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京也来到早稻田。从住家目白台出发，走过离新宿最近的鹤卷町的「桥」就进入了「魔界都市」。时间是凌晨二点，在一个小时之前，沙也加被妖魔们带走了。当然，京也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

他很愤慨。「怎么回事。所有的旅馆和店都紧关着。到了夜晚妖怪们就会出来掠夺年轻的少女吧？我就是要来找这些怪物的。」

京也后来才知道，自己会火气这么人，原来没有猜错。

虽说是「魔界都市」，但是新宿的居民不完全是罪犯和流氓。魔震时逃过一死的居民，有些依然住在这块土地上，也有死者的亲人搬移到新借来居住。这些人为了远离那些恶党和骚乱，很自然地集中在一起，形成「魔界都市」里少数的几个安全地带。早称田大学的周围，就是这些「安全地带」的其中之一。

新宿区里特别危险的场所，依然是车站周边、歌舞伎町和花园町等旧繁华街地区。这些地区所发生的事几乎也不会传到外部，只有备有重火兵器的武装机动警官，一个月会到这些地方巡逻一次。会有一些新闻记者和电视报导员潜入这些地区，但听说几乎都一去不返，行蹤不明。因此，关于新宿这些地区的媒体报导和猜测的文章几乎只能从早稻田或落合这些「安全地带」来进行取材访问。

但有人听了一定会有意见吧。不管电视如何，现在最新的录影相机已经取代了传统的黑盒子，只要用胶带一贴，带进去应该就可以随时录影。对于这个问题，听到时或许会觉得很振奋，但是对「新宿」来说，这个方法也没有效。过去会有过数十人带着监视录影机进入新宿繁华街地区，但是不知为什么，录影机的影像，总是有灰色的粗粒子，无法顺利的放映出来。新宿，不，「魔界都市」的妖气，似乎不允许有任何入侵和流出的电波。

在二十一世纪，联繫全世界的电脑网路，不论是通信卫星或光纤通信等情报媒体，已经可以连接到每个家庭的电脑，接收来自全世界大量的情报。位于先端科技的大都会东京里，竟然有好几个像新宿这样秘密的空白地点，令人不禁感叹这简直是科技的一大反讽。

京也深夜里出了家门后，完全没有目标，对于新宿实在所知有限，恨不得早日取得关于所有新宿的情报。但是，等到明天早上实在太晚了。京也打算随便先进入一家深夜营业的酒吧，从居民的口中直接询问搜集第一手秘密情报，说不一定有人会知道魔道士和那些妖魔护卫们的秘密所在处。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现实是严苛的，他深切的体验到这一点。

京也像呆瓜一样呆立在街头，他所站立的是被破坏的大隈讲堂右手边的学生街废墟一角。一栋一栋并排的单位住宅中，夹杂着商店和酒店，其中还有几间以「观光客」为对象的便宜旅馆。但是，所有的店家都紧闭着门户，不论京也怎么敲门，怎么叫喊，完全没有任何回应。不是因为里面的人都睡熟了，因为门缝里还泄漏出一丝的灯光，把耳朵竖直仔细一听，里面还传来电子音乐的高鸣声。虽然如此，但招牌上写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旅馆和酒店，就像中世纪欧洲的黑暗时代，为了怕夜里有恶魔入侵，全都屏住了气息似的。

「一路算来是已经是第六家酒店了。我已经走了三十分钟了，可能被当成夜间在街上游晃的青少年。不然，装成被强盗袭击，全身受伤，强迫他们开门让我进去，不知道行不行。如果这样还是不开门让我进去的，我就将门踢开强行进入。」

正当京也的精神状态相当恍惚，正準备吞下一口一口振作精神时，京也的眼睛看到在前方五十公尺处的街灯下方，有看板在黑暗中微微地闪烁着光。虽然有点模糊，但应该是酒店的招牌。

「啊，那应该是专门招待男人的酒店。」

有可能是女性所经营的，总之京也很高兴的跑过去。这也是单位住宅改建的夜间酒店。看到招牌时京也吓了一跳，因为招牌上写着「宫本武藏」。

京也当然也知道这是一个江户时代的剑豪，这家店取这个名字，相信店主的性格应该也很另类怪异，看来满符合京也的调调。

自言自语的京也进入了店里。

店里有点昏暗。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雷射电缆束是唯一的照明，而且亮度实在极度的微弱。间间断断传来的浪曲乐声，像是背景音乐又像是送葬进行曲。店内的看板东倒西歪阴气很重。正后方处有一个半月形的柜檯，旁边并放了四张板凳。围绕着柜檯，将近有十张左右的桌子和椅子排列在店里，且看起来都是便宜货。面积比外面看来似乎宽广许多。左右的墙壁挂着日本刀和枪，只有这一样摆设和店名相符。

