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被选为『花蕾』的那份喜悦,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我还清晰地记得,贝尔·芙露露大人对于小学三年级的我来说,既不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幼童,而是女神般特别的存在。
当时,和我一同担任『花蕾』一职的还有另一名女孩子。她是个知书达礼、举止稳重、系着蓝色缎带的女孩子。
『我也想成为贝尔·芙露露大人,我一定会的!』
看着向贝尔·芙露露大人露出憧憬微笑的她,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未知的情绪。
对于我来说,那是一段苦涩无比的初恋记忆。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四,筹备了许久的贝尔·芙露露的选举仪式即将在下周一举行,校内到处都在兴奋地讨论这个话题。
与天真无邪地兴高采烈的下级生相反,二年级的楼层悄无声息地笼罩在静默的兴奋中。 因为有我和瑠衣在场,她们不好放开了喧闹吧。
放学后,我在走廊里被良子截住了,于是我们就边走边聊。
「今年也是由斋藤小姐担任礼服搭配师吗?」
「啊,对的,联络她之后她就爽快地接受了,而且她还会为我们準备和礼服配套的内衣以及小饰品什么的,唔,为此还需要先量一下尺寸,而且好像有当天才会做的物件,只要告诉她大致的尺寸和礼服的设计,她现场就能做出来的样子」
听着良子笨拙的报告,我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看着那个笑容满面的后辈,我完全想像不到和那次放学后看到的是同一个人。
「那么,我接下来都在会议室,有什么事就来那里找我」
「是,我明白了!」
良子飞奔着离开了。我向文化部的教学楼走去,心里却对书包里的信纸耿耿于怀。
会议室里只有瑠衣一个人。她桌上并排放着三个大文件夹,她一边翻阅着,一边在手边的纸上填写着什么。大概是在进行文书工作吧。
「贵安」
「嗯,贵安」
互相打过招呼,我在离瑠衣稍远的固定位置坐下来。检查完昨天的工作进度后,我在心里把今天需要完成的后续工作梳理了一遍。
停车场接待员的值班分配。接下来是要製作爱诞祭的接待时间值日表,再之后要去广播委员那里讨论礼堂活动的主持人的相关事项,然后还要给绿化委员安排当天要用的花……。
这些都完成了之后。
我假装看着手上的笔记本,视线却飘向瑠衣。集中精力工作的瑠衣,就像一幅画一样美丽。只是看着她内心就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我渐渐地看入了迷。
「......?」
瑠衣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这边。我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待会儿再和你讲」,瑠衣笑靥如花地同意了。
之后,我带着轻鬆愉快的心情又工作了一个半小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如坠云端吧。
中途有好几个学生来找瑠衣。虽然瑠衣的工作被打断了,但她却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礼貌而又亲切地接待了所有的人。大家在离开房间的时候都对瑠衣表示了感谢。
看着那个姿态,任谁都会认为她是能和贝尔·芙露露大人这个称号相称的人。当然了,其中也包括我。
等到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我邀请瑠衣去往礼堂旁边的小教堂。在爱诞祭的闭幕式时,贝尔·芙露露大人将从这个教堂出发,前往礼堂。
教堂的大小差不多能容纳两个班的学生。天花板很高,左右两边整齐地排列着木製长椅。放置在彩绘玻璃下方的祭坛,举行仪式的时候会搬到礼堂去。
我和瑠衣来到了这个其他学生不怎么光顾的地方。
太阳已经落山了。教堂内微弱的灯光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们明明还在校园内,但这朦胧的空间使我产生了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错觉。
「为什么特意来这种地方?」
「场景氛围很重要吧?如果要说情话,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那我来弹钢琴吧?弹些有情调的曲子」
「是啊,如果还有一个瑠衣的话,也许就这么拜託你了」
我们都提着包,穿着外套。从教堂的正中间走过。离校的广播已经通知过了,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吧。
直到有人来接晚归的瑠衣回家为止,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该为一切划上句号了。
我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幸福的时刻。
——相反,将会有非常非常痛苦的展开等待着我们。
「吶,瑠衣」
我打开书包,取出她给我的信纸。瑠衣也看到了,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不是说过,你很想要情书吗?」
「是、是呢……。难得你写出来了,要我收下也不是不可以啦」
我默默地将信纸递给瑠衣。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我的信。然后慢慢地打开信封。
「……啊,诶?」
情书,仍只是一张白纸。
「彩良同学,这什么意思……?」
对于这意想不到的展开,瑠衣的第一反应是窥视我的表情。她不知道该生气,该悲伤,还是该揶揄我为何什么都没写。
看着背对彩绘玻璃伫立的瑠衣,我淡淡地说道:
「——『请你,成为我的恋人!』」
这是那天的原话。
「这句话,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句意义不明的告白吧。我当时还觉得自己挺认真的」
「诶、那个是……诶?彩良同学……?」
瑠衣的表情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用手遮住了嘴。
果然。
「你已经注意到了吧,瑠衣」
「……彩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瑠衣嘶哑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却散发着一股澄澈的魅力。
「从一开始……虽然想这么说,但显得有点装模作样了吧。很遗憾,就在前几天」
