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 —1593~—
牛颈骨上刻着线般的细沟。孩子的小手将铜线穿过沟槽,再以刀刃裁断。姐姐用锉刀磨利前端。金属粉尘在阴暗的小房间里漫天飞扬。北侧窗外飘来泰晤士河的恶臭。
别针工匠的父亲将金属短线焊接在针头上。一千支可以赚到一块麵包的钱。一家人默默地埋首干活,无暇去想这些堆积如山的别针要被送往何处、卖给什么人。
装满了别针的盒子,堆积在河畔林立的批发仓库里。
泰晤士河河口蝎集了数量惊人的帆船,它连接伦敦与英格兰各地,并将英格兰与全世界连接在一起。满载毛织品的英国商船扬帆出海,前往异国港口。英格兰东北部的海港运来煤炭,东海岸运来穀物、起司、麦芽、培根,西南部则运来锡矿。同时女王的海上猎犬所乘坐的私掠船,在汪洋大海掠夺西班牙及葡萄牙商船的香料、金银与砂糖,满载而归,丰富女王的财政。
泰晤士河并连接了王宫与贫民窟。白厅宫等王宫、贵族富豪的壮丽宅第林立的泰晤士河一区,其对岸的南华克是声色之地,剧场、斗熊场、斗鸡场等赌场和妓院挤得水泄不通,狭隘的巷弄形成迷宫。
连繫大河两岸的唯一一座桥樑上,两侧民宅商家栉比鳞次,并且多处在上层相互连结,就宛如行走在顶部到处是开口的洞窟一般。桥樑门楼上,高高竖着的棒子前端插着叛国贼的首级,有时多达数十支。
女王之都的居民数目正呈现爆炸性的成长。公共土地及空地不断地变成屋舍密聚之地。建筑工地上,木製小型起重机正在搬运沉重的石材与木材。码头的货物装卸区,起重机也大显身手。起重机的动力是人,车轮状的巨大脚踏车里坐着两名苦力,以水平轴木为支撑,奋力踩踏着。他们从早到晚,就只是不停地踩踏车轮。
人声鼎沸的齐普塞街市场与东边的林登豁市场喧嚣声不绝于耳——平时皆是如此,然而这一年,一五九三年,伦敦却陷入了不祥的萧条之中。
造成欧洲人口减半的鼠疫,这阵子似乎偃旗息鼓,然而去年南华克的居民却出现感染。疫病迅速蔓延,现在仍陆续有人发病。
伦敦遭受鼠疫污染的消息也传至他国,有些国家甚至拒绝来自伦敦的商船入港,对国家经济造成影响。
王宫使用的水,是以导管从北部的泰伯恩或海格特的泉水输送而来。即使如此,仍无法彻底防堵疫病侵入宫殿。
一艘船载着装满别针的箱子之一,行经汇聚全伦敦所有污水的泰晤士河,送往王宫。
包裹女王身体的银色塔夫绸礼服上别满了无数的别针。几名女侍合力别起有裂口装饰的袖子,以及呈扇形展开的皱领。
即将年届六十的老女王,脸上的皱纹涂满了用铅、醋、蛋白及明矾调合而成的香粉。为了去除皮肤上的黑斑,女王每晚使用以蛋白和明矾调製的药水,却毫不见效,具毒性的明矾只是徒然让牙齿变黄、缺损。大大地敞开的领口露出如蕾丝褶边般起皱的胸脯,为了保持这里的皮肤白皙,使用硼砂和硫黄保养。以前被女王处以斩首刑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以葡萄酒泡澡来维持肌肤柔嫩,但英格兰女王没有那么奢侈,泡的是添加香料的牛奶澡。话虽如此,她还是无法捨弃明矾这项奢侈。明矾的价格会变得高不可攀,是因为教皇不允许新教徒从土耳其廉价购买。教皇握有其领土生产的明矾独佔权,即使是与罗马教廷断绝关係的英格兰,也只能透过安特卫普港来购买教皇的明矾。明矾是染布时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枢密院顾问官罗伯特,塞西尔离开坐落于萨博伊宫殿对面的自宅艾克史达馆,吩咐有护卫随行的马车前往宫殿。
为了消灭鼠疫病毒,大街小巷都在焚烧沥青与柴薪,蒸熏硫黄、安息香和乳香。四下瀰漫着气味呛鼻的烟雾。每当饱含恶臭的风吹入车厢,罗伯特·塞西尔便会把挖空果肉、塞了浸泡香水和醋的海绵的柑橘放到鼻子前面防堵。平时完全无视于禁令,在路边堆积如山的厨余垃圾,现在清除了不少,全是因为鼠疫猖獗,取缔变得严格之故。
