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發表會上的紅色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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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八嘎猫

小时候，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钢琴。

在母亲第一次带我去的练琴教室里。

Do、Re、Mi、Fa、Sol──

第一次接触到平台式钢琴的音色。

琴音响起的瞬间，便传遍整个身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许多音符在我还很娇小的身体内弹跳的感觉。

那时我才刚进入幼稚园，现在对那个时期的其他事物都记忆模糊──却清楚记得这个小小的夏日回忆。

我轻轻抚上黑得发亮的琴盖，当我一打开它，马上就现出琴盖下的──白色琴键。手指触碰时那光滑的琴键比想像中还要有重量。总觉得有种──高价感。就像拥有世界级价值的宝物。这一定是为了如女王大人那般高贵的人而存在的东西。那天我幼小的心灵，被这样的敬畏之意击中。

那是我首次遇见那前所未有地庞大、不可思议、美丽的乐器。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发现它和──家里那台还罩着防尘布的老旧直立式钢琴，以及平常放置在幼稚园墙边，上头像杂物柜一样堆着书本和玩具，只有唱歌伴奏时才会拿出来用的电子琴──竟然是同种类的乐器。

小时候的我，一定就是受到如此强大的冲击，才会认为那是这么特别的东西吧。除了那台映照在盛夏阳光下，放置在钢琴教室里发出天籁般美丽琴音的钢琴──还有这门钢琴课。

不管是多么简单的拜尔或布尔格弥勒的曲子，听在我耳里都有如从天上传来的音乐。

当我打开钢琴教室等候室的门，琴音马上跃进耳中，那是会让人如痴如醉、彻底着迷的美妙琴音。之后过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原来非常喜爱音乐。

但是在那当下我也意会到──自己最喜欢的音乐，绝对无法成为一辈子的梦想。

＊

我是西木野真姬，御茶水车站附近那间西木野综合医院所有人的独生女。我并没有要炫耀的意思，只是这样自我介绍比较快进入状况。要是什么都不说，大部分事后才知道的人都会开始说长道短。

「爸爸是医生，好厉害喔！」

「真是的，那么小真不就是超级千金大小姐～」

「干嘛瞒着大家呢～？竟然是那种大医院的独生女，那和我们完全不同水平嘛。」

之类的评语还有千百种。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情况。

我才没有刻意隐瞒呢！

但是又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只知道从此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直到昨天，她们都还有说有笑地随意拍打我的肩膀，但那双手突然变得有些顾虑，更在不知不觉中──伸向了一直与我对立的那些人。

我们的关係并没有变得恶劣，我也没有被大家排挤，不过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虽然彼此还是笑容以对，但我们之间彷佛张开了一层结界，像是在诉说着我们之间的差异──而我则被贴上看不见的标籤。

然后当我回过神来，又在不知不觉间一直担任着「班长小真」这个角色。

为人可靠、头脑聪明、长得漂亮、总是穿着可爱衣服的千金小姐。这些就是周遭人们大致会给我的评价。

嗯，反正每一项都是事实，所以我并没有特别在意。不过其实──

其实我也想和大家站在同一边──只做个很会弹琴的小真。但就在小学一年级时那个夏天──我意识到这是不被允许的。

＊

那天是钢琴发表会。

父母希望我学习一项能衬托「综合医院大小姐」的才艺，所以帮我找到了这间钢琴教室。这是一间在当时较有规模，而且相当兴盛的钢琴教室，因此那时租借了御茶水的演奏厅，举办了一场相当盛大的发表会。

我当时才学网琴三年多，这间钢琴教室里有许多以音乐大学或专业钢琴家为目标的学生，而这场发表会更是只有被选中的学生能够出场──才刚升上小一的我竟然有幸参加，光是这点就让我觉得既开心又自豪。

毕竟──我才小学一年级，手还很小无法弹出高超的曲子，而且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些五、六年级的大姊姊们已经是足以令人敬佩的大人，我竟然能够和她们站上同一个舞台，这简直像在作梦一样。所以在我兴奋无比地向家人报告这则喜讯后的隔天，为我感到高兴的妈妈难得陪我上街，挑选当天要穿的衣服。

妈妈带我到银座一间历史悠久的百货公司，买了一件雪白得如梦似幻、像结婚礼服一样有好多荷叶边的长版洋装，搭配绑在头顶上缀有粉红玫瑰的蕾丝缎带──

「怎么办、怎么办，我变得像公主一样了！」

我隐约记得，妈妈当时看着因为镜子里的自己而忍不住欢呼的我，也非常开心地说了：「很可爱喔。」然后轻轻发出笑声。

仪态端庄、聪明贤淑、文静优雅、又有女人味──而且总是很严格的妈妈。从小一直告诫我要做个不愧于爸爸的女儿，作为西木野家的女儿绝不能嘻闹，这样的妈妈突然看起来好温柔。

所以──这让我感到更加高兴了。虽然妈妈很漂亮又高雅，是我最自豪的妈妈，不过现在想想──总是忙着帮爸爸打理医院的妈妈好像有点神经质，常常忙到不可开交。所以小时候的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自己的妈妈不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温柔呢──

如果是关于钢琴的事，我也能像一般人一样，得到「很可爱喔」这样的讚美。这么想便让我觉得好开心。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呢。妈妈他们才不是因为喜欢我学钢琴而称讚我──这不过是证明了，他们完全没有在期待我的琴艺会得到怎样的评价。

妈妈和爸爸根本不在乎我钢琴学得如何，正因为他们认为这只是一时的游戏，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会过来──真是个大傻瓜。

结果到了发表会当天。

爸爸和妈妈都为了参加一场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席的工作餐会而无法到场观赏发表会，当家里的帮佣和木小姐转告我这件事时，我乐观地想着：真是可惜，妈妈一定也觉得很可惜吧，那我可要更加努力才行！

「我这样打扮可爱吗？有没有哪里怪怪的？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拍照？有照片的话就能让妈妈和爸爸看到了吧？」

换上衣服后，我仍再三向和木小姐确认自己的造型。

当时公认好强不服输的我，心中暗自想道。如果我这个全场年纪最小的一年级生，在发表会上的小学组得名了──会怎么样？妈妈和爸爸一定会吓一跳吧──说不定会大力称讚我。

然后啊，不知道爸爸妈妈会不会后悔地心想：哎呀，早知道就该放下工作来看真姬的发表会了──

这些幻想使我的心雀跃不已。

所以在发表会结束后──

和木小姐带着我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我小小的胸口彷佛要被兴奋之情塞满。

真是太开心、太开心了。忍不住就蹦跳了起来。

我觉得好开心、好幸福──自己彷佛成为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小孩。

我的胸前晃动着一个红色玫瑰状的小型花束装饰。

花束下垂着一条缎带。

上头写着『钢琴‧小学组‧第二名』──就连已经会念这几个汉字这种小事也让我觉得好自豪。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小学组里也有六年级的大姊姊，可是真姬还是得了第二名喔！吶，真姬很厉害吧？爸爸和妈妈一定也会大吃一惊～♪」

我当时非常雀跃。脑中还在不停拨放刚才的画面。在打着耀眼聚光灯的舞台下方结束颁奖典礼后，会场里的大家都来为我送上讚美。

有人说小真的技术高超，难以想像是出自一年级生之手，还说小真拥有小学生难得的音乐性，连服装都像职业钢琴家一样豪华，非常令人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