象上是和教师对立的组织。反正我也不会真去那告状,况且我连联繫方式都不知道。
我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都五点了。」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到这吧。但要是你成绩又下滑了,或是闹出什么别的事来,可是还会把你叫过来的哦。真的,拜託别再惹麻烦了。」
终于解放了。我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包挎在肩上。
刚想出门离开,听到她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一瞬间,我想装作没听见,但要是因为这个再听她说教可就麻烦了,我放弃挣扎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事吗?」
「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可是会很累的。」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怜悯。
多管閑事。
「知道了。」
走到走廊上后,随手将门关上。
我向楼梯口走去,外面正阴着天,走廊上显得有些昏暗,而且还很冷,这个气温感觉像是在冬天。
我心想,真要是冬天就好了。希望寒假能早点儿到来。我不想待在学校里。反省期的时候我心里想了好几次,要是能有陨石或是飞机、大卡车什么的,总之来个巨大的东西撞进学校,把一切都毁掉就好了。虽然这想法很蠢,但在想这些的时候,我能够稍稍忘记内心的忧郁。
——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可是会很累的。
无意间,伊予老师的话语在脑海中迴响。
我又不是有意和别人起冲突,要是事情能顺利解决,就算是多少让我有些不愉快我也不会去计较。
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大家开始渐渐地接受汐了,我的立场越来越危险。只是被讨厌倒还好,但是世良把「那件事」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只有这个,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他害得我被别人瞧不起,这我可无法接受。
要是这时候服软了,之后会越来越被别人瞧不起。所以我就得和别人起冲突。要狠狠地怼回去,闹得越大越好,要让周围的人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孬种。这就是我的战斗,谁都别想阻止我。
伊予老师永远都不会了解我的心情的。
可恶……又没来由的生气起来了。
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快,我气得身上一阵一阵地疼。就像是有蚊子在身体里面向外叮咬皮肤一样,焦躁感支配了整个身体,完全无法控制。感觉自己脾气也暴躁起来。
我走下楼梯。中途走到楼梯平台时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空中有着几处云隙。但太阳快要落山了,日落之后天气会更冷的。
为了多少暖和下身体,我边揉搓着肩膀边下楼。这时,忽然在平台碰见了个熟人。
「咦,有纱?」
是真凛,她正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她正披着垒球部的运动衣,右肩上挎着包,看样子像是刚做完社团活动。
「真少见呢,这可时间能在学校看见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被老师叫过去了而已。」
「是嘛。真不容易。」
她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说话时很平静。没问我为什么被叫过去,大概是猜到理由了吧。最近我上课的态度很糟,班上的所有人都知道。
「啊,对了。其实今天我们提早结束社团活动了,因为风太大了。所以难得能和椎名一起回去了,有纱你也一起如何?」
三人放学后一起回家。确实很久都没有过了,自第二学期开始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和我这个回家部不同,真凛和椎名都有社团活动。所以除非她们没有社团活动,不然我们也没机会一起回家。
但是最近,即使没有社团活动,我们也没一起回过家。因为我不接受现在的汐,真凛或椎名……还有夏希,我与她们渐渐疏远了。
最近几个月,我都是一个人回家的。
「我说你。」
内心的焦躁将嘴里的话沖了出来。
「明明在教室的时候不和我说一句话,周围没人的时候反而过来。」
真凛震惊地睁大眼睛。
「不,我不是那个意……」
「和我待在一起会被老师或是汐的粉丝们盯上吧,还是说不想被人贴上问题儿童的朋友的标籤?反正不管自己干啥,只要自保措施做好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是吧。」
真凛一脸难过,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实际上我就是想伤害她。因为我觉得,这么做能稍微缓解我心中的焦躁。
但那焦躁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还未烧尽的残灰,黑暗的感情在心中腾起滚滚黑烟,心情越来越糟了。
「不是的。」
真凛的视线中透出敌意。感觉平台这里变得更冷了。
「先离开我们的不是你吗。暑假过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去和其他班的学生一起吃饭了。」
「偶尔和别人吃饭不行吗。还是说怎么着?这还得徵得你同意?」
「我是想说,既然你要和别人吃饭,那和我们说一声不就行了。而且不只是吃饭,换教室上课的时候,休息的时候,就算我找你说话你也明显摆出一副厌烦的表情,有时候还直接无视。就因为你是这个态度,所以我才不找你聊了。「
说完,她露出一脸落寞的神情,彷彿失去了战意。
「但是……一直这么下去的话,还是心里不好受。所以我才邀你和我们一起回家。你自己一个人也会觉得孤单吧?路上我们去麦当劳坐坐,好好谈谈吧。」
真凛像是放下了过去似的莞尔一笑。
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搞什么」
胸中一团怒火腾然而起。
「看你一个人挺可怜的我就大发慈悲地陪你一起回家,是这个意思吧?你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我么。就算没有你帮忙,我照样能过好。」
「……为什么你总是朝那方面想啊。」
她困惑地摸着额头,现在连她这个动作都让我火大。
「你会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也是情理之中,但我之前也说了,你着了世良的道了。他说的那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直接无视就好。我想找你谈谈,也是想解除这个误会。」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犯人?」
「你怎么这样!」
她的声音透露出急躁。
「犯人犯人的,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啊?说了就是说了,快点儿忘了吧。」
一瞬间,感觉自己体温升高了。
「怎么可能忘了。」
我向真凛走近一步。
「别以为一句『说了就是说了』就能糊弄过去,你的秘密又没被别人说出去过,所以你才能说出这话来。话先说在前头,你的那些不害臊的秘密我也知道几个,要不要我写在黑板上让别人瞧瞧?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说了就是说了』这种话。」
「什……」
她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看来这话效果显着。活该!
「……算了,过来邀请你是我傻。你一个人回去吧。」
她刚要从我身边走过,我立刻挡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