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諾比斯會戰

Ⅰ

断箭与折戟，弗莱佩克高原上血流成河，而西沉的太阳则令染遍全场的血色又深了几分。拍打着不祥的紫红色羽翼，成群的「喰尸鸟」盘旋于空中。在阴暗的树丛后，垂涎三尺的「夜眼白狼」陆续现身。

今夜它们一定能大饱口福吧。因为尸横遍野的大地于它们而言无异于一场盛宴——

击败了帕特里克率领的天阳骑士团后，奥莉薇娅等人很快就与布拉德合兵一处。在第二军将士的欢呼与讚赏声中率先走来的金髮美女令利泽大感惊讶。

「好久不见了，利泽·布鲁森。自我们从士官学校毕业以来就再没见过了吧？」

「克劳迪娅·荣格！——可你不是在第一军吗？」

「一年半之前我被调到了第七军，现在是奥莉薇娅少佐的副官。」

「是这样啊……话说回来，克劳迪娅，你的语气是不是太见外了？明明我们是久别重逢。」

利泽不满地鼓起了双颊，克劳迪娅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这是当然。我是中尉，利泽是大尉，你是我的长官。」

「那这是长官的命令。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吧。」

利泽微微一笑，而克劳迪娅则皱了皱眉。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会耍小聪明。」

「你才是，还是那么死脑筋——」

说着，利泽看向克劳迪娅腰间的剑。

「——的剑术笨蛋呢。」

「哼，笨蛋两个字是多余的。」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一同笑了出来，接着拥抱在一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她们两个是士官学校的同窗。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光景，布拉德不禁想起了已经逝去的兰斯和林斯。

片刻的相拥后，利泽的表情重归严肃，向克劳迪娅鞠了一躬。

「多亏了你们，第二军才脱离了险境。实在是、实在是非常感谢。」

「快把头抬起来！帮助友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克劳迪娅的声音有些愤慨。利泽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一半惊讶一半安心。

「呵呵。你认真的地方真是一点没变啊。怎么说呢，我放心了。」

「哼，不过几年的时间，人的性格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改变呢。」

克劳迪娅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利泽坏笑着捋起了耳边的头髮。

「——打扰你们两个重逢真是不好意思，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听到布拉德的话，克劳迪娅连忙敬了一礼。

「失礼了！很抱歉我介绍的迟了，这位就是奥莉薇娅少佐。」

在克劳迪娅有些自豪的介绍下，一名身着漆黑铠甲的少女走上前来。铠甲上的纹样和那面黑旗上的相同、骷髅头与两把镰刀。为了一睹传闻中的少女之芳容而聚集过来的将官们莫不失声惊呼。

奥莉薇娅有模有样地立了个正，敬礼道：

「初次见面！下官就是奥莉薇娅·巴雷特斯托姆少佐。」

布拉德一面暗自慨叹，一面回敬道：

「我是布拉德·英菲尔德中将。首先请让我为你们的援助表达感谢。」

「是！谢谢长官！」

「话说回来……明明替身就已经是个相当的美女了，想不到本尊更不得了啊。」

布拉德盯着奥莉薇娅看了起来，突然一股剧痛袭来。吓了一跳的布拉德往痛处看去，发现是利泽在掐自己的右手背。

「利泽大尉！？」

「奥莉薇娅少佐这么漂亮真是太好了呢。而且年纪还这么小。今后我可以称呼阁下为变态阁下吗？」

利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也不给布拉德辩解的机会，利泽哼了一声扭过了头。至于奥莉薇娅、

「是吗？——啊不对，请问是这样吗？」

她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作出否定，只是平静地编织话语。毕竟是这样的绝世美女，想必类似的称讚她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吧，奥莉薇娅看上去不像是在乎自己容貌的样子，比起这些，更让布拉德在意的是——

「怎么？奥莉薇娅少佐不擅长说敬语吗？」

「……是的，总觉得有点麻烦。」

布拉德苦笑着询问道，相应的，奥莉薇娅回答时也是一脸苦涩。看来自己猜中了。

恐怕奥莉薇娅在军队这种重视纪律的环境中常常会感到喘不过气吧。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布拉德也一样。