京也立刻察觉到阴气的来源。左后方的桌子有四个男子围绕着一个少女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女的肩膀每次颤抖时便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所以看起来不像是欢乐的聚会。少女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四个男子中的三人和少女的年龄似乎相仿，另外有一个看似三十前后，满脸鬍鬚的壮年男子，从他穿着围裙的样子来看，应该就是店主。在大雪山的暗夜里经过特别训练的京也，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虽然在昏黑中也还是立刻察觉了这些异状。

正在思量如何打破这困境时，京也发现坐在少女旁边的青年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向他这里。十分憔悴的脸上，表情似乎千变万化。从恐怖到生气，然后又从生气到憎恶。

「喂！大家快看，来了！」

听到这个青年的叫声，男子一起站了起来。少女发出悲呜声俟近青年的身边。

「那个家伙！竟然出现了！？」

店主往墙壁靠过去，拿下日本刀然后拔出刀身。刀子闪闪发光，果然是员的刀。青年们也从上衣和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武器，準备应战。

少女俟近的青年，手里拿的是旧式H&CP九厘米口径八连发的火药式自动枪。另外二个青年站在前方护卫着，一个有着一头长髮，拿着警察用的电击警棒，最后一个拿着手术用的超音波手术解剖刀。不论对手是谁，这些武器似乎根本派不上任何作用，加上全员散发出来的杀气，简直和这些武器一样无能。

京也很乾脆地高举空空的双手，「我投降。给我来杯咖啡。」

一群人似乎在动摇中。

「真奇怪。是人类吗？」

「不要被他骗了！」店主右半边身体朝前，一副随时準备应战的样子。看样子年轻时似乎有过相当的修练，但全身却不停地发着抖。仔细看，大家似乎在等着一个非常可怕的客人前来。

京也突然兴起了一阵恶作剧的念头。

「被你们识破了吗。我是住在歌舞伎町超过四百岁的大狸。那个少女，我要定了。」

京也心想，这样的恶作剧应该可以唬过他们，没想到却错了。少女又发出了悲鸣声，店主一边叫喊一边往前向京也攻击。

「看好了！」

发出叫声的同时，剑往京也的右肩砍了过来，京也往右轻轻一跳，从店主胸骨下方的左前蹴去。对京也来说这实在是太轻易了。当店主呻吟着往前倒的同时，京也迅速地转到店主的背后将他制住，把刀夺下，并躲在他的身后以他当箭靶。但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手里拿着枪的青年制止了其他的伙伴。

「这是少林寺的拳法『翻转踢腿』吗？我也略知一二。妖魔不可能会用这一招。」

青年收起手枪向京也谢罪，「真对不起。大家不用紧张。来这里喝一杯。有月酒。」

京也也露出微笑，「你们知道了就好。但遗憾的是我完全不喝酒精饮料。没有迪摩斯啤酒吗？」

虽然名字是啤酒，但是其实是以火星卫星的名字所製造的清凉饮料。因为加入了迪摩斯这种只有火星才有的特别矿物质所产生的独特口味，五年前在地球贩卖时，畅销量不输给可口可乐。是京也最爱的饮品。

「当然有。快放了我，我就拿给你。」店主开口了，

「啊，失礼了。」京也将手放开。

「你不要过来。好好看好优子。」

被这么一说青年又走回少女所在的桌子，京也则跟店主坐在柜檯旁。

「你看。」一杯装满绿色液体的玻璃杯被放到京也的眼前。咻咻的声音从杯里发出，还不断有气泡往上冒。京也一口气将它喝光。一阵凉爽刺激的感觉从喉咙浸透到胃里。

「哇啊，太好喝了。」

「是吗。是我们的误会所以让你遭受这种对待，实在很抱歉，这一杯我请客。但是，喝完之后请你马上离开，因为这里马上会变成人间地狱。」

「刚才那个家伙说的是吧。你们準备要和妖魔打斗吗？」

京也的眼睛不知何时已散发出一股无所不敌的光芒，可能是因为马上碰到机会可以和妖鬼对决。

「是的。你看起来像是外地来的。这里可是新宿，时常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能够不知道的话就不要知道。我们就此分别吧，高手。外面的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通到早稻田街，右转走二十分钟后就是高田马场。那里有一些便宜的旅馆。」

