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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中学二年级的暑假结束时转到我所在的班上。
「我叫榊帆乃夏。啊,大家叫我帆乃夏就好了。请多指教。」
站在黑板前自我介绍的她,带着轻鬆笑容向大家挥手。
她就算在众目注视下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紧张。看到她毫无惧色的模样,让我立刻明白自己跟她是不同的人种。而且──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且可爱的女生。
那端整的面孔乍看之下会给人冷淡的印象,不过一旦加上笑容,就呈现了甜美的亲切感。偏小的脸蛋让人感觉她拥有比班上其他女生更高的头身比例,而且身材也相当好。虽然发色因为色素偏淡,有点接近褐色,不过看到她那大大的眼睛边缘也有同色的长睫毛,感觉那应该不是染色,而是原本的颜色。
「榊同学因为父母工作的关係,待过许多国家。所以她在日本生活的时间较短,有许多不懂的事。大家可要多照顾她喔。」
老师这么说完,在班上有领袖地位的米嶋精神奕奕地做出「知道了~」的回应。我讨厌那个人的声音……因为那是总是在说我坏话的声音。
榊转头望向米嶋,并对她露出笑容。这让我明白她肯定也是属于「那边」的人。
而我的想法并没有错,榊很快就融入在班上处于高阶地位的女生集团。她加入了那些有事没事就会取笑我的人──
可是……也许是身为转学生的顾虑,当大家在取笑我的时候,榊只是对其他同伴露出敷衍的笑容。
这件事虽然引起我的注意,但时间仍持续流逝,就这样到了十二月。在寒假与圣诞节即将到来的某天,班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在大家因为体育课离开教室的时候,有几个学生髮现自己钱包里的钱被人偷了。
「这搞不好也是『魔女』作祟呢!」
在骚动之后的午休时间。我为了「避难」起身正要离开教室的时候──米嶋刻意大声说出这句话。她八成是刻意要让我听见的。
而她身旁的跟班也立刻附和。
儘管他们明知钱不是我偷的,但就只因为那样说比较好玩,她们会比较开心,因此开始把我当成坏人戏弄。
──这是常有的事。
我假装没有听见,打算就这么离开教室。
然而却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发出意料之外的「辩驳」。
「咦?不是吧?因为南户她比许多人都早换好衣服离开教室──而且大家还把收拾东西的工作推给她,所以她根本是最晚回来的吧?」
在这一刻,我彷彿能听到空气急速冻结的声响。
米嶋的表情异常紧绷,每个人都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开口的人──望向榊。
「帆、帆乃夏,妳在说什么啊?那种事不重要吧?」
米嶋的其中一个跟班有些慌张地这么说道。
那个人正努力用眼神要求榊看状况说话。因为脑袋机灵的榊不可能不明白这些道理。
「唉……」
可是榊只是长叹一口气,接着用彷彿十分厌倦──极度冰冷的表情,回望那些理应是她「同伴」的女生。
「妳们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再奉陪妳们愚蠢的对话了。真是无聊透顶……」
榊带着打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丢出这句话,接着带着一张臭脸走到我面前,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咦?」
「妳要去福利社吧?我跟妳一起去。」
我不知所措地被榊拉着手带出教室。
「妳、妳为什么……」
没法理解状况的我向榊询问「动机」。
而她也转头回望着我,露出格外舒畅的笑容。
「我在第二学期结束后就会再转学了。所以我才想说管他去死。我想自己明天起应该也会遭到排挤,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就一起吃午餐吧。」
「转学……」
换句话说,她不需要考虑「之后的事」,所以才决定不再继续附和她们吗?
就这样,我们在福利社买了麵包跟牛奶,坐在位于校舍后方的逃生梯上一起吃午餐。
「哇!好冷……楼梯好冰……不过这个地方应该没人会来吧?」
喊冷的榊边吃麵包边让自己裙子底下修长的双腿互相磨蹭。或许是因为天冷的关係,原本还坐得有些距离的我们,最后让身体靠在一块。
天气虽冷,但我感觉好温暖。
由于我从未有过这种经验,所以我感觉自己爱吃的红豆麵包有些难以下咽。
「……话说回来,我刚才说的那些,妳自己也能说吧?其实之前也都一样,妳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榊就像转学第一天一样不带丝毫紧张。她一边吃炒麵麵包,边用轻鬆的语气对我提出疑问。
「因为……我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没用。那些人是没法讲道理的。他们很笨。无可救药的笨。」
我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埋怨。
初次得到吐露内心负面情绪的机会,让我知道原来自己心中累积着如此强烈的敌意。
我感觉这样的自己既肤浅又龌龊,脸颊顿时发烫。
「啊哈哈!真的!」
我原本以为会遭到轻蔑,但榊却笑着同意我的看法。
「我们还挺合得来呢。对了,南户是叫什么名字?」
「……由贵。」
答覆自己名字这件事,让我感觉莫名害臊。
「那我以后可以叫妳由贵吗?妳也可以直接叫我帆乃夏就好了。」
「咦?啊……嗯。」
我在细想之前就被她的态度压过,不自觉地点头。
「那我们就立刻来叫叫看吧。」
「……帆乃夏?」
我才开口,脸颊立刻发烫。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不自量力的事,一股彷彿做错事的感情让我的思绪相当混乱。
「嗯。请多指教啰,由贵。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榊──不,帆乃夏也说出我的名字,露出开心的笑容。
──朋友?我也能……?
