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與騎士

Ⅰ

法涅斯特王国 要塞都市艾姆里德 指挥所

先于独立骑兵联队抵达艾姆里德的胡斯门德召集将官举行了军议。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艾姆里德北边的阿穆尔赫姆平原发现了帝国军的蹤影。

「阁下，下官认为我们应该等待独立骑兵联队的支援。」

「我也赞成少佐的意见。」

「赞成。」

胡斯门德的副官——瑟利姆少佐首倡慎重行事，其余将官纷纷附和。

「……你们难道要让艾姆里德市内遭受兵火涂炭吗？」

胡斯门德环顾众人问道，语气不无尖刻。瑟利姆代表众人反驳：

「阁下此言差矣。艾姆里德是一座坚城，下官认为战火不至于波及市内。」

艾姆里德之所以号称要塞都市，当然是因为它有坚固的城墙环绕。城墙外围修有一道深濠，只要收起弔桥，敌军甚至难以抵近城门。

瑟利姆说的没错，只要贯彻防守，那么事态的进展必然有利于己方。但如果要问守城是否一定能成功退敌，那还是得打一个问号。

「瑟利姆，你的想法过于乐观了。虽然目前还没有确认，但敌人可能準备了攻城器械。」

「但他们也可能没有準备不是吗？」

对疏于兵事的将官的询问，胡斯门德告诫道：

「确实如此。但在战场上，我们必须时刻顾及最坏的状况而行动。倚靠都市交战充其量只是最后的手段。」

此处与城堡要塞之流截然不同，一旦城门乃至于城墙遭到破坏，帝国军势必会鱼贯涌入市内。若演变成那种情况，则男人将在屠刀下凄惨殒命，女人则会被玩弄至死。怒号、惨叫、怨嗟的乌云将笼罩整座都市，市内将化作人间地狱。到了那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是阁下也听到报告了吧。敌人都穿着真红全身铠。您一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真红全身铠——也就是说，敌人隶属于「红」之骑士团。第三、第四军覆灭于红之骑士团的介入已是众所周知。虽然不及苍之骑士团，但红之骑士团在德佩德利加大陆也是威名远播。

以瑟利姆为首的将官之所以提倡慎重行事——其根源在于他们对红之骑士团的畏惧。不仅他们，胡斯门德自己也觉得红之骑士团不可小觑。

——但也正因如此，若能击溃红之骑士团，收穫的武勛也是极为丰厚的。

（战而无险，未之有也。越是危险的对手，胜利的收穫就越大。）

想到这里，胡斯门德眼前闪过了两颗金星熠熠生辉的阶级章。

「你们的想法我都明白了。但是倚靠都市防守只能是最终手段。我们要主动攻击。根据报告，敌军的数量为三千。正好与我们相同。」

「阁下！正因为兵力相等才危险啊！请您务必三思！」

瑟利姆坚决反对，情绪十分激动。其余的将官也纷纷出言进谏。

「瑟利姆，还有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意已决，这是命令。」

听罢，瑟利姆只能收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其余人也是一样。他们当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命令已经下达，抗令不从是为军法所不容的。所谓军队就是如此。

「那么敌人的动向如何？」

「——根据斥候的报告，敌人目前仅是驻扎在阿穆尔赫姆平原，此外再无动作，理由不明。」

「这样啊。这可真是有些奇怪……好吧，我们一边準备出击，一边观察敌人的动向。再让斥候把情报传递出去。——就到这里，解散。」

言毕，胡斯门德留下了以苦涩的表情敬礼的瑟利姆等人，离开了指挥所。

帝国军 阿穆尔赫姆平原

「——中佐，他们没什么反应啊。」

副官拉米亚大尉不无扫兴地报告道。波尔玛缓缓地从代替椅子使用的酒桶上站了起来。这是一名身材魁梧得让背后的重型战斧在他面前彷彿是一把手斧的男子。盔甲都掩盖不住的强健肌肉、蓬乱鬆散的头髮，还有能让人与野兽联想到一处的邋遢鬍子，同时也不乏一种身经百战的强者的气概。