「真是冷漠。我可不是个胆小鬼。而且天这么黑我无法再上路了。你现在把我赶出去，我也走不动了。」

「那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一眨眼就来到这里了。明亮的地方使人勇气倍增，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店主耸耸肩，下颚往少女的方向略微移动。

「要来掠夺这位少女的人，不是用武术就能够应付的人。」

「以你们那种过时的手枪和医生用的道具，不论如何总是可以应付的吧？」

京也的讥讽，让店主们觉得很难堪，但是他们马上和气的笑了起来。

「真不可思议，看你的样子……似乎颇有功夫是吧？」

京也不客气地大大点了头，「交给我吧。其实我是耶稣基督。」

店主叹了一口气，可能认为京也是个轻薄自大的青少年。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你听了之后，相信就会想马上回家去了。」

「嗯，听了再说。」当然，京也一点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店主将手肘靠在柜檯的桌上开始说了起来，「那几个人是在前面的超级市场工作的人。都是不错的家伙，尤其是中间那个少女……」

「是个性感的美人。B罩杯有吧。名字叫什么来着？」

「佐野优子。你那什么色眯眯的眼神？嗯，好吧。如你所看到的，是个性感的美人。但是，我偷偷告诉你，她其实有C罩杯。」

「呵呵呵……像吗？」

「是啊，或许对你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所以你最好不要到那超市去。上次我稍微露脸看了一下，年轻的男人比起附近的女主人店家还要多。真令人觉得噁心。」

「原来如此。」

「但是优子却对他们都没有意思，也不因他们的强迫而屈服，因为她已经有了很棒的恋人。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青年，好像叫做小进。」

「那个家伙啊。真令人羡慕啊。」

「二个人已经结婚还合力开了一家店。朋友们都很赞成支持他们。其实大家都对优子另有心意，虽然表面上都是为了优子，但其实大家心怀鬼胎。」

「什么嘛，这也算是男人吗？真是不讲道义。」

店主一脸险恶，京也不开口只是咳嗽带过。

「年轻时，大家的个性都跟你一样。事情是这样的，刚好一个月前，优子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信纸像女，这个镇就还有希望。像你这么随便就想将她带走的家伙我们当然不允许。不过这实在是一场完全没有胜算的打斗。」

店主一脸难看的表情，向京也吐露了事情的原委，「其实我也迷上了优子。」

「你真是个好人。」京也静静地说。

京也从凳子上起身走了下来，店主伸出了手，「小子，虽然仅仅只有这一面之缘，也不要忘了这家店和我的鬍子。」

「真讨厌耶。」京也拒绝和店主握手。拿起立在一旁的阿修罗剑，往四个人的桌子边靠过去。

「喂！」

「知道了，知道了。只有热血是没有办法救这位小姐的。交给我吧，大叔。」

因为京也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围坐在桌子边的四个人很惊讶地看着这边。

「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只是因为好玩想看戏的话，给我回去。」小进生气地回答。

京也一脸认真地站到他面前，拍打少年的肩膀，「热血汉子就是有这种欠缺变通的短处。看看那边的少女，你让她很伤心吧。讨厌，我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

优子一脸哀伤地看着小进。

「小进……可以吗？」

「笨笨笨蛋。别开玩笑了。你，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仇恨？」

京也从别的桌子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优子的旁边坐了下来，拉了优子细长的右手。连看都不看小进一眼。

往优子右手一看，「信」贴在靠近右手肘的地方，略为膨胀的形状，融在优子的肉里。大概长十公分，宽十五公分左右。有点焦黑茶色的表面写着红黑色的文宇，内容就如刚才店主所说的。

「羊皮纸上的文字是用羊血写成的吧？这是中世纪以来的书写道具。魔界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呀。」

京也一边念念有诃，然后将自己的右手放在那张「信纸」上。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摩擦了一下。

「啊啊！？」优子惊愕的叫声，在死沉的空气中激起了涟漪，「信消失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蹤影。」

「你自由了。恭喜。」惊讶呆然的八个瞳孔望着自己，京也得意地微笑着。

「……你到底是何许人也？何方神圣？」店主喃喃地问。

「刚才不是说了。我是魔法师，专门收妖除魔的。」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是耶稣基督吗？」

「……啊，差不多啦。帮助人的技法是企业的秘密。所以你们也不要再追问我是谁了。要说明清楚实在很麻烦。我要说的只有几句话。那些家伙会以这封信为目标追来。就像指示路的标识。既然那封信已经消失了，优子就安全了。现在由我来代替优子为诱拐的对象。」

