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迷宫第二十一层回来已过了十天。
在那之后,我们抱着金恩冰冷的遗体返回瓢立夫镇。
即使明知徒劳无功,妮梅仍拚命不停施展咒语帮金恩疗伤。
被弗斯劝阻之后,两人就此爆发口角。
接着艾琳也莫名加入战局。
后来甚至演变成争执。
萝兹莉亚最终看不下去便上前劝架。
不过,眼下情况叫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里有谁会明白同伴过世时的应对方式?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
当时碰巧经过附近的冒险者们,很快就看出我们的情况。
于是冷静地提供我们各种指示。
我们不加思索地听从建议、採取行动。
曾几何时,金恩的遗体已放进棺木,并且完成火葬的準备。
葬礼转眼间就结束,可是我的思绪却完全跟不上这一连串的变化。
只记得有许多非办理不可的手续。
原来一个人死去之后,有那么多的后事需要处理。
这段期间,我根本无暇去接受金恩已经过世的事实。
但在葬礼结束的瞬间,我变得无事可做。
剩下来的时间,我只是不停思考着金恩过世当时的情况。
满脑子都是早知道那时就别听从金恩的指挥,要不顾一切地代替他抵挡头目的攻击。
或是自己强大到能让金恩安心把头目交给我等等。
但问题在于这份懊悔若是仅限于自身也就罢了。
想当然耳,我也把愤怒的矛头指向其他同伴。
比方说,如果艾琳有好好用拘束咒语困住头目就没事了。
弗斯与萝兹莉亚也应该设法上前抵御头目。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迁怒他人的想法。
但是大家跟我一样都因为金恩的骤然离去而伤心欲绝,因此这种话我自然是说不出口。
真要说要是那么做的话,我总觉得只是把自己的过失推卸到他人身上,反而令我更加害怕。
随着时间流逝,我变得排斥见到其他同伴,甚至对此感到痛苦。
于是我开始避着大家,不愿待在队伍小屋里。
其他人似乎也基于相同的心情,变得经常出门不在家。
因为我没再见过他们,所以这部分也不太清楚。
我每天都十一点多起床,洗把脸后就立刻出门。
在同时搞定早餐和午餐后,我就漫无目的地游荡到罕无人烟的场所,找个能静下心来休息的地方,在那里虚度光阴直到日落。
接着就去找间餐厅吃晚餐。
我有如拖时间似地慢慢将餐点送进嘴里,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踏上归途。
我一推开队伍小屋的大门,就直直朝着卧室走去,在简单盥洗与做好睡前的準备后,便直接躺进被窝里。
我就这么度过每一天,像昨天就不曾和任何一名同伴交谈过。
大家在做什么呢?虽然有些在意,我却完全不想深究。
至于探索迷宫的行程自然是全面取消。
也没有哪个笨蛋会提议重返迷宫。
由于「抵达者」在以往的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探索迷宫,因此我们现在是閑得发慌。
既然无须探索迷宫,我也就不必再进行训练。
因为我已放弃花时间去钻研战技的课题,所以现在无事可做。
怎么办?接下来要干嘛?我完全想不出来。
既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该做的事。
「抵达者」曾是一流的迷宫攻略队伍。
即使探索迷宫的资金面临不足,仍有足以应付眼下生活费的积蓄。
因此无须为了赚取生活费而去工作。
让我可以过着成天只有吃跟睡,完全不必工作的生活。
可是我目前没心情出去玩,也提不起出外散心的兴緻。
在儿时玩伴执意离开我的时候,我沮丧得一昧借酒浇愁。
试着去模糊接二连三浮现在脑中的负面想法,几乎每天都沉浸在酒精里。
金恩过世一事对我来说,就与当年自己背叛儿时玩伴期待的感觉一样……不对,而是更加心痛,更加煎熬。
但现在我没有想透过饮酒来模糊这股心情。
金恩之所以会过世,都是因为我的不成熟,是因为我们太不成熟了。
原因是我们太小看探索迷宫一事,所有人都太过依赖金恩所致。
大家明知有许多冒险者丧命于迷宫里,却得意忘形地认为唯独我们肯定没问题。
清算这笔帐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所以我岂能透过酒精来淡忘自己的罪孽。
若是我那么做,也就无颜面对死去的金恩了。
因此我完全不碰酒,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思考金恩的离世。
我将时间都花费在这件事情上,除此之外的问题皆不去思考,就这么度过每一天。
真的只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诺特,你今晚有空吗?我想找个时间让大家坐下来谈一谈。」