塞西尔的马车,被一头安了华丽马具的灰马赶了过去。罗伯特·塞西尔看出在马上也不致意、快马加鞭的是女王最宠爱的青年贵族——艾塞克斯伯爵罗伯特·迪弗罗。
艾塞克斯伯爵与罗伯特·塞西尔只差了三岁。若说二十六岁的艾塞克斯伯爵是青年,那么二十九岁的罗伯特·塞西尔也应当如此称呼,然而两人的外貌却有着十几岁的差异。
罗伯特·塞西尔有自知之明,论容貌,自己根本无法与老女王宠溺的美貌青年相提并论。塞西尔的额头宽阔突出,下巴却是柔弱尖细。
站在马车后方的侍从奥兰多·伯德把脸探进车窗问:
「要命令车夫赶过去吗?」
他指着也不致意,激起泥沙宾士而去的马屁股说。
难得奥兰多像这样积极地多事。看来他相当咽不下这口气。
「别理他。」塞西尔轻轻甩了甩戴着香水手套的手。「你知道艾塞克斯的目的地吧?」
「是的。」奥兰多·伯德颔首,表情不变。
药店前挂着招牌,写着「内售预防疫病药丸,效能卓越」、「本店有售恶疫万能葯」、「特效解毒剂,务必一试」等等;医家则张贴出广告宣传「本医师来自威尼斯,博学多闻,曾治癒众多瘟疫患者」、「本医师资历丰富,能解一切病毒,传授预防瘟疫之秘方」,门前大排长龙。
塞西尔的马车前方被人墙堵住了。一名身穿天鹅绒背心,披着斗篷,外貌十足可疑的男子正高举算命天宫图,为群众的民众占卜运势。人们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也就是自己是否能够逃离黑色死亡天使的魔掌。车夫挥鞭赶走用煞有介事的说词兜售护身符的男人。人群一鬨而散,但很快又靠拢到自称占星术师的男子身边。
目的地相同——不出罗伯特·塞西尔所料,走下马车后,宫殿前就系着艾塞克斯伯爵的马,马夫正在喂马喝水。
站到地面一看,罗伯特·塞西尔只有十二、三岁孩子的身量。他的上半身与成人无异,但双腿极端地短。身边的人告诉罗伯特·塞西尔,这是因为他小时候从奶妈怀里摔下来所致。如果他的父亲不是深受女王信赖的大宰相伯利爵士威廉·塞西尔,他肯定只是个笑柄。
然而这名相貌丑陋的小侏儒却聪慧过人,机智绝顶,官拜枢密院顾问官,与父亲伯利爵士共同执政。
三年前,国务大臣沃辛汉爵士过世,职位空了下来,现在由宰相伯利爵士威廉·塞西尔兼任。执行国务大臣职务的伯利爵士身边,总是有儿子罗伯特·塞西尔如影随形,甚至引来宫廷耳语,认为一切国务皆受到塞西尔父子所掌控。伯利爵士希望儿子接任国务大臣之位,但女王认为他还太年轻,不肯答应。
另一方面,艾塞克斯伯爵则推举和他过从甚密的人选成为大臣。
对老臣反感的年轻贵族之间,艾塞克斯伯爵的声望极高,他们聚集在艾塞克斯伯爵的居馆交流感情,而朝臣亦分为塞西尔父子派与艾塞克斯伯爵派,明争暗斗。
目前仍为空席的官位还有一个,也就是司法大臣之职。因为前任司法大臣晋陞大法官而空了下来。
艾塞克斯伯爵也想要把跟班之一的法兰西斯·贝肯拱上这个位置,正在向女王请愿。
然而只要是精明老练之人,都明白对于国事,艾塞克斯伯爵的能力形同婴儿。女王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罗伯特·塞西尔要侍从奥兰多·伯德在马车里等待,请求谒见女王。他被带到女王寝宫前的房间。
王宫里也充满了驱逐鼠疫的浓烈熏蒸气味。
分开的垂帘里面,女王前方站着一脸潮红的艾塞克斯伯爵。女王年轻的情人拥有直入寝宫的特权。
看来艾塞克斯伯爵前来问安时,女王年老佝偻的身躯正即将把那身用数量惊人的别针塑型而成的衣服穿戴完毕。头上的假髮有些歪斜,应该是仓卒戴上的。
艾塞克斯伯爵散发出悍马的气味。罗伯特·塞西尔心想,他与女王同床共枕时,应该也散发出相同的气味。
