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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声。
塞列狄雷卡天空都市的各个家庭内响起类似小铃铛的声响,如刚烤好的吐司透过远距印刷印出的报纸弹出四方形装置的正上方。
无论是弗雷亚德火彩城下受巨龙骚扰的事,或关于泰瑞莉亚和玛米丽丝在格劳维普土彩城下防卫失败,以致土之城核心被躁进的骑士达古雷加破坏的相关消息,根本找不到只字片语。
简直在表达重大活动在即,不允许旁生枝节。
当天早报的头版上这样写。
『本日即将举行「神殿搬迁仪式」。弗丘利亚纳圣教大神官预定将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汤马斯.洛贝路金自世上除名,并斩下其首级以表忠君之证。』
有些人看到头版报导皱起眉头,有些人则对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布莱提欧光彩王城临时开放感到高兴,还有些人根本没看报导,直接把报纸折小放到餐桌上来垫汤锅。另外还有看起报上通缉名单,确认自己故意放走的猎物悬赏金提升多少的《赏金猎人》,以及在美术馆展示情报上做标记,舔唇思考该怎么设美人计的《兔女郎》等人。
很多叫得最起劲的人,往往也是等不到结局就先失去兴緻的人。
甚至连『受魔法副作用所苦的羔羊们速速前往最近的弗丘利亚纳圣堂!』这种广告宣传都更有印象。
在这种状况下──
「呜⋯⋯冷冷冷,怎么感觉淋浴的水都不喔⋯⋯」
「应该是因为土之核心坏掉的关係吧?」
相较于头髮湿润的黑暗精灵微微颤抖,原本待在淡水或海水内都没差的人则无动于衷。
然后,在格劳维普土彩城下的便宜旅店内,躺着闭上眼却没睡着的人──正在自我调整中的厄亚特超级差劲的叫声响遍室内。
「呜、呜哦哦⋯⋯不行啦泰瑞莉亚,我没办法只挑哪一边揉⋯⋯」
「这真的是正在进行严肃的作业吗?」
想当然,早已把握状况的人鱼泰瑞莉亚.涅雷伊德.阿克亚马林,以及大方露出从自身银髮内突出的一对尖耳的黑暗精灵玛米丽丝.柯斯塔已经整个人跳上位于高处的桌子或窗缘,更不忘把脚也抬起。看样子即便是从星空洒落的清爽晨阳,也阻止不了回笼觉的诱惑。
⋯⋯因此,本日的受害者为备受期待的新人,击士亨莉叶塔.史普利特.德斯托留。只见她遭到脚边的毛毯团捲入,模样活像遭到怪异食虫植物缓缓吞噬。
「哇哇哇哇!?等等,这是怎样!?住手!别啦危险人物别缠上来!呜哇啊啊别把人往毛毯里拉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啾咕啾,看着遭受莫名的毛毯怪咀嚼的可悲迷你裙击士大人,逃到高一阶场所的泰瑞莉亚和玛米丽丝同时叹了口气。
「啊,希望你安息,至少不要感到痛苦⋯⋯」
「根本不成人样了呢。」
两人嘴上边说,边把注意力移往一颗放在墙边,呈大型雪花球状的媒体召唤器上显现的电视天气预报。完全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话虽如此,塞列狄雷卡天空都市位处云层之上,循着惯例不停播放的天气预报实在不晓得有什么意义。
另一方面,关于这位显着退化的顽固击士,在目前仍不知该站哪一边的她同行之下,儘管官方搜查并非就此中断,追击的确趋缓了不少。看样子守护天空都市治安的骑士团大概认为「击士亨莉叶塔似乎有什么打算才让已经逮捕的嫌犯在自己的控制下行动」。
过了一会,毛毯说话了。
