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库瓦鲁的主城,伽卢福德城。
在铺着鲜红地毯的谒见之间里,大量的重臣聚集在其中。
今天是军议的日子。
达布拉斯王坐在位于房间深处高出地面的王座上,面前的文官武将们按照各自的身份分列两旁。
聚集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金髮碧眼即是说都是贵族。
只不过唯有跪在王跟前的雷恩——乌黑髮亮的头髮、漆黑的瞳孔——有着与众不同的容貌。而他今日眼中闪烁着的,是比以往更加狡黠的光辉。
这个男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场面,都是一脸无所畏惧而且目中无人的表情,哪怕今天也不例外。
至少在拉鲁法斯看来是这样的。
拉鲁法斯自己有着更加纤细端正的面容,和雷恩基本没有共同点。
平日里面对这伽卢福德城中的女性时,无论上下,都是一副热心、温柔的神情;然而这张脸现在却神色凝重。
雷恩,你也差不多该闹够了吧——虽然这么想,但不幸的是他的祈祷并未能传达到同年的友人那里。
「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么轻易就中了札玛英露骨的挑衅实在是愚昧至极,举兵进攻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不如说这和自己自愿跳入对方的陷阱没什么差别。」
雷恩矫揉造作的大声喊道。
达古拉斯王怒目圆睁,狠狠的盯着面前这个狂妄的男子。
「你这个家伙,这是向王谏言的态度么!不光和我唱反调,连我的作战计画居然也敢轻视!」
脸上带有巨大伤疤的达古拉斯王愤怒的吼道,庞大的身躯随之震颤。
下面的文官们也应声附和,可当事人的雷恩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倒不如说对这样的状况乐在其中,嘴角也微微上扬。
这并非是胆力过人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说是「脸皮厚」才比较正确。
证据就是雷恩正偷偷地瞄向拉鲁法斯,惬意的笑着。
正欲用眼神责问他的时候,挚友已经再次正面面向国王了。
接着,再次向王献上自己的谏言——不对,是抱怨才对。
「作战?陛下,以勉勉强强的一万兵力与敌方四万大军相抗衡,这可实在难以称得上是作战。如果是叫做集体自杀的话,倒是比较贴切」
「什么!」
愤怒的达古拉斯王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差不多已经到了忍耐极限了。
拉鲁法斯深知雷恩的器量,而对于王肚量之小也心知肚明。再这么下去的话已经容不得儿戏,国王真的会处死雷恩。
你这家伙,对命令就这么不满么
大陆北方的强国札玛英,于半年前不久将卢昂毁灭。
这个和桑库瓦鲁国土正北方相接临,常年与桑库瓦鲁争战的卢昂,在开始南下远征的札玛英的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的确长久以来的敌人被打败了,但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不管怎么考虑,札玛英下一次的进攻目标,除了这个缪鲁格尼亚大陆西南端的小国——桑库瓦鲁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当然,随着卢昂被攻陷,桑库瓦鲁立刻就加强了警戒。为了防止间谍的渗入,在旧卢昂的国境加设了关卡以排查身份。诸位上将军们也依国王的命令整备自己的军队,準备迎战。
于是就在上个月末。不出诸人所料,雷格鲁王终于开始了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动员。
在国王钦点的指挥官的带领之下,一齐举旗南下。事已至此,就算是小孩子也明白此番的目标必是桑库瓦鲁。
而达古拉斯王则抱着想要凭藉奇袭制胜的妄想,企图打倒敌人,并命令旗下总共七人的上将军带兵出阵。
拉鲁法斯等上将军,遵从国王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的带着自己的军队入驻伽卢福德城将部队合流。
——原本应该是这样,可唯独雷恩完全无视命令,两手空空,只身前来。到了这个份上,即便受罚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加上他出言顶撞国王拉鲁法斯在一旁看着都为他捏一把汗。