对于这名继承了亡父莫大的债务、在贫穷中喘息的美青年,女王赐与了他不可胜数的特权。她给了他骑士统领的头衔、给了他甜葡萄酒的专卖权,而今年二月,女王又不顾反对声浪,任命他为枢密院顾问官。也就是艾塞克斯伯爵晚了一年,赶上了罗伯特·塞西尔的地位。
儘管年收无虞,但由于本人无止境的铺张浪费,他的贫穷不见改善。为了让艾塞克斯伯爵填补债务,女王借了三千英镑给他。话虽如此,女王向来严格区分宠爱与金钱,期限一到,便毫不留情地催促还款。原本就已经负债纍纍的艾塞克斯伯爵被迫将唯一没有拿去抵押的奇斯顿领地交给女王。虽然他拥有葡萄酒专卖权,但也有一定的期限,当契约到期,能否继续保有,全看女王的心情。
「费雷拉自白了。」
艾塞克斯伯爵高声宣布的内容传进塞西尔耳里。
「他是奉西班牙国王之命……」艾塞克斯伯爵说到一半,支开女侍。
「如果不方便,我晚点再过来。」塞西尔恭敬地说。
「不妨,进来吧。你有什么事?」女王说。
「家父派我过来。原本应该由家父亲自谒见,但他的宿疾痛风发作,无法起身。」
塞西尔瞄了女王的礼服一眼,「陛下正要办公?」
「我正想去探望你父亲呢。结果艾塞克斯正好来了。费雷拉自白的事,你也听说了吗?」
「不,我初次耳闻。虽然我知道陛下准许艾塞克斯伯爵审问费雷拉。」塞西尔回答,又接着说:「据我听说,艾塞克斯伯爵在伦敦塔进行极残酷的审讯。」
「是直接审问他的肉体呢。」
是拷问吗?女王问,塞西尔以垂视作答。
「费雷拉供称罗佩斯医师收取西班牙的金钱,从事双重间谍。我下一个要讯问罗佩斯。」艾塞克斯伯爵激动地说。
「我不许你拷问那位老人家。」女王厉声说。「遭到严刑拷打的人,只会说出拷问者想要的答案。」
「陛下的侍医可能是间谍,兹事体大。我会要他招出实话,请交给我吧。」
下去,女王挥了挥手,就像在这么说。
「陛下,臣担心您的安全,请千万不要服用罗佩斯处方的葯。」
「什么意思?你是在指控罗佩斯会对我下毒?」
自从鼠疫肆虐以来,女王自不必说,众多的女侍、朝臣皆服用女王的侍医、擅长占星术及医术的犹太人医师——罗佩斯所处方的预防药物。罗佩斯依据天体运行调配出来的处方药丸,是以胡桃果肉、芸香、无花果、盐、醋及捣碎的大蒜混合而成,因此每个人的口中都散发出大蒜臭味。
女王服用的药丸,皆由罗佩斯亲手调配。
「请更换御医,并儘速处理费雷拉一事。」
「好,我会在近日召集枢密院顾问官,举行紧急会议。费雷拉的自白写成文书了吧?」
「是的,已经要他签名了。我为了儘快报告陛下,快马加鞭赶来。我担忧得坐立难安。」
「谢谢你,我忠实的罗宾。」
女王伸出手来,艾塞克斯伯爵面露满足的笑容,把嘴唇凑上那浮现粗大静脉的手背。「拜託你了,贝丝。」这时塞西尔听见,艾塞克斯伯爵轻呼应该只会在闺房叫出口的女王闺名。——如果没有我,他们一定已经彼此相拥了……。他心想。
「别忘了任命法兰西斯·贝肯为司法大臣的事。」艾塞克斯伯爵小声但坚定地附耳对女王说,但女王推开他站起来。
「你才别忘了。不要得寸进尺,没有人能命令女王。」
为了平息愤懑,女王闭眼半晌,然后表情变得温和。
「罗宾,你这阵子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带着苦笑竖起手指,就像个教训撒娇孩子的母亲。女王的手脚以女人来说相当大,手指修长。
每一根手指,从根部到关节都戴满了戒指,看起来就像宝石柱。
瞬间,一道眩目的光刺入塞西尔眼中。是窗外的阳光反射镜子,折射在一颗戒指上,熠熠生辉。
女王拔下那颗巨大蓝宝石镶碎钻的戒指,套在艾塞克斯伯爵的左小指上。
「傲慢的你一定又会惹我生气。无论如何都必须恳求我原谅时,就把那颗戒指还给我,我会原谅你一次。」
女王的言行矫揉造作,就彷彿无视于在场的塞西尔,或者是刻意在向他炫耀?