我起床后,直接脱下睡衣换上外出服,正打算出门在玄关穿鞋之际,突然传来这句话。
这天,弗斯从客厅走出来对我如此说着。
看来他是一直等着我走出房间。
明明我是为了儘可能避免跟任何人交谈才急着出门,却被弗斯逮个正着。
老实说,我完全不想跟人谈这件事。
毕竟就算说出来也于事无补。金恩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对不起,我今晚有安排,可以下次再说吗?」
我哪可能有安排,却还是借故推辞。
「这样啊……」
弗斯微微地低下头去。
看他的反应大概是死心了,于是我转过身去。
在我摸向门把时,后头又传来说话声。
「既然如此,你何时方便?什么时候才有空?」
这种事我哪知道。
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到何时,才有心情愿意和大家坐下来谈。
就算是我也搞不懂自己的情绪。
「这种事很难说。毕竟还不到时候,也没办法向你保证,所以我也说不上──」
「意思是你没心情谈啊。」
弗斯似乎看出我的抗拒,不再掩饰心中的烦躁放话说:
「其他人都已同意参加,目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只要你肯来露脸,我们就可以进行讨论了。」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才突然展现队长应有的风範?
我所熟知的弗斯是更加不可靠,个性弔儿郎当的人。
平时完全没有一丝想统整队友的意思,只求自己能够为所欲为。
结果竟在我最反感的时机,摆出队长的嘴脸来干涉我。
是因为金恩不在了吗?
正因为不在了,弗斯才打算代替金恩做些符合队长本分的事情吗?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你要是能趁着金恩还活着的时候,像个队长一样站出来统合我们,设法帮金恩减轻负担不就好了?
虽然我很想把怒火发泄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却也明白这样只是在乱髮脾气。
我忍住几乎快溃堤的怒意,找出其他替代的话语。
「你是想讨论什么?」
「今后的事情。我们总不能一直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度日吧?所以我是希望能跟大家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这番话很有道理。弗斯说得一点都没错。
比起一直摆脱不了金恩的死、不断选择逃避的我正确多了。
可是我就只想要这样。
我没办法从正面去接受金恩的死、只求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
对于目前的我来说,这是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我现在不想做出与努力积极有关、会让人感到疲倦的举动。
只想稍微再休息一阵子。
「这样啊。那我投维持现状一票,其他事情就交由你们自行决定。」
「那可不行。假如诺特你坚持维持现状,我是愿意尊重你的意见。但是不肯参加聚会,像这样把意见交给我来转达就说不过去了吧。」
真烦耶。好歹也看得出来我现在就是不想跟任何人谈啊。
「不好意思,已经快到我跟人约定的时间,我可以先离开吗?」
「那是比起与队友开会更重要的事情吗?」
「为什么我得解释到这种地步?麻烦你不要介入他人的私事。」
「你没必要说这种话吧。」
弗斯再也压抑不住怒火地抖着脚。
我故意装作没察觉他的愤怒,转过身去说:
「总之你们自己去谈就好,我不想参加。反之我会完全服从大家的决定,不管得出怎样的结论都没有怨言,这样总行了吧?」
我强行结束对话,用力扭开门把。
有如逃跑似地夺门而出。
并且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为的是儘早拉开与队伍小屋的距离。
只求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心只想这么做的我,决定如同往常那样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可是情况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确实产生了变化。
直到我大半夜返回队伍小屋后,才终于注意到这件事。
这天,艾琳转告我说弗斯决定离开「抵达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