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在自然力的存在得到普遍认知的太古时代,有一个被唤作「深渊人」的少数民族,他们的体内宿有高强度的自然力,并且都有一双黑得深邃的眼瞳。
当时,有一批乘船队来自其它大陆的异邦人、「龙牙人」。致力于与「龙牙人」之间的战争的真王为了打破相持不下的战局,将目光投向了拥有卓越的身体能力的深渊人。
『待到这场战争奏凯之际,朕将许深渊人一族以万世荣华。』
深渊人相信了真王的许诺,持枪执剑,投入了对龙牙人的杀戮之中。
——自那之后过了几年。
深渊人的亮眼表现令龙牙人渐渐转入劣势。最终,在双方各自纠集全部力量的弗兰克斯之战中,龙牙人大败,而后陆续撤离。漫长的战争终于落幕,德佩德利加大陆迎来了和平的曙光。
在战争中失去了许多同伴的深渊人想到一族光辉的未来,欢喜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然而,王背弃了自己的诺言。
龙牙人全部撤离德佩德利加大陆两个月后,沉浸在和平氛围之中的王城突然兴起轩然大波。
『深渊人潜入了王的寝殿,意图谋害王的性命。』
当然了,这都是一派胡言。是王秘密召见一名深渊人,用酒灌醉之后伺机将其杀害,并伪称他是暗杀未遂的犯人。这对深渊人来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儘管他们请求辩解,但始终未获接受。
到头来,深渊人所展现的过于强悍的实力令王感到了畏惧,他担心自己的王位有朝一日会落入深渊人之手。
就这样,拯救了德佩德利加大陆的英雄们在一夜之间沦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
王还聘请了唯一能与深渊人一战的暗杀集团「阿修罗」,亲率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深渊人居住的家园。
虽说深渊人个体的实力都称得上破格,但他们终究是不到三百人的少数民族。面对不分昼夜的波次攻击,深渊人也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就这样,到战斗开始后第七天的黎明——
「——到第七天黎明,然后怎样了?」
酒馆老闆阿贝尔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催促面前的男人继续。男人面露苦笑,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开口道:
「真是的,你这反应又是怎么回事,最开始不就是随口一问吗?」
大半夜突然来了个客人,坐到柜檯边上来就说「给我杯酒」。因为男人的一头银髮在这附近颇为罕见,于是阿贝尔就试着问了一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男人犹豫了片刻,最后断断续续地讲到了现在。
「不要在意细节。你讲的故事该说是有点逼真吗,总之就是莫名的有说服力。」
「这样啊……」
男人又苦笑起来。
「所以呢,深渊人被斩尽杀绝了吗?」
「没错,一个不留。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男人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玻璃杯,语气中透着几分寂寥。这样子彷彿就是故事的亲历者,但比起这个,故事的无疾而终令阿贝尔很是失望。
「这算怎么回事啊。一般来说,不是得有个人活下来,最后向王复仇才对吗,那样故事才有意思啊。就这么结束的话,被兔死狗烹的深渊人未免太可悲了吧。」
「抱歉了。没能让你满意。」
男人十分夸张地耸了耸肩,接着乾脆利索地从怀里取出了几枚铜币摆在柜檯上,而后缓缓地起了身。
「怎么,这就要走了?」
「是啊。」
「再待一会儿多讲点故事给我听听怎么样。我请你一杯。这穷山恶水的没多少有意思的事儿。像你刚才讲的故事,拿去揽客倒是个不错的素材。」
「不好意思啊。同伴已经来接我了。」
说罢,男人看向了酒馆的入口。不觉之间,一名女性抱着一个约莫六个月大的孩子出现在了门前。明明酒馆里因为聚集了不少粗野的佣兵而吵闹异常,那个孩子却睡得十分安详。
「亲爱的,差不多了……」
女性的语气中掺杂着顾虑,男人听了轻轻点头。
「好,我这就走。」
阿贝尔听了连忙制止道:
「你们找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没有,我们是要离开这个镇子……」
「你说要离开……大半夜的还带着孩子,你们是要去哪儿啊?不好听的话我就不说了,总之你们今晚还是在我这儿住吧。算是故事的回礼了。我特别算你便宜一点。」
阿贝尔取下挂在墙边的钥匙,一把递到了男人面前。这么做并不是在拉客,单纯只是在心疼那个孩子而已。
然而男人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道: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不能在这边久留。」
「这是为什么?」
「…………」
「难道说是有什么苦衷吗?」
阿贝尔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装束,结果在披风下窥见了鳞甲的存在。来接他的女性披风下很可能也是一样的装束。据此可见他们并非是来游山玩水的。何况还带着一个没有断奶的孩子。
再看男人这边,他正一脸困扰地挠着后脑勺。
「算了,我不该多嘴的。要离开镇子的话,可千万要小心强盗啊。最近天气暖和了不少,那帮人搞起袭击来已经是昼夜不分了。」
「——多谢忠告。」
男人微微一笑,温柔地搂着女性的肩膀离开了酒馆。阿贝尔一面将留在桌上的玻璃杯收好,一面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女性的面容。
「说起来,她可真是个美人啊。还有那双眼睛。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黑的眼眸……哈哈,不会吧。」
阿贝尔的低喃在酒馆的喧嚣声中埋没了。
Ⅱ
王都非斯 中心区
从王都的标誌性建筑、时钟塔那里传来了报早的钟声,平整的石板路上已是人潮如织。即使如此,在如织的人潮中仍有两名女性十分亮眼,路过的年轻男人往往停下脚步,看两人看得入了迷。
「怎么说呢,总觉得跟我想像中的样子比起来寒酸了不少。」
伫立于两人面前的是一座以白砖砌成的建筑物。看着在光阴曆五世纪非常盛行的格洛克风格的王立图书馆,奥莉薇娅的语气有些失望。
「少佐,这叫别有一番风趣。之前也说过了,这座王立图书馆正所谓是法涅斯特王国历史的具现化。而且你别看这样,它也是经过好多次修缮了。顺带一说,上一次修缮是在光阴曆——」
「好啦好啦。我们赶紧进去吧?」
克劳迪娅好不容易有机会披露一下自己的知识,谁料奥莉薇娅却对此毫无兴趣。因为图书馆大门紧闭,奥莉薇娅拽着克劳迪娅的胳膊来到了旁边的警卫室。