我眯起眼睛看向她,将那时的女孩与现在教堂里的她的面容重叠在一起,确实很相似。她的颜值是我的菜,我被她所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瑠衣和我初恋的女孩,就是同一个人。
「真没想到,我人生中唯一一个把我甩了的人,如今却和我成为了恋人呢」
「……」
瑠衣的目光躲闪着。
「因为是当时甩过的人,所以觉得想要什么都信手拈来吗?让对方屈服简直小菜一碟,对方的一切行动都尽在掌控,所以,才会一直瞒着我吗?」
瑠衣拚命摇着头,连带着头髮与蓝色的丝带也一起摇动着。
虽然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声讨瑠衣一样,但我并没有生她的气。 毕竟是我自己没想起来,所以我被她趁虚而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我还是认为,只有瑠衣认出了我,太狡猾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瑠衣明明知道我是那个时候的少女,却还想和我成为恋人。如果我的语气不强硬一点,大概撬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吧。
就这样,舞台準备就绪了。
「谁让,彩良同学你……」
瑠衣突然提高声调的话语,像根针似的一下一下地扎在我的心脏上。
「谁让彩良同学把我忘了呢?」
瑠衣狠狠瞪了我一眼。她苛责的话语犹如一记重鎚敲在我脑袋上。不行了,我想。但我的思绪却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我将那份不堪回首的心情尽数吐露出来。
「我就是想要忘记啊」
「说得那么轻巧……」
「即使一直铭记着过去的失恋,得到的也只有凄惨罢了」
「……那对你来说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吗?」
我们往常就一直在互相较劲,从未有过顾虑。我们对于例行的针锋相对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现在才会和平时一样,在互相指责。
但现在的情形和平时又不一样,而是某种更有决定性的情形。
「那都已经是小学时发生的事了,都过了八年了,你还要揪着不放吗?」
「我不是说忘记了吗?现在我想起来了,才会和你说这些话。反倒你一直知道却隐瞒着不说,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我知道肯定不是,虽然瑠衣既狡猾,又自大,还不服输,但她不是那种卑鄙小人。
我们已经作为恋人交往一个月了,所以我了解瑠衣。她一直都在向我证明她是多么适合成为贝尔·芙露露。
但是,这个纠缠不清的对话彷彿拥有自我意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我并没有故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而已,当然了,我可没有证据来证明我的言论」
「是啊,就随你怎么说好了,毕竟你头脑灵活,一边说话一边思考不过是小菜一碟」
听到我说的话,瑠衣露出了明显受伤的表情。
但是因为她太善于掩饰,伤痕瞬间就被掩盖了。所以在旁人看来,她可能一点也不在乎。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们是能互相交心的对象,
「也许吧,虽然我从没想过利用你的好意,不过你这么怀疑我的话,那我说什么也没用了」
「是因为你自己没打算说实话吧,为什么会怪到我的头上?」
「事到如今旧事重提的,不正是你吗」
看到瑠衣呵斥我时眼角闪过的泪光,我忽然意识到了。
也许我内心深处就是想要这个结果。
用残酷的语言去刺伤瑠衣。被受伤的瑠衣投来厌恶的目光。这份负面感情就像我对她的爱一样,一直隐藏在我的内心深处。
现在那种阴郁的心情却如鱼得水,不住地从嘴里蹦出来。所以才会停不下来。我甚至觉得我一开始就想这么做。
「这不是谁有错的问题。我一开始就想知道你的目的。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才没有什么企图。反倒是把这一纸空信交给我的你,是想给我下什么套吗?」
情书我怎么也写不出来。一想到瑠衣可能在欺骗我,而我又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她,我就害怕得提不起笔。
我还没坦率到能说出那些话。所以才一直在责怪她。因为这样比较简单。
「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
「——真是的,我受够了」
瑠衣向我走过来。不对,是向教堂的出入口走去。
「再见吧」
她这句话比寒冰还要刺骨。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们的关係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没想到我们的关係会这样迎来终结。明明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瞒着我不说而已啊。
「……」
和我错身而过时,她的侧脸写满了悲愤。看到这个表情使我心如刀绞,疼痛难忍,苦不堪言。为什么,知而不言的人明明是你,而不得不为此痛苦的却是我呢。错的人是你吧。
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当初甩了我。我真想这样大声喊出来。
所以错的不是我,是瑠衣。
就这样放任瑠衣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她一定是因为心虚才想逃走。
这样一来,这场战斗就是我获胜了。因为我的愤怒是正当的,所以她受到的伤害更甚于我。瑠衣是待不下去才落荒而逃了。
我终于战胜了那个稀筱瑠衣。战胜了我一直视如强敌的她。
所以,就这样,也没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一段记忆闪回我的脑海。
『对不起!』
刚听完我的告白,我初恋的少女就道了歉,接着飞快逃走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背影。
那时我就什么也没做,只是獃獃地站在那里,就这么目送着她离去,不知道她为何道歉。
我在回家的车上才意识到自己被甩了。大概是因为都是同性的关係吧,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早已在卧室的床上哭了起来。
本来是很简单的问题。只要我一直,一直,追着她问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无需这么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