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当朝阳缓缓升起,街上逐渐充斥着喧嚣的时候。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时钟,同时做好出门的準备。
我全副武装──準确说来是带着一把匕首。
身上服装是以往探索迷宫用的战斗服,而且我今日準备周全到还有配戴皮革手套。
甚至挑选一双攻略迷宫用的鞋子,然后将手伸向玄关。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咦,你要去哪里吗?」
是艾琳,她似乎刚做完早餐,双手还滴着水。
「我没说过吗?我已经和莉丝小姐约好今天要接受她的修行。」
「啊~你昨天好像有说过这件事……」
「总之就是这样。因为可能会晚点回来,如果下午我还没到家的话,晚餐就别等我,你们先吃吧。」
「是可以啦……那你到底几点会回家?」
「就算妳现在问我,我也没办法回答妳。或许会提早到家,也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
「什么叫做永远都不回来,你是会好几天都不回家吗?」
「可以这么说,总之妳别想太多。」
「好吧,你路上小心喔。」
艾琳挥着手送我出门,态度一如往常那样敷衍了事。
正因为这样的对话与平常毫无分别,反而更令人觉得不舍。
「我出门了。」
语毕,我一把推开大门,莫名觉得这厚实的门扉比以往更沉重。
为了避免艾琳从我的表情上看出端倪,我头也不回地离开队伍小屋。
我跟金恩十分相似,而且也同样卑鄙。
我们都有着比起让同伴涉险,情愿先拿自身小命当赌注的小聪明。
既然金恩不肯依赖我们,我就做出相同的选择。整件事就是这么单纯。
「好久不见。不对,想想也没有那么久啦。」
「有什么事吗?居然一大清早把我约来这里。」
站在眼前的男子提出质疑。大概是有所警戒的关係,我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比以往粗鲁。
我和男子目前所在的地点,就是平常与莉丝进行特训时,位于城镇郊外的那片空地。
由于附近没有花草树木等碍事的东西,再加上人烟稀少,可说是非常适合用来进行战斗特训的场所。
将这名男子找来此处并没有多么困难。
毕竟我们互相认识,打声招呼就会自己跟来。利用之前透过【地图化】和《索敌》记住的气息,我一发动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继续这样大眼瞪小眼也无济于事。
我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我有件事情想拜託你,修盖尔先生──不对,这么称呼你比较省事吧,『斩首者』先生。」
修盖尔立刻压低身体的重心,右手则抓着背上那把大剑的剑柄。
这是战斗架势,也算是默认我的猜测。
当我做好能随时应对敌方袭击的準备时,修盖尔抛出一个疑问:
「你怎会知道我的身分?」
「关键就在于你的《隐密》太出色了。」
起先发现修盖尔埋伏在队伍小屋外面时,我以为他是妮梅的跟蹤狂。
但是发现信箱里放着没写住址的信封,再加上从金恩口中得知关于斩首者的习惯之后,我才惊觉是自己误会了。
寄信都是需要地址的,没写地址就表示是直接投入信箱里。
意思是预告信出现在信箱内,是因为斩首者已抵达瓢立夫镇。
正确说来是早在预告信寄出前就已经到来,毕竟总是需要时间进行调查。
为了成功暗杀目标,无论如何都必须先调查目标的行为模式与适合的地点,确保暗杀是否可行。
修盖尔之所以出现在队伍小屋周围,难道不就是在打探这些事情?
虽然他有可能只是斩首者的手下,单纯负责调查的部分,但是出色的《隐密》技巧却害他露了馅。
我刚才之所以会说出关键二字,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另外能取人首级的武器也相当有限。
至少也得像是弗斯所用的佩刀,或是更大型的刀剑才有办法做到。
修盖尔随身携带的大剑,可说是完美吻合斩首者的条件。
他谎称自己是想挑战迷宫才来到这里的冒险者,恐怕是为了避免被人怀疑他为何携带那种招摇的武器。
而且加入冒险者的交流圈之中,可以更容易取得关于金恩的情报,堪称是一石二鸟。
另外,也不曾听说斩首者是以瓢立夫镇为据点的杀手。
修盖尔是初次来到此城镇的这点,也是暗指他就是斩首者的理由之一。
假设修盖尔和斩首者是同一个人,所有事情也就解释得通了。
「看来我跟你当真很不对盘。虽然从你察觉到我的气息,我就一直防着你,现在甚至还被你看穿身分……这情况当真很不妙。」
──这情况当真很不妙。
修盖尔的确说了这句话,问题是有什么不妙的?
是因为我对暗杀计画造成阻碍?还是因为斩首者的真面目被人揭穿了?