「打扰了。」
这边没有门挡着,往里面一望可以看到三个文官打扮的男人。另有两名警卫身材的男人将目光投向了克劳迪娅。
「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奥莉薇娅边问边将骑士的胸章展示给值班的男人们。于是乎,一名文弱男子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开口询问道:
「这么年轻就是骑士了吗……敢问你的姓氏是?」
「巴雷特斯托姆。」
奥莉薇娅的声音充满了活力。男子听完眉头一皱:
「巴雷特斯托姆?……没听说过啊。阶级呢?」
「阶级?是少佐来着。」
「那是军阶。我问的是你作为贵族的阶级。」
「贵族的阶级?那是什么?」
奥莉薇娅扭了扭头,看向了克劳迪娅。
法涅斯特王国的贵族爵位共有五等,分别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此外还有仅限一代的叙位制度「七星位阶」、包括<黑紫星布><赤紫星布><绿紫星布><白紫星布><黑星布><赤星布><绿星布>,就算爵位相当,视位阶的有无、以及大绶章颜色的不同,地位也各有不同。
奥莉薇娅受封为骑士的时候,本来是跟她解释过这些的,但看这样子,她是全给忘在了脑后。克劳迪娅一面在心里叹了口气,一面告诉对方她的爵位是男爵。男人听完脸色一沉:
「我想你们也知道,要入馆的话需要有一定地位的人担保。这方面的手续办妥了吗?」
「嗯。已经準备好了。」
「——真的吗?」
男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了过来。恐怕是因为奥莉薇娅的年纪太小吧。他很可能是觉得这个年纪的人不可能认识愿意作保的位高权重的贵族,所以对奥莉薇娅多多少少有些轻视。
克劳迪娅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叠的十分工整的书信。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说着,她展开书信出示给面前的男人。这是纳恩哈特为了以防万一交给自己的许可证,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可能他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吧。
「嗯?是担保信吗……」
男人凑上前浏览起了书信的内容,途中惊呼道:
「这、这可真是失礼了!事情这边已经了解了。两位快请进。」
男人连忙做出开门的指示,并郑重地向二人鞠了一躬。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见风使舵了吧。克劳迪娅一面感到无语,一面伴着开开心心的奥莉薇娅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克劳迪娅,这儿的书好多啊!!」
奥莉薇娅露出了与年龄相衬的欢快笑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有别于厚重的外观,其内部是中空的木质二层结构,因而显得非常宽敞。在图书馆正中央的大道两旁,等间距地摆放着一道道书架。而随处可见的雕像则负责烘托出一种雍容典雅的氛围。
在大道的尽头设有白木打造的圆形柜檯,几名职员在那里忙于接待入馆的客人。
「有这么多书的话,找起来可真不容易。我们先去找职员问问吧?」
奥莉薇娅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克劳迪娅的提议。两人先等了一会儿,待到职员手边閑下来的时候,同一名将书摆回书架上的女性搭话道:
「打扰一下。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嗯?——哎呀哎呀,这位军人小姐人长得真漂亮。请问有什么事?」
这个名唤克拉雷斯的女性将克劳迪娅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那红框眼镜下的雀斑与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刘海给人以较强的印象。
「其实我想查一下贵族家系断绝的原因。」
「家系断绝的原因?——那只要看一下家名目录不就可以了,不必特地来到王立图书馆的啊?」
说着,克拉雷斯推了推红框眼镜。
「就是因为那上面没有记载啊。」
「没有记载?」
「是的。」
百闻不如一见,克劳迪娅从包里取出家名目录。因为事先夹好了书籤,很快就翻到了巴雷特斯托姆家那一页。
「就是这个……」
克劳迪娅指向问题点,克拉雷斯半信半疑地探头看了起来。
「——唔呣唔呣。一百五十多年前断绝的巴雷特斯托姆家……呜哇!镰刀交差在骷髅头旁边,这可真是个让人不适的纹章啊……原来如此,断绝的原因确实没有记载呢……」
克拉雷斯几次三番地推动红框眼镜自言自语。看着这一幕,克劳迪娅不禁在心里想「警卫室的那个男人也好,难道职员不推眼镜就不舒服吗?」
「只有巴雷特斯托姆家没有记载。请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之后又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其它家族的断绝理由都有明确的记载。虽然不到奥莉薇娅那种程度,但克劳迪娅对此也颇为在意。
「只靠这些实在很难知道原因啊……」
「很困难吗?」
「姑且吧。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这不是单纯的漏记。」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记录遭到了人为的抹除。」
克拉雷斯合上了书页,轻描淡写地说。
「遭到了人为的抹除……」
听到这话,克劳迪娅的目光落在了重新回到手边的家名目录上。
「有时候,当权者会有目的地掩盖于己不利的事实。不然就是篡改。不过这都是常有的事。只是在这件事上,唯有断绝的原因被抹除了。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部分都保留了下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也没有那么重要。至少对现在的王国来说是这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奥莉薇娅突然从背后窜了出来,克拉雷斯不由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那个,如果要调查断绝的原因的话,应该怎么做才好?」
「是陪你一起来的人?」
「硬要说的话,我才是陪同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