艾塞克斯伯爵轻吻了一下戒指退出后,「毒杀、暗杀,啊!」女王颓坐在椅子上,双手掩住面颊。「尼德兰的奥兰治亲王被暗杀了。法国前任国王也被暗杀了。我也不知道遭受过多少次攻击。西班牙想要把我除之而后快。」
远在三十年以前,逃过异端审判的犹太人医师罗佩斯自葡萄牙亡命到英格兰。当时他在圣禄茂医院担任专任医师。罗佩斯不愧是年轻时在义大利修习过医术,由于诊断準确,处方有效,知名政府高官、王公贵族都开始指名他为主治医师。他被起用为女王御医,也已经七年了。罗佩斯在霍本定居,抛弃原来的信仰,改上英国国教教堂。
「艾塞克斯原本也是找他当主治医师呢……。是看到他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吗?」
「罗佩斯不管在财产、地位或名声方面,境遇皆无可挑剔,他何必如今再为西班牙卖命?说他企图毒杀陛下,实在荒唐。」
塞西尔加重语气说。
「诚如陛下所知,家父和我为了陛下,在各地布下了情报网。如果罗佩斯有任何一丝可疑的举动,家父与我不可能一无所悉。一定是艾塞克斯伯爵急于立功,多疑误会了吧。」
但塞西尔父子也明白,艾塞克斯伯爵的情报网亦不容小觑。
尤其是安东尼与法兰西斯这对贝肯兄弟加入幕僚后,实力更是大增。
伯利爵士的小姨子是贝肯兄弟的母亲。换句话说,贝肯兄弟是罗伯特·塞西尔的表兄弟,对伯利爵士而言,是没有血缘关係的外甥。父亲过世后,贝肯兄弟原本期待舅舅伯利爵士会提拔他们,没想到爵士对他们不理不睬。
结果贝肯兄弟投入了艾塞克斯伯爵阵营。
艾塞克斯伯爵虽然花钱如流水,但并非纸醉金迷,也把钱用在派遣密探至全欧洲搜集情报上面。在俯瞰泰晤士河的艾塞克斯邸深处的房间,贝肯兄弟逐一接获有关苏格兰、爱尔兰、法国、尼德兰、义大利、西班牙、波希米亚等各地贵族的动向及军队活动,加以解读分析——据说如此。而且艾塞克斯伯爵的妻子是已故沃辛汉的女儿——深受自己宠爱的艾塞克斯伯爵居然与别的女人结婚,这件事曾令女王大为光火。曾是国务大臣的沃辛汉,以特务头子的身分发挥他的辣手。而沃辛汉与伯利爵士同心协力辅佐女王,因此塞西尔父子也利用了沃辛汉留下来的人脉;但艾塞克斯伯爵肯定也透过妻子的关係,利用了这个管道。
即使如此,对于罗佩斯的问题,塞西尔自信十足。因为把罗佩斯私通西班牙这个假情报流给艾塞克斯伯爵阵营的,就是塞西尔。
女王儘管表情仍显得不安,但她召来女侍,摘下烦人的假髮递过去。她毫不犹豫地把理得极短、老态毕露的白髮头曝露在罗伯特·塞西尔面前。
「既然听你转述状况,我就不去探望伯利爵士了。」女王说着,要女侍除下拘束的皱领。女侍们的手中堆起数量惊人的别针。
「简直像在穿戴铠甲。」
「是名为『女王』的铠甲呢。」塞西尔说。
「我穿着『女王』和『国王』这两套铠甲。不过小不点,在你面前,我会卸下这些。」
塞西尔报以微笑。他具备宛如五十多岁熟龄男子的分寸、慎重以及老猞。
女王一手按在额上,闭着眼睛,塞西尔问:「陛下在想什么?」
「你的记忆从几岁开始?」女王唐突地反问。
「这个嘛……」
「那个时候我三岁。」
这不是塞西尔初次听到这番回顾。相同的话一再重複,也是老衰的徵兆吧。
三岁时的记忆能有多真确?应该是透过后来得到的知识,加以补强的吧。
当时年幼的伊莉莎白,在伦敦北方约二十哩处的哈弗多夏的汉兹顿,与奶妈一同生活。那一年,都已经到了穿毛料衣会感到闷热的季节,伊莉莎白却没有夏服可穿。因为母亲没有寄来适合她成长后身材的新衣服。后来伊莉莎白才知道,原来那意味着母亲安妮,博林之死。安妮在父亲亨利八世命令下被斩首了。亨利八世一生拥有六名妻子,安妮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为了与家世显赫且忠贞不渝的第一任妻子离婚,另娶安妮为王妃,亨利八世背叛罗马教廷,抛弃天主教,自封为英国国教最高领袖。英国国教属于新教。若是国力因此衰退,此举肯定会被挞伐为不经考虑的愚行,然而亨利八世藉此斩断罗马教廷的钳制,确立英王的权威,因此受到敬畏。即使如此,国内天主教与新教之间的纷争依然扰攘不休。
