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妖精小姐購物去

最近我有几个烦恼。

几乎都是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日本的妖精少女，玛莉有关。

在路上行驶的汽车，人们稀奇的眼光，以及饮食文化——她还适应吗？我听说这些不习惯的环境都可能是心理压力的来源。我怕她在不知不觉间累积了精神疲劳，某一天会说再也不想来。

我当然必须去公司上班，没办法总是陪着她。我希望她至少能找到朋友，但是跟邻居的交流目前也才刚开始。

「而且玛莉的个性很容易选择忍耐啊。」

如此这般，我坐在马桶上自言自语。

我想这应该是最大的问题。不知道妖精是否都是这种个性，她有点正经八百。所以就算问她「有没有什么烦恼？」，她恐怕也不会老实回答。

我还有另外一个在意的问题。

这边跟那边，日本和梦中世界约有半天的时间差。对面如果是早上，这边就是黑夜，一睡下去大概就会过半天的时间。如果晚上七点睡着，在那个世界就是早上七点醒来，也就是说会二十四小时不停活动。话虽如此，两个世界似乎彼此独立，醒来时也有如饱睡了一顿，精神十足。

我担心的是这种生活会不会造成心理压力。

不是，我当然不要紧。我已经这样生活了二十年，过得十分满足。可是这对她来说是全新的生活，在理解文明的同时，每天都在革新固定概念。为此我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我当然很想支持她。甚至想不惜一切帮助她，让她轻鬆生活。然而，在这么想的同时，我也发现问题的一端。

「嗯，结果是我想跟她一起生活吗。这也许是最恶劣的问题也说不定。」

我这么一面嘀咕，起身按下沖水钮。水流冲进马桶，我叹了口气，离开厕所。

「我不是想玩布偶，我早就已经不玩了。」

在前往购物的途中，她唐突地对我这么说。

而且她还突然坐在路边，看着布偶这么说，让我有点烦恼。这应该是用更不感兴趣的表情走过时所说的话才对。

星期天的天空非常晴朗，云在强风的吹拂之下伸得长长的，周围是人来人往的当地商店街。即便如此，这里跟以前相比，似乎还是冷清了不少。

江东区这附近有很多住宅区，下町的历史悠久，建筑也理所当然不停改建。拉下铁门的店铺变成公寓住宅，看準消费客群变多的便利商店也越来越多，几乎没有留下儿时的景色。

就在我沉浸于这种感伤的时候，妖精小姐被路边揽客用的布偶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瞧，说出刚才的抱怨，蹲在地上一步也不肯离开。

今天的天气就春天来说风比较强，有领子的衬衫、短裙以及高筒袜的组合看起来稍嫌寒冷。我探头一看，发现她在看一只还算可爱的布偶。

「他的表情还真有趣。嘴唇噘得高高的，又把脸撇向一旁。」

「哼，你就算被骗，我也不会被骗。他一定做了坏事。我活了一百多年，看眼睛马上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我儘管半信半疑，依旧点头。

那是间贩售杂货的小店。商品数量完全比不上百货公司，却依然能够开店是有原因的。

走在路上的行人平常看不见店的招牌。大部分的店面都光线昏暗，几乎没有人看里面在卖什么。那么要说这间店是如何招揽客人的，答案是用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刺激顾客的慾望，让人想着「就这么一点没关係吧」打开皮夹。实际上我们也输给诱惑好几次，玛莉只要停下脚步，几乎都胜负已定。

而这种杂货店的橱窗，大多都会在人的眼神高度配置让人忍不住想看第二眼的东西。这么一来就能稍微吸引行人的眼光，在都市丛林中逮到天然的妖精。

「真是的，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我先说清楚，我这样摸只是在确认布料。你看，摸起来软绵绵的很舒服，在冷天里抱起来一定很温暖。」

她快速地说明，但在我耳中听来反倒像是辩解。按了一下布偶的肚子，布偶便发出「啪啾～！」的可爱叫声。原本没有发现，可是肚子里似乎有发出叫声的机关。

「哇啊！哇、啊、啊啊！」

少女一抖，布偶差点从指尖滑落。她勉强在半空中接住，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对她迅速无比的动作拍手，结果被淡紫色的双眼狠狠瞪了一眼。

「你有听到吗？他也在对你抱怨。爱睡觉的卡兹西霍会在寒冷的夜晚自己一个人冷冰冰地睡着。」

嗯，最近多亏有你，被窝格外温暖就是了。而且我只要睡着就会去梦中的世界旅行，所以感觉不太到寒冷。儘管心里这么想，但我反而说出另一句话。

「是这样吗？我听起来不太一样喔？」

我坐在她旁边。虽然是春天，但是今天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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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碰到她拿着布偶的手，感觉有点冰冷。

