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香崎高中,进入教室后,我受到了短暂的注目。大多数同学只是看我一眼,露出「啊,你来啦?」的表情。不过,有几个人来找我说话。
「塔野!你为什么请假?」
「该不会是学坏了?」
「你旷课一周都在做什么啊?」
不管怎样,我决定用「我得了重感冒」为理由应付过去。他们随即开玩笑地说「被传染给我喔~」,接受了这个理由,然后对我失去兴趣而走开了。
我一如既往地又变回一名不起眼的同班同学。我在自己的座位下坐下,从书包拿出教科书、铅笔盒等物品,一一放到桌上。此时,有人从旁边踢了我的椅子一下。
「早。」
加贺一如往常地过来和我说话。
「啊啊,嗯,早安。」
「凌晨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我有点睡昏头了啦。」
「哦~是吗?」
他的语气特彆强调「是吗?」这两个字。
「所以你是因为感冒,卧病在床一周吗?」
其实不是,但要说明也很麻烦。何况就算实话实说,他也不会相信吧。因此我决定和刚才一样矇混过去。
「就是那样。我差点死了,真的病得很重。」
「鬼扯。」
谎言马上就被看穿,我不禁愣了一下。加贺有些生气地继续说道:
「因为你看起来就生龙活虎的,说什么感冒啊。何况真的是感冒,也会打电话请假吧。根本没有理由因为这样而无故旷课。」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早知道刚刚就该假装咳嗽几声、
「然后呢?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
「没有啦,有点算是离家出走吧。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一个礼拜,我都吓了一跳呢。」
我儘可能装作没事,傻笑着说道。然而加贺瞪了我一眼,彷彿看穿我在演戏。
「我可没有要你找我商量,但你至少回覆一下吧,笨蛋。不过别在凌晨四点打电话来哦,下次我可不会接了。」
「哈哈……抱歉。」
加贺的优点就是不会对我过问太多。对于因此而安心的自己,我感到有点自我厌恶。
我和加贺从小学就认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但并不是会互相倾吐烦恼的交情。我们是刚好同班,座位又靠得近,说话机会因此变多。不知不觉间,只要到了需要两人分组的时候,就会先向对方确认。我们大概就是这种程度的交情,距离不远不近,不会侵犯彼此的领域。虽然不知道加贺是怎么想的,不过对我来说,这样的距离感刚刚好。
「但实际情况是如何呢?」
我假装不经意地向加贺问道。
「啊?什么如何?」
「我是说时间啦。感觉只是过了几分钟,其实却过了好几天。我想说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的现象吗?啊,我这么问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我装得若无其事,试着丢去话题。加贺的知识相当渊博,关于我所体验到的不可思议现象,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提示。
「怎么可能。如果是几小时的话倒也罢了,过了好几天的话,任谁都会察觉吧?毕竟肚子会饿,还会睏倦啊。」
他的眼神就像在说「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一般
「啊~嗯,说的也是呢……」
「只不过,真要说的话……」
加贺露出沉思的神情。
「常有人说,沉迷在某一件事上时,感觉时间就会变得飞快。不过这与其说是现象,倒不如说是心情的问题。还有就是神隐吧。」
「嗯~……」
感觉这两者都没什么关联。我在隧道时或许的确很专注,但是因此过了一星期而不自觉,正常来说根本不可能。至于神隐的话,的确有可能,但总觉得这根本不能算是解释。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浦岛效应。」
「咦?什么?」
「浦岛效应。语源来自浦岛太郎。」
没想到会在这时间点,从加贺的口中听到浦岛这个词。我向加贺探出身子。
「你再说详细一点。」
「科幻小说偶尔会出现哦。比如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行动,或者身处重力较强的地方,时间的流动就会变慢。」
「时间变慢……那也就是说……?」
「对本人而言,感觉只经过几分钟,但是外界的时间却流逝几小时了。举例来说,就像是《七龙珠》中的『精神时光屋』相反模式。」
竟然有这种事,那不就跟我的体验完全一样吗?