「你也坐吧。」女王转换心情似地说。「伯利爵士要谈的是鼠疫的问题吗?疫病是否有平息的迹象?」
「相当困难,儘管我们已经试过所有的方法了。为了贯彻鼠疫条例,目前正派人监视市内。南华克的剧院、秀场等从今年开始,就一直勒令停业。」
「有多少成效呢?」
「依过去的记录来看,鼠疫在夏季最为猖獗,冬季则会沉寂下来。」罗伯特。塞西尔让矮短身躯坐在椅子里,面带些许微笑继续说。「这是陛下许可的,所以您应该知道,听说像南安普敦伯爵就厌恶瘟疫肆虐的首都,到威尼斯避难去了。」
南安普敦伯爵亨利·里斯莱是崇拜艾塞克斯伯爵的集团一分子。他是个还不到弱冠二十的年轻小伙子,有着宫廷第一美少年的美誉。每当艾塞克斯伯爵与南安普敦伯爵肩并着肩、耳鬓厮磨地进宫,众女侍的眼神便会异样地闪闪发亮,宫廷的室温也会随之骤升。
南安普敦伯爵十六岁的时候,伯利爵士曾经想让孙女与他成亲,却遭到拒绝。
「我认为陛下也该提早例年的夏季出巡,以保安泰。」
每年夏季,女王都会离开首都,出巡各地。名目是让国民广为瞻仰女王尊容,以提升对元首的敬爱之心。
「就这么办吧。」女王露出的笑容,就像个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少女。「我第一个要去访问位于沃坦姆·克罗斯的塞西尔家别墅,泰欧巴德馆。帮我安排。」
塞西尔强自压抑差点就要溜出口中的叹息,连忙换上欢迎的表情:「这是臣的光荣,陛下。」
「这就是你要转达的伯利爵士的提议?」
「不,家父要转达的是别的事。」
「是关于西班牙的新情报?」
就在五年前,号称无敌舰队的西班牙大舰队进犯英吉利海峡。虽然英格兰得到恶劣天候之助,成功击退西班牙大军,但超大国西班牙并不会因为一次的败北就一败涂地。他们重整船队,準备进行复仇战,两国依然处在战争状态。法兰西斯·德瑞克与约翰·霍金斯等「女王的海上猎犬」更加兇悍地攻击西班牙的殖民地,袭击商船,令菲利浦二世头疼不已。
「奥蒙德伯爵致函家父。」
「噢,汤姆啊。」
奥蒙德伯爵汤姆·巴特勒是女王眼下的红人之一,甚至能与艾塞克斯伯爵争宠。
他的领地在爱尔兰的基尔肯尼,是盎格鲁爱尔兰人。
爱尔兰的居民分为三种。一种是自耶稣诞生六百年前便来到岛上,驱逐原住民定居下来,在凯尔特民族中被称为盖尔的种族——盖尔爱尔兰人,他们是原本的爱尔兰人,佔了居民的绝大多数;但是到了十二世纪,征服英格兰的诺曼人来袭,支配了爱尔兰。这些诺曼人大贵族与盖尔的大族长联姻,开始与盖尔人同化。他们被称为盎格鲁爱尔兰人。又到了十六世纪,亨利八世打出将爱尔兰完全收归为英格兰殖民地的方针,积极让英格兰人移民入殖。他们被称为「新英国人」,虽是少数,却有英格兰政府做为强大的后盾。
盖尔人诸族长不可能轻易向侵略者低头,盎格鲁爱尔兰人的大贵族也群起抵抗。光靠武力压制需要大笔开销,而英格兰的财力远不及拥有广大殖民地的西班牙那般富裕。
亨利八世採取的政治策略,是只要盖尔人族长愿意将领地暂时献给英王,发誓服从英格兰法律,英王便重新授予该地做为封地,并保障其权利。
亨利八世的女儿伊莉莎白女王亦承袭了乃父政策。她也採取让族长自相残杀,削弱其经济力与军事力的策略。
盎格鲁爱尔兰贵族中,现在仍有人持反英立场,但奥蒙德伯爵汤姆·巴特勒对英格兰女王十分忠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