我把布偶转过来面对玛莉，接着用有些尖锐的声音说：

「只要把我带回床上，一定能睡得很温暖喔？你能不能拜託卡兹西霍把我带回家呢？」

少女慢慢张大眼睛，脸颊微微泛红。妖精直接掉进了店家準备的陷阱里。她嘴角上扬，随即面露微笑。然后她清了清喉咙重整表情，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布偶说：

「真、真拿你没办法。你这种表情一定会卖不出去，我是可以帮你求情，只不过你不準在我们的房间里捣乱，知道了吗？」

我让布偶点头，探出头来看了少女一眼。

她噘起嘴，把眼睛撇开的模样差点害我笑出来。只有她本人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的表情变得跟布偶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我跟不停玩弄布偶的玛莉一起在商店街漫步。

她依旧带着不满的表情，两人都露出那种表情的话，就跟在审问现场一样。

玛莉好像喜欢洋洋得意的角色。我大概是在挑选绘本的时候发现的，但她本人没有察觉，十分不可思议。

「那么，我们接下来直接去选春天的衣服可以吗？」

「可是我不需要那么多衣服。我很喜欢这件外衣，也很喜欢睡衣的感觉。而且我不太常出门，只要稍微留意一点就没有问题。」

不行不行，我摇了摇头。

我才不想让年轻女孩只有一套衣服可以穿，她就算接受，我也会在意。

我记得她在那个世界是穿长袍生活，应该也习惯节俭度日了吧；不过我还是感觉得出来她对衣服有兴趣。春天这个季节的衣服比较鲜艳，我想到她经过橱窗时，目光常被店内鲜艳的布料吸引。

「玛莉为什么这么节省？我不在意的说。」

我一这么问，她便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有钱人。你住在那么高的地方害我误会了，可是既然赚得不多，我就不能奢求太多。」

原来如此，她是这么想的吗。这样说来……我看了布偶一眼，她便迅速藏到背后。

她的个性原本就喜欢买东西。就算再怎么忍耐也难免输给诱惑，这好像就是妖精小姐平时的烦恼。这么一来，我想要积极解决这个问题。没错，这种事情还是儘早解决比较好。否则她一定会养成习惯，每次都做不必要的忍耐。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今天就来学买东西吧？」

「学……买东西……？」

我对侧着脑袋的她点头。

现在的问题不是超出必要地忍耐消费，而是她不了解金钱的价值。只要在日本生活，就必须教她什么东西需要，什么东西不需要。这对接下来的生活一定也有帮助。

我边想，边带她来到百货公司。与其说是供人购物的商场，在我眼中这里反而比较像教室。

我们没有马上去服饰店，而是先往地下走。

她第一次看见手扶梯，深呼吸了一阵子才一蹦跳上去。然后她贴着我的背，紧紧盯着脚边。

「跟你说的一样，会自己动感觉好有趣！」

她同样一蹦跳下手扶梯后，面露微笑这么对我说。她把刚才的布偶抱在怀里，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稀客而活力充沛。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买下布偶或许是正确答案。

「这个世界有很多那一类的交通工具。你想，在大建筑里面移动很麻烦嘛，要是没有这些移动手段，客人也就不愿意来了。」

「原来如此，这栋建筑的确有点太大了，原来有那种理由。在那边的世界，刚才商店街的大小比较普通。」

我如此解释，手扶梯便从「不知道为什么在动的东西」变成「揽客用的方便设施」了。与其理解构造，让她理解意图她比较能够接受。

今天是难得的星期天，多花一点时间也没关係，就慢慢教她这个世界的日常生活与常识吧。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能解除我早上想到的烦恼。

首先，我跟刚才一样依序教她自动门、电梯、厕所等等的事情，并让她亲身体验一次。尤其是厕所有会自动沖水的马桶，以及吹乾手的烘手机，我想还是趁早跟她说比较好。

玛莉回来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我问她「吓了一跳？」，她便说「对呀！」小跑步朝我跑来。然后她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张开双手给我看。

「居然会有那么强的风吹出来！可是，那个……皮肤被綳得紧紧的，手指跟手指之间好痒，害我差点叫出来。」

嗯，刚才从女厕传来「喵啊啊！」的尖叫声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吗。我边想幸好选的是没有人的时候，边拿出手帕擦乾剩余的水气。