我感觉就像是某个对我来说十分遥远的词句,突然当头落了下来。
可是帆乃夏突然露出惊觉不妙的表情,接着有些尴尬地说。
「啊──虽然刚说完是朋友之后可能不该立刻说这种话,但我……会比之前更『帮不上』由贵,所以我就先向妳道歉了,对不起喔。」
「咦?」
我一下没法听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由贵,妳一直都被人欺负吧?我知道他们在妳身上贴了魔女之类的奇怪标籤。如果我真的肯干,也许能阻止那种事。可是……我不会那么做。因为就要转学的我,没法对『后续』负起责任。」
帆乃夏用十分严肃的表情这么说。
我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妳在担心自己转学之后……我会被他们『报复』吧。嗯──这件事不要紧。因为我原本就不想要有人帮我。」
这并不是逞强,而是我自然脱口说出的想法。
帆乃夏一脸吃惊地看着我,接着露出不同于我过去所见过的笑容。
「原来如此……看来我有点小看由贵了。或许我应该道歉的,并不是我接下来没法帮妳──而是我刚才擅自帮了妳才对。」
帆乃夏露出苦笑,在咬了一口炒麵麵包之后仰望天空。
「嗯~不过说道歉好像也不太对。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啊,对了!妳的红豆麵包能分我吃一口吗?」
帆乃夏像是想到好点子似地凑到我面前,我一点都看不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性。
「可以是可以……但我可以问理由吗?」
「就是有借有还嘛。我是对自己多管閑事有所自觉,不过我帮助了由贵是事实,所以要收回礼。我想这样我们应该就能算互不相欠了。」
听到她这番话,让我不禁苦笑。
「这样听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像单方面吃亏耶……可是,先不管我是不是需要帮助,得到帮助就该回礼,这是说得通的。」
我这么说完,将自己手里的红豆麵包递到帆乃夏面前。
「谢谢妳帮我,帆乃夏。」
「嗯。」
帆乃夏有些害臊地点了个头,接着朝我手里的红豆麵包一口咬下。
「啊──」
我在递出去的时候明明刻意挪开自己咬过的部分,但她却大口将我咬过的部分一併咬下。
她看起来毫不介意地咀嚼麵包,然后将嘴里的麵包吞下肚。
「我是不是……吃太大口了?」
看到我的表情,帆乃夏这么问道。
「──不是,没关係。」
既然她不在意,那应该就没关係。我抱着这个想法摇头给出答覆。
之后,一直到第二学期结束的一个礼拜间,我们中午都一起吃午餐。
我们借着互相依偎来抵抗十二月的冷风,彼此閑聊──有时在说班上其他人坏话时更是特别投机。
而到了结业典礼当天。
由于学校的课在上午就会结束,我原本想说没机会跟帆乃夏说到话,但她却在我起身準备回家的时候将我叫住。
「由贵,今天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吃惊地楞在原地。
虽然说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但我们也只会在午休时间有所交流,所以她会这样提议,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感觉自己全身冒出大量汗水。
跟朋友一起放学?我……可以这么做吗?
「……好、好啊。」
虽然我有些手足无措,但也没理由拒绝──我就这么点头。
我承受着教室里其他人的视线,离开教室。
「对了,关于妳转学的事──都没人说过呢。」
我配合帆乃夏偏大的步伐加快脚步,说出这个疑问。
我原本以为老师会在结业典礼当天的班会时说明。可是今天老师完全没提到帆乃夏转学的事,第二学期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我事先要求老师等我转学之后再说。这样像是赢了就跑一样,感觉比较爽吧?」
「──也对。就算跑了也算赢,帆乃夏真的好厉害喔。」
我带着羡慕的想法点头附和。
她真的跟我是完全相反的人。因为我如果逃跑就是输了。
「会吗?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特别厉害啊?其实我就只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我这个人可是随便到明天就要离开日本,现在却什么都没有準备呢。」
帆乃夏微倾脑袋,似乎对我的称讚感到有些不解。
「能够这样想事情就是帆乃夏厉害的地方。话说回来……妳明天就要出发,行程还真赶呢。」
「是啊,因为别人那里也需要準备,所以就擅自帮我排好这种行程了。唉,如果能再待久一点,我们就能一起开圣诞派对了。」
帆乃夏有些遗憾地这么说。
「…………就、就是说啊。确实都已经快要圣诞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