「嗯嗯⋯⋯?这水晶塔罗牌怎么这么软啊⋯⋯???」
「形状和重量完全不一样好吗啊啊啊!! !! !!」
虽说是重视华丽程度的旧型,仍然是套防护甲基底的盔甲。满脸胀得通红的古板女骑士用厚重铁手套挥出的拳头髮出沉重声响。
作业中断的厄亚特.库里米纳特洛菲以一对与其说圆滚滚,更该说是稍微肿胀的双眼这么说:
「早安啊诸位⋯⋯抱歉喔泰瑞莉亚,可以麻烦你对我的脸施展回覆魔法吗?在我进行自我调整作业的期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好好反省一下啦大混蛋。」
面对说得毫不留情的泰瑞莉亚,黑暗精灵玛米丽丝不解歪头。
「(咦?似乎没有吃醋的样子⋯⋯)」
「我可是会分辨是非的。」
乍听之下冷静应对,但金髮少女还是太疏于防备了。
「(也就表示,虽然不是怎样都会开心,若非趁工作空档顺手揩油而是好好对待你的话,发动攻势也OK是吧。)」
「噗!?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挑我语病是不是啊!?」
两名少女有点演变成扭打的迹象,而这期间脑袋恢複运转的厄亚特拔出桌上摆放的四方形机器内弹出的今日早报。
速速瞄过头版报导后,少年默默点头。
「按照预定展开行动,是吗。」
「是在说公开处刑汤马斯.洛贝路金的事对吧?」
既然这样,没能成功救出恩人的尼亚别洛法尼,应该会挑最后机会的「神殿搬迁仪式」当天出手。
「⋯⋯真是的,没办法直接打败魔王才以问罪出气这件事若属实的确过分,但每个相关人士未免都太过偏激了吧。以为只要找到正当理由,周遭就会容许任意使用暴力,就是这样才会被当成危险人物啦。」
明明战斗时会变成头脑简单的蛮力笨蛋,这种情况倒像个通情达理的正常人。
演变成十指交扣你推我挤,快搞起暧昧百合关係的两名女孩中,泰瑞莉亚率先转头。
「所以说,打算怎么办呢?」
「不论尼亚别洛法尼本身是好是坏,至少得要她付出代价。明明要是没把多余的罪栽在本大爷头上,我根本不管她怎么做,事情也不会乱成现在这样了啊。」
「⋯⋯危险分子,反正你都不是清白之身了好吗。」
「自己该扛的罪我能接受,但这次的情况不是那样。」
不过无论如何,本人都没打算被抓。这些说词听在廉洁正直、保卫治安的击士亨莉叶塔耳中简直是鬼话连篇,不过先不理这些。
「那么我们就假设『按照计画』的情况来调整行程吧。记得那个公开处刑会在上午举行对吧?」
「可恶⋯⋯虽然让魔导骇客过度自由行动也是问题,但既然知道有大胆狂徒潜进王城发射凶弹更是当务之急,偏偏如今除了随机应变外别无他法了吗。」
站在配合「神殿搬迁仪式」来迎击前来的尼亚别洛法尼的厄亚特等人立场来说,最怕的莫过于活动本身因故取消。如此一来,销声匿迹的尼亚别洛法尼也就没有露面的理由。相较之下若国家活动如期举办,他们就能按照事前决定好的行程执行对策。
厄亚特看着报纸上的天气预报栏。
因为儘管明白几乎不可能,还是不能忽视强烈暴风雪贯穿大气护罩「庇护伞」的可能性。
「话虽如此,如今应该忽略那类轻微风险,着重整体局势发展⋯⋯」
啪唰。
少年等人在桌上摊开多张大纸。这次不是报纸,而是国家活动的行程表、城内构造图、警备状况,加上处刑装置的设计图⋯⋯在某些情况下,光是持有这些如小山般的资料,就可能有阴谋叛乱或暗杀的嫌疑。
最先开口的,理所当然是熟悉都市构造的亨莉叶塔。收集最多关于公开处刑的档案和资料的也是她。
「开始确认啦,你们这群危险分子。塞列狄雷卡天空都市的处刑方式採用机械式的断头台,图面是这张。让罪人跪着并把双手和脖子用粗板状拘束具固定,再拉下拉柄让用锁链卷上去的厚刀刃落下便大功告成。处刑本身不会造成额外的痛苦,简单明快。」
