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诺,你真的没问题吗?」
夜晚的帷幕下垂到底部,草木都已沉睡的时刻。
提诺和乌苏拉一起溜出学生宿舍,造访那片森林。拿掉盖在布鲁姆扫把头上的布袋,风素的淡绿色亮光微弱地照亮脸颊。
「啊,嗯。手指跟头都不要紧了。」
「哇,好厉害。提诺意外地恢複力很强呢。」
「因为我是男生啊。」
提诺挺起胸膛,想要趁此机会宣扬自己总是遭到怀疑的性别。
当然只是硬打起精神。今天,正确来说是昨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让他无法很快转换心情。
坠帚的事情。
退学的倒数计时。
还有,葛莉赛达的理由。
这些还在提诺心中形成複杂的漩涡。
大概是察觉到提诺的不自然,乌苏拉摸着他的头。
「你真的是个很努力的人呢。」
「没有那种事⋯⋯而且离周末时间所剩不多了。把办得到的事情都⋯⋯不,连办不到的都要做,绝对要合格,继续留在这里。」
「嗯⋯⋯抱歉,我之前总觉得说不出口。」
乌苏拉是指定期选拔的事情吧。可是乌苏拉没必要道歉。提诺朝左右摇了好几次头,强烈地否定。
「不过⋯⋯我不知道我前面还有人住过。你跟她同房吧?」
「啊,对喔。不过我对那个人没什么印象。实际上一起住也不满一个月。况且我记性很差,哈哈。」
「这样啊⋯⋯」
这表示别说一个月了,只有接触一个礼拜的提诺印象会更薄弱吧。要是得离开奥底斯达,也会跟着从乌苏拉的记忆中消失吧。
我不要这样,提诺坦率地这么想。
他希望这位姐姐能永远记得自己。
为此有无论如何都得通过考验的必要。
所以提诺一做完热身运动──立刻骑上乌苏拉的私人物品,双载布鲁姆。也马上坐到后面的乌苏拉把手往前伸,叠到提诺的手上,变成简直像从后方拥抱的姿势。
于是,两人在不知道由谁开始起脚蹬地的形式下飞到空中。
不管进行过多少次这个深夜的仪式,提诺仍旧无法习惯跟女性隔着一件衣物紧紧相依。特别是提诺主动封闭视觉,想像力也会变得很丰富。
一面屏除邪念,由乌苏拉操帚在夜晚的森林中飞行。不需要戴护目镜的巡航速度,比起宾士用漂浮来形容会较为正确。
这时,提诺心中突然产生微小的异样感。那是不集中精神或许就会错过的小事。
「乌苏拉同学⋯⋯你今晚的飞法是不是跟平常有点不一样?」
「嗯?我昨天跟今天都用同样的方法在飞喔。」
立刻得到回答。换句话说,对她而言是跟平常一样,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那奇怪的就是感到不对劲的自己吧。
「这样啊⋯⋯说得也是⋯⋯」
「不是我的话,原因就是出在你吧?」
「我?」
乌苏拉的说法让提诺瞪大眼睛隔着肩膀往后看。
「和我一起飞的你感觉心不在焉,所以我想风之鱼也透过布鲁姆做出反应。一定是这样。」
「咦⋯⋯」
风之鱼。栖息于空气海洋,肉眼无法看见的生物。乌苏拉对风素所使用的称呼。而现在提诺也相信那种东西存在。
「风之鱼都有在看着要飞的人。看出那个人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给予飞翔的力量。所以飞行扫把会反映出该人的内心。」
「飞的人的⋯⋯内心。」
「对。不在意他人、我行我素的人,在较不需要考量策略要素,只追求自己世界的直线两百公尺飞帚<零二>飞得很快。」
那是在说莱塔吗。
「不坦率又性格扭曲的人擅长过弯。」
这个非常好懂,是提诺的主人玛尔妲。
那仅是包含风之鱼在内,乌苏拉独特的飞行扫把观,这样的话确实有一件事非常让人能够理解。
「所以跟乌苏拉同学的双载才会自由又安心呢。」
飞行扫把如果会表现出本人的内心,那没有比这更能让人认同的理由。因为那正是提诺和乌苏拉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东西。
「咦,你在搭讪我吗?哇,好像会直接坠入情网耶。」
「不、不是啦。」
「被果断否定了啦。呜呜,搭讪我啦,是你的话我很欢迎喔。」
「唔⋯⋯」
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提诺感到很困扰。
「哈哈。所以说,要是提诺你觉得我今天的飞法有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你本身的问题吧。比如说,心中有迷惘之类的。」
「⋯唔⋯」
完全被看穿了,这令提诺顿时语塞。
实际上,他从没有抱持这么複杂的心情迎接过夜晚。大致上都是自己找出答案或由玛尔妲给出建议,在白天的时候就订好方针。
可是这次情况不同。月底的定期选拔会导致退学这件事还算好解决。因为只要在挥旗比赛有一次进入前三名就好。存在着明确的终点。
比起那个,更让提诺烦恼的是葛莉赛达说出口的过去。那个无法在自己心中消化掉。即使知道是对方个人的问题,还是不免会在意。
「不过能感觉出那种事情的你,说不定很像风之鱼呢。」
「很像风之鱼?」
「对。透过飞行扫把在看人。因为敏感地感受到眼睛所无法看见,那个人的本质,所以才会抱持没人感觉到的细微异样感吧。」
用飞法来看人。
那,葛莉赛达呢?