「真是没意思。他们到底想不想把北部夺回去啊？——喂，你们谁去叫一下门，给那个传闻中的怪物牵过来！谁要是把这事儿给我办成了，那我赏他五枚金币！」

一听有五枚金币，几名士兵脸色一变。这么多钱够他们在两年的时间里随意玩乐了。

「唉。怎么给那个怪物牵过来啊？她又没戴着项圈。请您不要说些玩笑话煽动稚气未脱的士兵好吗。」

拉米亚无奈地摆了摆手，引得周围的士兵一齐大笑。

让数千名士兵颤慄不已的少女。波尔玛实在是想快一些用自己的战斧跟着过两招。

理由很简单。他想听听，怪物会唱出怎样的歌。

「那玩笑先放一放，第七军进入了要塞都市的情报确凿无疑吗？」

拉米亚将望远镜揣回腰上的工具包，点头首肯道：

「千真万确。看到打着第七军军旗的部队入城的人比比皆是。而且也与阳炎送来的情报一致。」

「那就好。要是连个回礼都送不上，那可太对不起指名派我过来的罗泽玛丽阁下了。」

「我想这应该不成问题。以中佐的臂力，就算是那个传闻中的怪物，恐怕也不是对手吧？您『人灭』的别名也不是浪得虚名。」

拉米亚的诨话听得波尔玛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可别说那个了。——真是的，到底是谁给我取了这么个诨名的啊？拜其所赐，传闻愣是给我塑造成了一个嗜杀成性的人物。」

据拉米亚所说，与波尔玛交战的对手基本都死无全尸，这便是他被冠以人灭的别名的原因。波尔玛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那都是与生俱来的臂力所致。人灭这样的别名于他实在是受之不起。

「哈！？您又来了。明明就是事实吧？您脑袋没事儿吧？」

拉米亚眼睛眨巴了好几次，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过来。波尔玛又看向其他人，结果对方全都别过了头。看来自己是遭到了相当深的误解。

「我就在这里说明白好了。那根本是无稽之谈。我只是喜欢被战斧砸烂的对手唱出的『歌』而已。至于它会让对手丧命什么的，就跟我无关了。」

「唉……中佐，这话里的意思其实跟您嗜杀成性并没有什么两样哦。」

拉米亚是唉声叹气。听到他的话，波尔玛也重重地叹了口气。波尔玛之所以叹气，叹的是自己身边缺乏一个懂艺术的人。

「我说拉米亚，你最好是对艺术上点心。那样就能像我一样，成为一个内心充实的人了。」

波尔玛把手贴在胸前郑重其事地说。

「您用这大灰熊一般的身形说出这么纤细的话，我听着是一丁点儿现实感都没有。比起这个，我们要怎么办？既然对手没有动作，那我们要用攻城器械一口气给它打下来吗？正好可以试验一下新型器械的性能。」

波尔玛顺着拉米亚的目光看去，在一旁的乱林中窥见了车轮的一隅。那是帝国军技术研发部门最近试製的小型投石机。威力是原来的两倍，据说木製城墙在它面前只消一击便能粉碎。

「那是最后的手段。吉埃尔大佐吩咐过，那座都市日后会成为我们出入中央地带的据点。要儘可能完好地夺过来。」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吧？」

波尔玛掐着下巴思索了起来。拉米亚说的没错，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差不多该有点具体的行动了。

「这个啊……那就给他们送一封邀请函吧。」

一听这话，拉米亚的表情明朗不少。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收到了中佐的邀请函，他们想必不会再坐得住了。」

「那就交给你喽？」

拉米亚重重地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这就安排去砍几棵树，再去把材料準备好。」

拉米亚哼着小调，叫上身旁的几名士兵离开了波尔玛身边。

——翌日一早。

随着晨曦越过格兰索雷斯山逐渐照亮大地，被穿刺在木桩上的三人的身姿也渐渐显现。

一人被削去了口鼻和双眼。

另一人被砍断了四肢。

最后一人则被剥去了全身的皮肤。

而在他们的脚下，整齐地叠放着王国军队的军装。

Ⅱ

与阳炎产生摩擦的次日。

奥莉薇娅等人离开了沙漠都市凯冯。既然已经从埃尔文那里得到了情报，就没有必要再滞留于市镇之内了。警备队长对此大感失望，但在得知帝国军队进攻的可能性极低后情绪一转，满心欢喜地为众人送别。真是个好懂的人。