一言以蔽之就是性格天生与军旅生活不合。

「奥莉薇娅少佐，不瞒你说，我也不擅长说敬语。所以跟我说话的时候放轻鬆就好。」

「诶？可以吗？」

「这样会让你更舒心不是吗？」

「——可是奥托副官告诉我，跟长官说话的时候必须要用敬语……」

或许是平日里一直被教训使然，奥莉薇娅綳着脸强调道「简直就像诅咒一样哦」。只要听口气就能体会到她的难处。确实，在军队里严禁对长官不敬。

虽然如此，但就像利泽刚才说的那样，是奥莉薇娅的部队挽救第二军于危难之间。考虑到这份恩情，敬与不敬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奥托副官？」

「你不认识奥托副官吗？就是一直摆出这种表情的人类哦。」

说着，奥莉薇娅摆出了一张扑克脸。她惟妙惟肖的模仿简直就像杰出雕刻家手下的雕塑。

「——啊啊，是说保罗老爷子身边的铁面男啊。这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毕竟是个宛如行走的军纪一般的人。」

回忆着奥托的经典表情，布拉德如此说道。

「布拉德中将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一直都这么想了。」

奥莉薇娅猛地凑了过来，那双罕见的黑色眼眸兴奋地直闪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令布拉德不禁后仰。

「嘛，总之就是这样了。另外我这边也觉得怪麻烦的，就直接称呼你小妹妹了哦。」

「小妹妹吗……嗯，没问题！」

奥莉薇娅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眉头紧皱的利泽当场表示反对，主张这不成体统。

「嚯~，几个小时前还捏造军纪的是哪里的谁来着？我记得是什么副官可以拒绝长官的命令来着？」

布拉德坏笑着说。听罢，利泽歪了歪头，一脸疑惑。

「那可真是不像样啊。有这样乱来的人吗？」

能抵赖到这种程度也是了不起。连当时不在场的克劳迪娅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利泽耍这种把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布拉德重归正题：

「算了。那么关于接下来的问题，小妹妹的部队就暂时编入第二军旗下吧。不好意思，我们这边的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了啊。」

第二军余下的兵力大约有一万两千。

弗莱佩克高原的战斗虽然已经落幕，但并没有时间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为了更好地援助第一军，奥莉薇娅率领的部队必不可少。

虽然用了徵求同意的语气，但在布拉德心里这已经是既定事项了。

「没关係哦。」

奥莉薇娅点头表示了同意。布拉德见状也同她颔首。

「这就太好了。——另外，亚当少将。」

「在！」

「我拨两千人给你，你负责护送伤员回到王都。」

「是！请放心吧！」

亚当迈出一步，应答得很有气势。此人年届五秩，儘管没什么亮眼的表现，但却是个无论何种境况都能冷静处置的老成之人。事实上，第二军能在如此劣势下坚持到最后而不崩溃，其中离不开他的手腕。

万一溃逃的敌兵组织反击，他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剩下的人在完成整编之后即刻前去援助第一军。那么就到这里，去做好準备吧。」

宣布解散之后，众人纷纷回往自己的岗位。其间，布拉德叫住了与克劳迪娅一起离开的奥莉薇娅。

「小妹妹。」

奥莉薇娅转过了身。剎那间，布拉德迈出右脚上前一步，同时拔剑向奥莉薇娅砍去。两人之间恰好是必杀的距离。连飞燕都难逃一劫的布拉德的这一剑，杀向了奥莉薇娅的脖颈。

现场的气氛一时凝固，唯有直面攻击的奥莉薇娅平静地开口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抱歉了，突然沖你拔剑。」

布拉德苦笑着说，接着缓缓地撤下了在一纸之隔停住的剑刃。

「？」

奥莉薇娅一脸不解地歪了歪头，而后带着面露惊骇的克劳迪娅一起走开了。被奥莉薇娅那气定神閑的态度镇住的在场者们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