「那样就能把手弄乾。因为有很多人会用，用毛巾之类的话会有卫生面上的问题。所以才会设计成尽量不需要碰到手。」

「卫生面……日本到处都有洗手和漱口的提醒呢。那有什么理由吗？」

这个问题相当深奥。下次去图书馆的时候再慢慢教她吧。比起这个，我先带她看我们来到的地下设施——食品区域。现在还不打算买，因此只有随便看看。

「哇啊，明明是地下却好亮！这里有蔬菜跟水果，是贩售食品的地方吗？」

「没错，这里是人最常来买东西的地方，对我们的日常生活而言也不可或缺，这不用多说呢。好吃又少见的东西通常会比较贵。」

例外是松茸……不对，那是个人喜好的问题。再说我也没好好吃过松茸。

今天就来慢慢教她日常生活中的金钱观念吧。

我先从我的薪水大致上有多少花在食物上，我跟玛莉大致上花费多少钱在饮食费上等，由收入开始切入。

「其他生活支出还有水电瓦斯费，包含电灯、水，还有瓦斯。」

看来她不知道那些要花钱。

仔细想想，中世纪就算有完整的上下水道，建成后往往就放着不管了。之后大概也就只有收集税金修补而已吧。总而言之，这些费用都会从薪水中扣除，其他还有电话费、车子的费用，还有税金等。

「可是在自然里就能取得的水上面收钱太奇怪了。难道没有人生气吗？」

「嗯……以前的人或许是这样，只不过日本对水的管理十分严格，我记得能直接喝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的国家不多喔。」

「咦咦！那、那么那些人要喝水的时候怎么办!?」

「会去店里买，应该很贵吧。」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再稍微补充的话，还有把水送到每家每户的工程费用，以及水坝等设施的整修费用；但那些就等到图书馆再解释吧。

她的记忆与计算能力原本就是我无从比拟的优秀，在搭手扶梯上楼的同时听我说明，立刻就记起大致上的收支了。

她双手玩弄着布偶，看起来像是在整理得到的资讯。我回答了几个问题，终于说出想跟她说的重点。

「然后剩下的，就是每个月留下来的钱。当然我不会全部花光，以备今后所需。」

「是喔，原来是这样。好厉害，金钱管理好细腻，让我吃了一惊。这样我就大致了解了。」

我歪着头问她是什么意思，少女便给出了答案：

「人类的生活透过金钱的收支来管理。这么说不太好听，可是在我眼中看来，如果理所当然地有这么多设施存在，就应该算是成功吧。」

原来如此，看来她已经理解了不少。像我这种区区一介上班族自然无法掌握日本经济的全貌，但就连在更高位的人应该都只能看到片面吧。

「就是这样，我们来到目的地——服饰卖场了。那么我们就用刚才学到的金钱知识来看看每间店吧。」

「嗯呵，我开始期待了。你很会教，一定能当个好老师。」

哎呀，是这样吗？我想这应该算是夸奖，就回答她谢谢吧。

服饰卖场有几种类型，以高级与否和年龄层区分。更高级的店还有好几间，但看到展示在手錶区域的东西，她都用手指比出叉叉说「太贵了所以不行」。

然而那跟之前不同，是好好跟皮包商量后得出的结论。

「金钱就是这样衡量的。与其决定什么都不买，好好分辨什么可以买，什么不能买也很重要呢。」

刚才的手錶如果非常喜欢的话，只要存几个月就能买。要好好分辨想要的东西跟不想要的东西才买回家。

「我知道了，我会只选需要的东西，不浪费。」

少女挥了挥布偶的手这么回答，看起来就像是腹语术。你不会乱买东西，所以不要紧喔。接下来你还有讨妖精小姐开心的重要使命呢。

总而言之，这样就让她知道在生活上极为重要——亦即「买东西」这日本的常识了。挑选衣服的妖精看起来像是又学会，并接受了日本的一面。

就是这样，我们来到咖啡厅休息。她看到陌生的咖啡，把购物袋放在身边。

取而代之，她用指尖戳了戳我想帮她加砂糖跟牛奶的手。我抬起头，看见用毛帽藏起耳朵的妖精莞尔一笑。

「谢谢你买漂亮的衣服给我穿。那件是有蕾丝的洋装，就算换季也能穿，价格也不贵。」

我们在服饰卖场花了好一段时间，一起挑选需要什么衣服。

店员接连聚集而来，吓了我们一跳。跟洋娃娃一样漂亮的玛莉对她们来说似乎非常难得一见，以不是做买卖的心情替她挑了各种衣服。

不仅如此，她们还亲切地回答日本有什么季节，还有能在什么时候穿的问题，帮了很大的忙。

「我才该道谢，幸好能顺利买到春天的衣服。起初我家的妖精小姐还说不用春天穿的衣服呢。」

「哎呀，我不懂所以那是当然的呀？你如果是有钱人我可能就不会在意……不对，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在意。」

这是当然的。随便乱买不知道有多少价值的东西难免会让人愧疚。就这种意义上来说，幸好能让她确实理解，选择彼此需要的东西。

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有个人从桌子下探出头来。他的嘴唇噘得高高的，把头瞥向一旁，用尖锐的声音对我说：

「嗨，卡兹西霍。谢谢你今天教我这么多。」

「呵呵，不用客气。能帮上忙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