「雷恩哟,吾并未介意你出身平民,相反,而是重用提拔你,将你奉为上将军并赐予你领地。吾将身为一名骑士能获得的最高荣誉都赐予了你,然而你这家伙!!」
盛怒之下的达古拉斯王气血攻心,一时词竭。而相对的,雷恩只是随随便便的回答道:
「啊啊,关于这一点还真是谢谢你了。」
无论怎么听都感觉不到丝毫的谢意。倒不如说是在糊弄对方。
「可恶,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那么,为什么不遵从命令!」
「哈啊」的叹了口气。
不用说,是雷恩发出来的。
「刚才我就已经说过了。我反对以劣于敌方的兵力,毫无计策可言的去以卵击石。这点还望您理解。」
边说边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摇了摇头。
「少数部队和大军相抗衡的话,毫无疑问会被秒杀——在曾是佣兵的我看来,实在对这种自杀式战法提不起兴趣。」
「混账东西,说什么傻话。居然有脸说『提不起兴趣』?你的意见什么的,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是啊是啊的声音此起彼伏。
声音是来自代表桑库瓦鲁军事力量的,除了拉鲁法斯以外的五位上将军。雷恩的评价在这几位同僚间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不过就本人来讲,雷恩对这些非议完全不在意。
「旧卢昂已经被札玛英攻陷,也就是说早已是敌人的领地了。在那里视敌人如无物,还想搞什么奇袭,真的神志清醒么?」
「你、你这家伙!这是和君主说话的态度么!」
锵!
终于达古拉斯王将佩剑拔出了剑鞘,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雷恩。周围沸腾了起来,在嘈杂的声音中混杂着某种期待。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已经容不得再作壁上观了。
拉鲁法斯快步走向前去,像盾牌一样挡在了雷恩与国王中间。
「请等一等,陛下!」
「走开、拉鲁法斯。吾已经忍无可忍了!」
「即使是这样您不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么!」
「给我闭嘴!拉鲁法斯!」
「不!恕难遵命!」
卯足全力充满气魄的一吼,周围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不知是不是被拉鲁法斯的气势所震撼到,即便是王也拿着剑后退了几步。
一直都是一副老好人样子的拉鲁法斯,有时彷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展现出非凡的气概。正如现在一般。
拉鲁法斯不退反进,向国王谏言。
「如今战争已迫在眉睫,斩杀自己人又能够有什么好处呢?还望您三思。」
正在国王犹豫之际,责难声从其它地方传来了。
上将军中的一人——有着消瘦的面孔的伽诺亚,在一旁火上浇油的说道:
「拉鲁法斯殿下,就算你救友心切,这种威逼陛下的做法似乎不太妥当啊。」
——总而言之,就是「闭嘴,老老实实看着!」的意思吧。
在他身旁的同僚吉雷斯也随即点了点头。与身材细长摆着臭架子的伽诺亚相对,吉雷斯是个长得像酒桶一样的胖男人。不过不论这两个家伙中的谁,都有着非常强烈的贵族意识。两人和雷恩的相性差到极点。
「这不正好么」、「让雷恩被砍死吧」二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拉鲁法斯虽然也身为贵族,而且是与王室有血缘关係的远亲,但是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对这两个人讨厌至极。
「愚昧的家伙!」
拉鲁法斯严厉的呵斥道。
「如果雷恩死在这里,只能让敌人高兴!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
伽诺亚的嘴一张一合,盯着拉鲁法斯的眼睛,似乎想要开口反驳什么,然而却无言以对。吉雷斯也是一样。
达古拉斯王像是吃了苦胆,尴尬的将剑收回了剑鞘。也许是刚才的一番话语正中软肋,回到王座的国王怨恨的看着拉鲁法斯。
「罢了。就算斩了这个家伙,也没有什么好处。」
「就是就是。」
彷彿事不关己一样,雷恩一边手插口袋一边一派轻鬆的附和道。