重力大或者接近光速什么的,这类原理我并不清楚;不过浦岛隧道的浦岛两字,若是浦岛效应的意思,那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我既不是丧失记忆,也没有出现幻觉,而是隧道内的时间流动变慢的缘故……难怪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啊。难道这一个星期,你去太空旅行了?」
「不,怎么可能。在这个超级乡下的地方,连去城市都要花费一番功夫了。」
「别突然讲起正经话啦。」
我的肩膀被用力打了一下。好痛。不过,我现在很感谢加贺。多亏了他,我感觉更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话说,比起那种事,因为你不在的关係,事情变得很伤脑筋哦。」
「嗯?我不在会有什么事情伤脑筋吗?」
「你自己说出这种话,都不会觉得可悲吗?」
「有一点。」
「那就别说啊……总之,你看那边。」
加贺转过头,扬起下巴向我示意。只见他所指的方向,转学生花城杏子就在那里。她还是一样,一个人孤单地在读书。
「……啊,她的制服换成我们学校的水手服了。」
「这种事怎么会伤脑筋啦。你再往下看。」
「往下?」
不就只是正常地穿着裙子吗?我这么想着,视线再往下移动。当看到她的脚下之际,我才了解加贺意有所指的是什么。
花城如今正穿着拖鞋。转学第一天,她穿的应该是室内鞋才对。
「是川崎搞的鬼。」
「川崎同学?」
「对啊,那家伙……啊,说曹操、曹操到。」
这次加贺用下颚指了一下教室的门,川崎同学刚好走进教室。她带着数名跟班,来到花城的桌前。
「咦~?你为什么穿着拖鞋啊?」
川崎同学笑嘻嘻地问话,花城却直接无视她。易怒的川崎同学光是这样就感到不悦,她表情彆扭,大大地咂舌一声。
「很好、很好,无视我啊。算了,话说我找到你的鞋子,帮你拿过来了哦。」
川崎同学将反手拿着的鞋子,重重地甩在花城桌上。啪地一声,水滴飞溅,那双室内鞋早已湿透。
「这个掉在厕所里了。你是不是换上厕所拖鞋后,就直接穿回家了啊?啊哈哈,真好笑。算了,今后你可要注意点,这么髒的东西,我还特地帮你拿过来了呢。」
川崎同学伶牙俐齿地说了一大串。跟班的女生们似乎没有特别要帮腔的意思,只是说着「真可怕~」、「好脏喔~」之类的话语,完全就是看好戏的心态。
原来如此,确实伤脑筋了。也就是说,花城似乎正受到川崎同学的骚扰。
然而,就算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我对花城没有意思,何况我们根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老实说,我现在的心情完全处于隔岸观火而已。不过,花城的心情说不定与我相同,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把川崎同学看在眼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花城自始至终都无视川崎同学,完全保持沉默。由于表现得太过自然,看起来也不像是害怕得发不出声音。
于是我叫了加贺一声。
「喂,花城看起来丝毫不受打击耶。」
「是啊,她总是那样呢,完全不理会川崎。」
「真的假的啊。」
花城的胆量之大令我咋舌。如果是普通的女生,不,就算是男生也不好受。
见花城没有任何反应,川崎明显更加火大了。
「我说你啊,难道一声道谢都不会说吗?」
花城不发一语。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你太嚣张的话,小心我叫人修理你哦?就算你回家路上遇袭,我也不管啰。」
花城默默翻过书页。
「啊啊,真让人火大!你说句话啊!」
川崎同学也不容易,真亏她还能坚持下去。我不由得对她感到钦佩。被人那样完全无视,正常来说反而会感到空虚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拚命呢?
川崎同学或许是真的累了吧,她说了一句「算了」,然后準备离开。
这是,花城终于开口了。
「我说啊。」
她的语气一半愤怒、一半厌烦。
教室顿时掀起骚动。加贺惊讶地说「哦,真的假的?」,其他围观同学则是七嘴八舌地说「终于要反击了吗?」、「轮到花城的回合了」云云。
从周围的反应,以及教室微妙的紧张气氛看来,花城主动和川崎同学说话似乎相当少见,而不少同学内心好像都期待着这件事发生。
「啊?什么?你想要道歉了吗?」
川崎同学转身回头,眼中闪烁攻击性的光芒,与花城面对面对峙。
花城则是毅然而然地站起身。
「呃……你叫川崎是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作为参考,做这种事很有趣吗?」
「啥?有趣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是我故意把你的鞋子藏起来的吗?」
「藏教科书、在桌子上涂鸦、泼水。这些都是老套的骚扰招数吧。」
「那是你有被害妄想症,全都不是我做的喔。」
「你不觉得这样有损自己的品格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用日语说话好吗?」
「唉,算了,我要揍你了。」
「啊?你敢——」
碰。
花城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川崎同学脸上。
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得瞠目结舌。
若是打在肩膀或腹部倒也罢了,这拳完全砸在鼻樑上,就算不是用上腰力的一拳,恐怕也很痛吧。事实上,挨揍的川崎同学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当场坐倒在地,随后流出一道鼻血。她露出不知发生何事的表情,说站起来了,她甚至没有想到要止住汩汩流出的鼻血。
「啊啊,抱歉,我没想到会流血。不过,这样就扯平了。」
花城这么说,但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内疚。她把湿鞋子从桌上移开后,重新开始看书。
这种状况还看书啊?大概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大家都僵住不动,似乎在等着川崎同学的反应。
要反击还是屈服?如今班上的女王正在受到考验。
最后,川崎同学选择的行动是——
「——嘤!」
哭着逃离现场。
川崎同学奔出教室。她看样子完全陷入恐惧,有些腿软。从她那副模样,丝毫感觉不到女王的威严。作为跟班的女生们则以冷漠的眼神,目送她离开。
我心想,川崎同学完了。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否则她应该无法重回女王的宝座了吧。
「呵呵,她还会『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