「阁下，你刚才那是……」

同样感到困惑的利泽询问道。布拉德竟对挽救了第二军的恩人以剑相向。她会有这种反应自在情理之中。

「抱歉吓到你们了。只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

「难道说……阁下是想测试奥莉薇娅少佐的实力？」

利泽用责怪的语气问道。布拉德将剑收回鞘中，耸了耸肩。

「是的。拜此所赐我算是明白了。难怪帝国军会对一名少女如此畏惧。」

「我没有见过她战斗的样子，具体不清楚……不过真有那么夸张吗？」

「你应该看到了吧。小妹妹她面对我的突然袭击，连动都没动一下。」

「当然看到了。可我以为是奥莉薇娅少佐没有反应过来……」

利泽的话可谓世之真理。

事发突然之际，人类往往很难来得及做出反应。剎那之间，心头产生的一抹空白让人需要时间才能採取行动。布拉德方才那一剑并没有放水，他相信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在那一剑下毙命。

当然也有强者能当场展开反击。但奥莉薇娅却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类型。

「不对。不是她当时动不了，而是她在一瞬间做出了没必要动的判断。」

「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小妹妹的眼睛準确无误地把握了我的剑的动向。她很清楚地知道我的剑会在一纸之隔的地方停住。——这就是证据。」

布拉德撸起袖子，将左臂示予利泽。

「居然起了这么多鸡皮疙瘩……」

「你明白了吧。我的本能对小妹妹感到了恐惧。和她为敌有几条命都不够用。死神这个别名真是恰到好处。」

「阁下都不是对手吗？」

利泽的神情一反平常。既然战争是国与国的冲突，这种问题多少显得无谓，不过、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我毫无胜算可言。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

布拉德如此断言道。利泽听了有些不能接受。

「再怎么说也不至于……」

「你能挺我我很感激，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真不知道她那个年纪，到底是经历了何种试练才会这样。」

布拉德点了根烟，与叹息一同吐了口气。

渐行渐远的奥莉薇娅的背影，在他眼中莫名高大了许多。

Ⅱ

科尼利厄斯元帅率领的第一军与格拉丁元帅率领的天阳骑士团对峙于诺比斯平原。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达八万。对王国军来说，这里是第五军覆灭的因缘之地，但对帝国军而言，正是这个地方赋予了自己转入攻势的契机。

因为可以料想的激战而被拔擢为中军指挥官的纳恩哈特准将摆下了全能的阵型。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在左翼的萨迪斯少将以及右翼的特拉维斯少将遭遇不测时能及时应对。虽然军阶低于其余诸将，但科尼利厄斯看中了纳恩哈特在耶利斯会战期间展现的智谋，命他统领中军，而他布下的阵型也证明了科尼利厄斯并没有看走眼。

为了掌控全局，科尼利厄斯率领一千士兵在后方扎下了小规模的营地。负责护卫他的是王国十剑的《第三剑》艾雷恩，以及《第七剑》卡特里亚在内的一干猛士，虽是如此，但对总司令、乃至统率整个王国军的元帅而言，护卫力量还是有些薄弱了。

不过并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反对。不如说，是众将官没有勇气对霸气缠身的科尼利厄斯发表异议。

当年之勇，岂言不复，驾临战场的科尼利厄斯已经完全变回了当年被唤作常胜将军的样子，下达命令时的眼神甚至让身旁的猛士们都为之战慄。

另一边，天阳骑士团布下了雁形阵。各部队摆开天守之阵，以万全之势展开了迎击。格拉丁的目的在于以强大的防御力抵挡对手的攻势，藉机将敌军引入纵深阵地，揪住敌军疲惫的破绽予以包围歼灭。

格拉丁进一步将骑士团中攻击力最强的重装枪兵部队、「慧天狼」拆分成八个大队，配置在各个要处。

他们是格拉丁意在必杀的精锐，也是全能型的别动队，在摆开集团战法《天击之阵》时锐不可当。开战伊始便派出慧天狼，足以窥见格拉丁在此次战役中付诸的决心。

时值光阴曆九九九年晚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