「可是这样的话,这场见证巨恶伏法、正义伸张的『神殿搬迁仪式』将无法构成一场感人肺腑的盛大活动。既然都有大量民众特地聚到中央广场,为了让他们满足的话,必须得花不少时间炒热气氛。」
「这时登场的就是弗丘利亚纳圣教的花样吧?」
「那毕竟是几乎受到当地王家公然庇护的宗教呢,教练。」
黑暗精灵玛米丽丝说得有点事不关己的感觉。
由于她不是人类,对于人类创造出来,也只保护人类的宗教只有疏离感,所以儘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亨莉叶塔也点了点头。
「即便『神殿搬迁仪式』确实有需要,也不能强迫无辜民众牺牲。也就代表对于弗丘利亚纳圣教而言,务必得强调汤马斯.洛贝路金是如何恶贯满盈、罪无可逭,好让异议声浪不会发生。」
「哦,具体而言呢?」
「我早知道活在社会阴暗角落的你们,对国家行事的程序不会有太多认知。那个宗教虽禁止无谓的杀生,却有几种例外。简单说起来,会先用断头台把罪人摆设出来让民众观赏,再由大神官长篇大论罪人犯下何等滔天大罪所以必须遭到除名。基本上又是把光暗二元论那套论调搬出来东拉西扯。营造出对象罪大恶极的形象,好消弭各种同情怜悯的反对意见,这可是要比起实际砍下首级所需的时间多上太多太多呢。」
「就像兽肉或鱼肉要经过放血等多道加工程序最后烹煮成菜肴,才能让人开怀大嚼吧。」
厄亚特太过直接的解释令亨莉叶塔稍稍板起脸,但从少年的视角来说,最直接的念头就是这样。
身穿沥青色盔甲的击士大人轻咳一声。
「⋯⋯咳,我要接着说了。总之碍于上述理由,处刑的时间点变动性颇大。虽然预计在早上,终究只是预计,若演说得够起劲,超过中午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神殿搬迁仪式」活动的最高潮,就是要增添上血淋淋的公开处刑。
表演式的正义不需要有什么内涵价值。
恶有恶报这种情绪发泄无论透过直接处刑,或是透过报纸等媒体铺陈恶行罪状达到社会性抹杀等方式,往往都是能吸引人心的一大娱乐。只要能找到正当理由说服自己对方是个坏蛋,人类这种生物就能够无比残酷。那个大神官什么的,或许正以精彩刺激舞台秀的表演者立场,为筹划能激动人心的演出内容而费尽心思呢。
巧克力色的黑暗精灵一对长耳微微颤动,直接了当地说道:
「人类脑袋有毛病。」
「单就目前状况来说我跟你有同感,但现在连这些毛病都要设法加以利用。」
厄亚特显得有点郁闷。
「弗丘利亚纳圣教还有一项特殊规则。所谓处刑过程中,如果发生意外导致处刑失败,将视为善意的偶发眷顾而释放罪犯。譬如火刑前颳起暴风雨,或者绞刑时绳索断裂让罪犯落地等情况。」
「不过你们几个危险人物已经知道,这次的断头台是机械式。假如齿轮空转或锁链纠缠住,导致刀刃无法上升或放下的话,也可能使得处刑中断而取消。」
亨莉叶塔双臂环抱点头,泰瑞莉亚则微微歪头。
「⋯⋯想拯救老爷爷的尼亚别洛法尼当然会想故意营造这种状况吧?」
「这剧情发展也许会格外感人呢。」
喜欢奶奶的玛米丽丝说出了不知道站在哪一方的危险发言。
厄亚特以食指敲了敲图面后。
「有几种方法能让处刑失败。譬如把其中一个齿轮换成小一号的,让装置无法咬合,或者用高酸度的水果果汁滴在轴承上来让金属生鏽结固等等。一般来想,尼亚别洛法尼应该会想接近这座断头台来动手脚才对。」
「不过一旦最重要的『神殿搬迁仪式』开始,就没有靠近的机会了,没错吧?毕竟处刑装置会设在高台上,三百六十度又有大批群众包围着啊。」