——自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独立骑兵联队顺利地开到了距艾姆里德不远的位置。这是中止了索敌活动，行军速度大幅提升的结果。奥莉薇娅十分享受马背上的颠簸，偶尔会在马上小睡。

「少佐，请您不要在马背上睡觉。很危险的。」

克劳迪娅关切地提醒道。奥莉薇娅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仰望天空回话道：

「谁让天气这么好呢。这时候要是去草原上躺一会儿，肯定能睡个舒服觉。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话您两个小时之前就说过一遍了，我们当时也依您的休息过了。马上就要到艾姆里德了，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克劳迪娅无奈地说。在一旁并驾齐驱的阿什顿露出一抹苦笑。看来草原小憩作战失败了。

「克劳迪娅坏心眼！——我说阿什顿。艾姆里德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有的吧？」

「这个你问我干什么。嗯~，既然是要塞都市，我觉得应该是有的。」

「少佐，我才没有说什么坏心眼的话。再说——」

「安静一下。」

奥莉薇娅将食指抵在嘴边，注视起了前方。她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往这边接近。

「怎么了吗？」

克劳迪娅有些紧张地问。阿什顿马上从腰间取来望远镜查看。

「——有一名骑兵在向我们接近！」

「停止前进！」

克劳迪娅立刻下令。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前方时，一名身着盔甲的男子随着一阵马蹄声现了身。

「那是……王国军的士兵。」

「是啊。」

「他相当焦急啊。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呢？」

男子在发现奥莉薇娅等人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接着立刻绷紧脸靠近过来。

「事态紧急，容我在马上稟报。您是独立骑兵联队的奥莉薇娅联队长对吧？」

「嗯，没错哦。你是？」

「在下是胡斯门德少将旗下的兰斯一等兵。我部目前正在阿穆尔赫姆平原与红之骑士团交战。战况极不乐观。还望务必……务必伸以援手……」

坚持说到这里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兰斯的身体晃了几下，接着便跌落了马。阿什顿赶忙下马将兰斯扶起来。

「……只是失去了意识而已。」

听完阿什顿的话，克劳迪娅鬆了口气。不过她的表情很快又重归严肃。

「先锋部队已经与敌人交战了啊，而且对手还是红之骑士团。这可是强敌。」

「不赶紧去帮忙的话，他们是不是不妙了啊？」

克劳迪娅用力点头。

「少佐说的没错。我们不能对友军见死不救。」

「那我们赶紧去吧。」

「先等一下。」

克劳迪娅正要下令出发，身后却传来阿什顿慌张的声音。回过头去便看到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怎、怎么了吗？」

他这样一反常态的表情令奥莉薇娅有些紧张。

「正如克劳迪娅中尉所说，红之骑士团是强敌。与他们交战对新兵的负荷太大了。必须先準备一些能让大家活下来的策略。」

看到阿什顿严肃的神色，奥莉薇娅认真地思索了起来。从他和克劳迪娅的话里听来，红之骑士团的实力不可小觑。再看向几名新兵，发现他们都面色铁青，身体还在发抖。

确实，如果不準备什么对策，新兵是要有去无回了。

「阿什顿有什么办法吗？」

「抱歉……虽然是我自己提的，但一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阿什顿十分惭愧地垂下了头。再看向克劳迪娅，她也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看来他们两人都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这可难办了啊。我一个人的话倒是有办法。——嗯？一个人……一个人？对了！一个人！）

奥莉薇娅打了个响指。阿什顿与克劳迪娅互相看了看，同时出声问道：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少佐，请您快告诉我们吧。」

两人同时凑到眼前，奥莉薇娅被吓了一跳。

「那、那个呢。我寻思在面对一名红之骑士团的士兵时，我们这边让三名士兵配合作战是不是比较理想呢？一个人负责攻击。另一个人负责防守。最后一个人负责支援。也就是三位一体嘛。这样新兵应该也能应付得了。我想伤亡会减少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