全部的人眼睛都张得极大。

京也的计画是这样的。借用优子的衣服，化妆成优子被妖魔们带走，直捣他们的大本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敌人在等着，但是他们这种掠夺少女的行径，看来是为了捉她们来当那些无意义仪式的祭品。到时魔道士应该也会现身才是，一定要想办法捉住他。不论如何，都要他把首席脖子上尼勒姆的手痕消除。只是，直接入侵敌人的大本营，他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出来，这点倒是没有把握。总之，最重要的是要能够救首席一命。之后世界会变得如何，这就不是一个高中生能够知道的事。

「对了，优子，不好意思。麻烦你，是否可以将你身上穿的上衣和运动衫借我吗。因为我的身材太高大了，你有没有比较女性化的衣服可以借我伪装一下。大小不合没关係，只是稍微披在身上就好。然后再涂点口红和上点粉，反正那些家伙是地狱的妖怪，想必也分不出是男是女。……等等，这样好像还是行不通……对了，有没有外套借我披在外面就好。」

「在房间里……。但是，既然那封『信』已经消失了，妖怪应该就不会来了，不是吗？」

「其实呢，那封「信」在这里。」

京也将右边的袖子捲起，露出手上手臂，大家看了又再度惊吓失声。

那张可怕的皮信笺现在完全贴合在京也的手臂上。

京也一边看着时钟，像等待着倒数计时的炸弹，一边焦急地催促着惊讶失声的优子。

「已经二点五十分了。他们应该快要来了。赶快把你的外套借我。你怎么啦，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优子激烈地左右摇头，「不，不。但是，你究竟是谁，从那里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们？」

「因为被一些无责任心的爷爷们所逼迫的。」

「……？」

「其实是，我无法抵抗C罩杯的美人。」

京也诡异地微笑。这种笑法，让人觉得他实在很邪恶。小进也一副警戒的神情。

但京也一点也不在意，把右脸颊伸向优子的面前，「为了答谢我，亲一个吧。」

优子不由得看了小进一眼，看他一副出乎意外，不知所措的样子，优子下决心双手挽住京也，在他脸烦上亲了一下。

这时，京也的脑海里却浮现了另一张少女的脸。乌黑垂腰的长髮，眼里泛着泪光，但强忍着决不让眼泪流下来的黑色瞳孔。那个少女叫什么来着，京也的胸口隐隐觉得苦闷。

京也轻轻地推开了优子，「谢谢，等我安全回来后，再给我一个——」

讲到一半声音突然停止，右手闪了一下。

叭沙一声，一个薄塑胶袋的东西向阿修罗的刀柄飞过来。不知道是谁从对面的角落将这个东西丢过来，京也从旁边把阿修罗拿起，顺便将那东西也拿了起来。

虽说是对面的桌子，但是这个店里，除了他们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才是。

十二个瞳孔一起往灰暗的角落望去，桌子前面一个黑色的人影，默默地凈现了出来。

阿修罗的布袋掉落到了地上，京也认真地摆起战斗的姿势。因为没有接收到任何的妖气，所以应该不是魔道士的手下。但是，他竟然能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进入店里，单凭这一点就能判定他不是一般的客人。

影子慢慢地往这边移动，是一个头髮垂落在面前，脸色苍白的青年。在昏暗中可以看见他消瘦的脸颊，应该只有二十岁左右。他全身披着黑色的长袍，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紧身的长裤，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打扮，和他那张高贵的脸相配，就像一个高雅的恶魔。

「你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店主似乎认为他就是妖魔，震怒地大声问。

对方立刻回答：「我是梅菲斯特博士。因为路过此地看到门敞开着，所以就进来了，真是对不起。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京也以外的五个人都啊地叫了出声，比起京也将那封信变不见时更为激动惊讶。他们似乎知道此人的名字。

「他是何方人物，店主，他这身德古拉的装扮，怎么看都像是日本人，却偏偏用这种西洋的名字。」京也将视线从青年身上移开，向店主询问。

「听说他一个人将歌舞伎町里很有名的兇恶电子机械人集团『怪胎』全部击退。我是不清楚啦，不过听说黑道只要看到他的脸就很害怕。」连店主的声音里似乎都可以听到畏惧的念头。

「嗯哼，看不出年纪轻轻，竟然是这样的大人物。如果不是来捣乱的，就给我默默地坐好，我们可是正处于紧迫时期啊。」

京也将袋子丢回，梅菲斯特将它接住。

「你就带着吧，如果有人接近就会有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