王的眉宇间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先闭嘴,拉鲁法斯伸出一只手示意并制止了雷恩继续说下去。接着与友人一起单膝跪地向国王行礼。
「感谢陛下接受了臣下的谏言。」
「但是,这个家伙两手空空一个士兵都没有带过来。无视命令就是无视命令,这之后忤逆本王也是不争的事实。想要不受责罚是不可能的。」
「陛下所言极是,但」
拉鲁法斯为难的看向雷恩,但是这货彷彿不关己事一样反而看向了自己。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倒是给更加我上心一些啊。
无奈之下,拉鲁法斯只好这么说道:
「那么陛下,对雷恩下禁足的命令,不知您意下如何?」
「禁足?」
「是的。既然他无论如何都已经赶不上这次的战役了,那么这恐怕是最合适的做法。」
「唔」
达古拉斯阴沉着脸,摸着自己浓密的鬍鬚。虽然无法接受,但是好歹拉鲁法斯也是相当有名望和权力的大贵族,直接拒绝这个提案似乎也有些太不给面子了。就算是国王,对领头贵族也要退让三分。
「但是,怎么想来这处罚都觉得轻啊。」
苦思半天也就只能挤出这一句话来。
「并非如此。」
拉鲁法斯立刻用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解释向国王进言:
「等到陛下亲自率军大破札玛英凯旋而归之时,就算是雷恩也不得不悔过承认自己的愚昧。对我等而言这是何等颜面扫地的事情。对于视名誉为生命的骑士而言,这又是多么残酷的惩罚啊。」
骑士的名誉什么的,雷恩早就拿去喂狗了,拉鲁法斯却依然这么说。
「唔这、」
「就是这样。陛下,请决断。」
在催促之下,国王一副吃到沙子的表情,不情愿的说:
「那就如此行事吧。那么雷恩,吾命令你在自己的领地内禁足思过。能够只受到这点处罚,给吾心怀感激吧!」
「啊啊~ 臣下诚惶诚恐谢大赦之恩!!」
雷恩一边用明亮欢快的声音道谢,一边装样子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同样低下头去的拉鲁法斯斜眼看向旁边,没想到雷恩的脸上不但挂着无畏的微笑,还用一只眼睛向拉鲁法斯打了个眼色。
果然,他全部都算準了。真是拿他没办法。
拉鲁法斯只好苦笑。
但是,没有什么比友人无事更值得庆幸的了。这场战役,或许怎么看都是场必败之战吧,拉鲁法斯不禁想到。
不知是福是祸,此时的拉鲁法斯并未注意到吉雷斯和伽诺亚二人正冷眼看着他们。
这之后的会议上再也没有得出什么大不了的结论或提议。不久,军议便散会了。
随后,拉鲁法斯便邀请雷恩来到了城堡内他自己的房间。
今后的战斗哪怕稍有不慎,此番见面恐怕就是二人的诀别了。
「来一杯如何?」
「啊啊,好啊。」
雷恩爽朗的笑了。
进入房间后,雷恩噗通一声坐在了沙发上,高高的翘起了腿,自顾自的放鬆了起来。
拉鲁法斯走到书架边,从好像嵌在书架间的橱柜里取出了酒瓶和高脚杯。在杯中注满酒后,自己就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雷恩将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又给自己倒满。
而拉鲁法斯则一边微微倾斜着杯子悠然的品尝着,一边望向坐在对面的友人,仔细的观察着他的面庞。
那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容,从初次见面起就没有丝毫变化。完全看不出坐在那边的他和自己都已经是25岁的人。单从外表观察,至多也就不过18到20岁左右。
相传这个国家的贵族血统,其祖先似乎有混有精灵的血脉。因而身为贵族的拉鲁法斯,有着较一般人类更为长久的寿命,也因为这个原因,外表的老化速度也迟缓了许多。但是自己的这位朋友又是如何呢?
仔细想来,自己对雷恩的过去,事实上几乎一无所知。
正当拉鲁法斯陷入思绪的时候,雷恩突然向自己搭话了。
「刚才,给你添麻烦了。」
「嗯?啊,你是指被禁足的事情么?果然,你早就料到我会阻止国王替你说话了。」
「啊啊,和我的计画那可是丝毫不差。」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早点和我说一声不就好了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没能成功阻止王的话 你究竟会落得怎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