究竟是哪里对他不利?有必要继续深入了解。
只要掌握这部分的情报,或许会有光靠交涉即可摆平此事的余地。
「难道修盖尔是你的本名?」
「没错,因为我自认绝对不会被人看穿身分。等下次潜入时,我还是使用假身分吧。」
下次……表示他有信心能活着离开这里。
按照他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修盖尔口中的不妙,应该是指身分被人揭穿一事。
他似乎不觉得我有办法阻止他的暗杀行动。
其实我也不想面对这种胜算不高的赌注。
靠蛮力解决问题是最终手段,如果可以息事宁人的话是再好不过。
因此我决定对修盖尔施压。
「修盖尔先生,看你好像不是特别厉害吧?」
「你很敢说嘛。」
「我只是确认事实,毕竟我用《索敌》这招战技就能摸透你的深浅。就算你是赫赫有名的暗杀者,实力却不怎么样。我相信你除了气息难以被人掌握以外,身手就跟寻常的冒险者半斤八两。」
若是少了《隐密》,斩首者就连金恩或弗斯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他的最强是来自于针对《隐密》这项战技进行强化。
代价就是剑术实力平平,当然他应该还是比我强。
「我跟你当真是不对盘到极点,没想到你竟能看穿到这种地步。」
「大概吧。但我觉得自己跟你特别对盘喔。」
一如修盖尔採取十分极端的锻炼方针,我的战技取向也非常扭曲。
因为我是捨弃一切攻击战技、只学习探索迷宫相关战技的稀世冒险者。
所有学会的战技之中,我最擅长的就是《索敌》。
这是我特训时间最长的一招,恰好也能与技能【地图化】相辅相成。
由于曾经受困在迷宫第二十层,迫使我将这招练得炉火纯青,甚至还得到一流暗杀者金恩的认证,说我的《索敌》技巧已在他之上。
说起消除气息的战技《隐密》与搜寻气息的战技《索敌》,其实是后者比较有利。
《隐密》并非如此万能的战技,就只是让魔物不容易发现自己罢了。
若是引起魔物注意至某种程度,无论如何使用《隐密》也消除不了存在感。
此道理不光是针对魔物,也能套用在对人战上。
在一般情况下是无法藉由《隐密》完全消除自身气息,当碰上同等水準的《索敌》时,将是侦测气息的《索敌》佔上风。
基于这个道理,修盖尔能将《隐密》钻研至他人无法认知的境界,老实说是令人叹为观止。
一般的《索敌》根本无法掌握修盖尔的行蹤。
按照修盖尔日前埋伏在队伍小屋附近被我识破一事来看,能肯定他无法瞒过我的《索敌》。
假如修盖尔没有前来打探情况,立刻进行暗杀的话,或许他的计画会非常顺利。
他当初透过《隐密》藏得很好,就连我也无法掌握他的行蹤。
可是一旦被我掌握过气息之后,我已对他的《隐密》相当熟悉,因此他再也无法故技重施。
换言之,我对斩首者而言宛如天敌。
斩首者能战胜金恩,但他却赢不了我。我就连金恩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但在对抗斩首者时却可以取得优势,我们之间的关係有如猜拳那样相互制衡。
因此我才能够站在有利的立场进行谈判。
「修盖尔先生,可以拜託你不要暗杀金恩先生吗?」
「恕我无法答应。」
「只要你肯收手,我们绝对不会加害于你,我也会帮忙守住你就是斩首者的秘密。对你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难道这样你也不愿答应吗?」
「我说过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这对你来说只是一次的失败吧,应当不算什么吧?金恩先生已经金盆洗手了,所以……!」
「这是我的坚持。」
修盖尔以泰然自若的语气说:
「现在的金恩确实已经金盆手洗,经过调查也明白他算得上是善人,但问题在于那又怎样?受害者仍然得不到救赎。在这个世上,有许多人就是渴望那些害自己不幸的人也得到报应。还有看不惯加害者得到幸福的也是大有人在。」
他补上一句但书继续侃侃而谈。
「可是这种想法有何不对吗?原谅令自己陷入不幸的加害者,积极面对人生的受害者是很坚强又伟大,不过这世上终究是软弱的人佔了大多数,而我就是下定决心要为这些弱者出头。」
「既然如此,修盖尔先生你也是加害者吧!同样是害人遭遇不幸的罪魁祸首!」
「没错,我也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是个比谁都软弱的人,但我完全没有从这条路上回头的打算。」
修盖尔从眼底透露出心中的觉悟。
承认自己的软弱,却依然沿着所选的道路勇往直前,这种人都特别坚强。
再再证明本人经历过足以压垮自身的伤痛,却还是拥有继续迈进的力量。
在修盖尔产生这样的坚持之前,我不清楚他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过我相信,肯定是我难以想像的变故。
才认识他没多久的我,根本不可能有办法说服他。
此事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交涉能够摆平的问题,我们命中注定就是必须一战。
「总觉得我多少了解修盖尔先生你的为人,我想你算得上是善人。所以有件事想拜託你,请你不要将我认定成恶人。假如你坚持要杀死金恩先生,我就不得不杀了你。」
「你真有这样的胆量吗?」
「至少我自认为有在昨天做好觉悟了。」
修盖尔的目光直直射来,窥视着我的双眼,打量我究竟有多少觉悟。
一段时间后,他死心地摇摇头说:
「原来如此,你似乎是认真的,和我年轻时的眼神十分相似。基于这个缘故,我也挺想阻止你的,但我想应该是阻止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