她的飞行很完美。这点提诺能够断言。就像不管何时阅览照片,上面的东西都不会有改变,她也总是做同样的飞行,毫无任何紊乱。
可是提诺觉得葛莉赛达飞行的身影很奇怪,说得更清楚就是不自然。如果乌苏拉的主张是正确的,那是只有提诺会察觉的细微异样感。
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提诺边漂浮在空中边思考。
「欸,提诺。虽然你有很多心事,但现在还是享受飞行吧?喜欢飞行扫把的人,风之鱼也会特别帮忙喔。」
「是、是这样吗?」
「嗯。我觉得很会操控布鲁姆的人都很快乐。你明明是男生却能飞,也是因为你比其他人更喜欢飞行扫把吧?」
「我不清楚跟其他人比起来是怎样。」
刚来到奥底斯达时曾经差点动摇过,但提诺还是最喜欢骑布鲁姆飞在天空中。在故乡接受师父教导时也是很快乐。
而且先不管他自己,有着现役最快美名的姊姊梅露赛德,的确也是从以前起就满脸笑容地骑布鲁姆飞行。
提诺会选择这条道路起初是嚮往那场半夜的宴会,但从最靠近的地方看着姊姊的身影长大可能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我想结果人对于讨厌的东西还是无法变得擅长。自古不就很常讲。喜欢才会进步<Si e' br avi in cio' ch e piace>?我感觉飞行扫把特别是这样。」
乌苏拉的这句话让提诺恍然大悟。
「⋯⋯原来啊。」
他感觉开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能接受葛莉赛达的飞帚术了。
正好相反。
对没有该有的异样感这件事抱持异样感<、、、、、、、、、、、、、、、、、>。
提诺一开始觉得葛莉赛达飞行的身影非常美丽。看着内心就雀跃起来。可是听到她口中说出讨厌飞行扫把,从那时起开始逐渐觉得她的飞行有地方不对劲。
葛莉赛达要是真的想让飞行扫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风之鱼还会给她飞得那么漂亮的力量吗?就像乌苏拉说的,人真的能够那么擅长讨厌的东西吗?
「提诺?怎么了吗?」
「乌苏拉同学。假如发生了持续做喜欢的事情得到进步,之后却变得讨厌的情况,即使是讨厌的东西也还能继续很擅长吗?」
「嗯──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就算是相同技术水準,如果是喜欢的人跟讨厌的人,正因为技术水準相同,心情会成为最后的差距吧?」
对,就是这样。葛莉赛达的飞帚术很完美。太完美了。提诺认为那是无论过去学会多么优秀的技术,一旦变成讨厌的话就无法採取的飞法。
那个人是不是其实还喜欢着飞行扫把?
可是因为母亲过世感到很悲伤,把原因归咎于飞行扫把本身,压抑自己的感情,然后──让它冻结。
那就是冰之女王。
虽然没有根据,或许是精神论。风之鱼会根据那个人的精神状态给予飞行的力量,就算有人说这是两人的幻想,也无法否定对方。不过如果是这样,至今的许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那该怎么办才好?
成为宫廷魔女<皇家魔女>,向大众呼吁飞帚竞技的危险性,进而废止这项竞技。葛莉赛达决定要这么做,别人没有立场插嘴。身为菜鸟的提诺更是如此。
另一方面,提诺心中也有想着「这样真的好吗」的自己。能够飞得那么美又那么快的葛莉赛达,让她就这样讨厌飞行扫把真的好吗?
就在这时。
捏。
提诺的左脸颊突然伸长。
「耶?」
提诺边发出很蠢的声音边往视野的角落看去,有根细长的手指正捏着他的脸颊。不用说,当然是乌苏拉。两人本来就是骑布鲁姆飞在天空中,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做这种事。
「该不会提诺你还在迷惘吧?你这孩子真是的。」
「队、队部泣⋯⋯」
才刚被说现在要享受飞行却又想着很多事情,才会受到处罚。大概是有手下留情,提诺完全没感觉到痛。
就这样任意玩弄人家的脸颊几十秒后,乌苏拉收回自己的手指。话虽如此,原本她的手是叠在提诺握着扫帚握柄的手背上,这下子又碰在一起让他有点心跳加速。
「布鲁姆啊,如果坐在上面的人很重就没办法好好飞对吧?」
「是这样没错。」
「我啊,认为人的意念也有重量。说成梦想或祈祷也行。」
「意念有重量⋯⋯是吗?」
「嗯。所以抱持着『这个也想做,那个也想做⋯』越多意念的人就会越重,风之鱼也没办法将那个人送上天空吧。」
「这个也想做⋯⋯那个也想做⋯⋯」
乌苏拉的声音像是在给提诺暗示。现在的提诺想着很多事情,陷入迷惘,因此变重,无法好好飞行。
「飞行扫把需要的只有一件事。唯一的强烈意念。在天空翱翔的我们所抱持的愿望,肯定只要有一个就好。」
「愿望只要有一个。」
「欸,提诺──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说完这些话后,乌苏拉就再也没开口。
夜晚的森林恢複自然的寂静,只听得见树叶在风吹下摩擦的声音。
提诺再度闭起眼睛,用全身感受风素的流动。
然后思考着。
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想跟憧憬的魔女见面,一起宾士在风灯飘扬的夜晚。然后竞争最快,想要赢过对方。这件事是肯定的。所以才会拜故乡的退休魔女为师,开始学飞行扫把的技巧。可是现在那很重要吗。感觉并不对。
为了避免退学,想在下次的定期选拔内进入前三名。这是当然的。这也能连结到刚才的目的。要成为魔女必须得从这间学院毕业。
可是,在这瞬间有件事情比别的更佔据提诺的心。
想传达给葛莉赛达。
告诉那个人,她所否定的飞行扫把是非常快乐的东西。
还有告诉那个人,说不定她本身心中的某处还留有那种感情,只是结冻了而已。
提诺这样强烈地想着。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