假如那头红褐色牛头人的话属实,敌人应该是真正的魔王。不过距离她从封印中被释放,身上勇者之伤受到原谅的时间并不久。也难以想像她已花费长年岁月沐浴月光,来重新补充体内长年流逝的力量,所以「幅度」的回覆量应该相当有限才对。光看她还得仰赖人类製造的魔导枪,就该判定她会用与人类相同水平的技术规格前来挑战。
⋯⋯虽然反过来说,代表即便她已经大幅衰弱,仍有办法做到那般强烈的干预。
「身为尊奉骑士精神之人,思考这些小技俩实在五味杂陈⋯⋯但是尼亚别洛法尼很有可能会趁处刑装置被搬进广场前,放在后台时靠近动手脚对吗?」
亨莉叶塔虽这么说,自己也显得不大能接受。
厄亚特能明白她的担忧。
「不只局限于『神殿搬迁仪式』,能够安心攻击同样身为人类的公开处刑对于缺乏娱乐的残忍民众可谓最大的娱乐表演。假如发生什么失误导致行刑失败,期望落空的群众怒火也有可能发展成暴动。过去就曾发生过要执行烹杀刑罚时,替大锅点火失败的行刑人,惨遭愤怒群众当场围殴至死的事件呢。」
「没错,危险人物,对行刑人来说处刑是极端重要的表演舞台,甚至是攸关性命的大场面。成功的话能换来如雷掌声,但失败却可能害自己沦为丧命的一方。」
亨莉叶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简单来说,就想像成用自己的身体表演人体切断魔术或逃生魔术之类的吧。正因为关係到自身性命,处刑人必定会一次又一次仔细检查表演用的器材。就算尼亚别洛法尼真的动了什么手脚,能保证在实际行刑前都不被发现吗?万一被察觉状况有异,就再也没机会拯救身为恩人的老人了啊⋯⋯」
叩叩,厄亚特用指头敲了敲排在桌上的纸面资料。
思索片刻,这么说道:
「断头台装置本身是用典型的魔导银製成的对吧?」
「是啊。」
「可是亨莉叶塔,你现在穿着的防护甲是暗灰色的氧化魔导银对吧?」
咦?击士大人顿时愣住。
厄亚特抬起指头,轻轻摇晃起来。
「⋯⋯金属加工的精髓就在淬火锻炼和冷却。因此为了不让材质受剧烈冷热温差产生变化,军用装备都宁可牺牲原有的柔软性,也要採取维持硬度的氧化处理。毕竟魔兽皮革和肌腱的接合部位原本可是相当脆弱的啊。」
「咦?可是厄亚特,我记得魔导利器的蝎子和蜜蜂都是用普通的魔导银啊。」
「因为那些原本就设计用在弗雷亚德火彩城下。也就是由于常时处于灼热状态,不必担心暴露在『冷热温差』之下。」
「呃,那么她该不会打算靠四处走动卖鲜果汁和冰品的行商人用的冷媒来让装置结冻吧?不过不管怎样,如果无法趁装置放在后台时接近,或者途中被处刑人检查出异状的话,都同样没戏唱就是了啦⋯⋯」
「处刑人检查可以一做再做,但却有个缺点,就是一旦表演开始之后,就算再怎么可疑也无法当着民众的面进行检查。」
厄亚特舔了舔唇。
「然后如果只想让装置沾上特定的液体,或许不用真的靠近处刑装置。这里虽然是受厚厚『庇护伞』保护的天空都市,并不能保证出乎意料的暴风雪不会突破护罩。」
「嗯?教练,话题是不是偏了???怎么突然扯到暴风雪这种天气问题了⋯⋯」
玛米丽丝讶异睁眼,但厄亚特摇摇头。
「不,我一直在讲正题喔。」
也就是说。
「只要伪装成极为罕见的暴风雪让装置结冻就好。考虑到千万不能出差错这点,应该不会採用倒数计时或远距操控式。无论主要计画为何,她肯定潜伏在就算髮生状况也能立刻补救的现场后台。魔王将亲手挥洒冷媒,达成令断头台发生故障的条件。」
没错。
把罪人绑上处刑装置后还会有颇长空档,某位尊贵大神官将为了作秀念上一段冗长的台词。
因此不能断定这段时间内完全没有机会令装置齿轮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