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珍珠》号分别后,瓦迪姆变更航路,目的地由特利阿雷斯岛改为西尔维奥大陆的港口城市阿玛利纳。
「无论如何再不装水就没法航行了」
距离抵达阿玛利纳港还有两日,这天早晨,埃尔涅斯在检查过船舱里的粮食后,向瓦迪姆如此彙报。瓦迪姆从船尾甲板看着大家打磨甲板,他浏览了递给他的粮食一览表,不觉皱起眉头。
「还能保持几天?」
「最多两天」
「真紧哪」
本来应该在特利阿雷斯岛进行补给。《花之少女》号总是按时靠港,所以只装载一个月份的食物和水。从尼卡哥尔出发后,已经稍微超过一个月了。
因为持续北上,儘管气候还比较容易忍受,但也不能没有水啊。
「能保持到阿玛利纳吧」
「补给一个月份的就行了吗?」
「是啊……」
瓦迪姆瞪着一览表嘟哝道。
要航行20天才能到阿玛利纳的下一个停泊预定地。但前提条件是要一切顺利。考虑到暴风雨天气,而且还搭载了萨利夫,感觉应该比平时做得更慎重些才好。
「多装些」
「预定滞留几天?」
「一天」
「那样的话需要分头行动了」
如果不会读写算术,就很难去採购粮食、货物。如此一来,这项工作自然就成了瓦迪姆和埃尔涅斯的任务。平时都是两人一起来做,但这次为了儘早出港,他们不得不分头行动了。
不用说,埃尔涅斯负责粮食补给,瓦迪姆进行採购船货。
「我这边随便带几个人去就行了,可你要怎么办?识字的人……」
「我带萨利夫去。他还会算术」
埃尔涅斯瞟了一眼混杂在水手中打磨甲板的萨利夫。
「行吗?他正受人追捕吧?」
「没事。反正我都故意说要去特利阿雷斯岛了,他们如果发现我们没在那靠岸,反而向阿玛利纳行驶的话,匿藏那家伙的事也肯定要败露」
《花之少女》号自从遇上《珍珠》号之后,已经过去两个半星期了。之后再没碰见军舰。实际上,现在使用的拉因格兰特海军军舰似乎总共也不超过50艘。
「你要觉得行那就行」
埃尔涅斯耸耸肩,然后在摇晃的甲板上大步走开,去挑选在阿玛利纳港上岸的水手。
瓦迪姆看见他向正在工作的水手吆喝。最后被叫道的萨利夫停下手中的活,一边用袖口擦汗一边回头看向船尾甲板。他对埃尔涅斯说了什么,得到答覆后勉强地点点头。
然后,瓦迪姆又将目光落回埃尔涅斯交给他的那份粮食一览表。
西尔维奥大陆的出口产品主要为烟草。有许多人从拉因格兰特移居过来,在此开垦土地、经营农场。
到了阿玛利纳港,瓦迪姆让副船长去添置船上的不足物资,自己则去进行烟草的採购。
萨利夫和瓦迪姆一起来到街上,他被委任了确认採购账目的工作。因为在军中常常做这种事,所以并不觉得很难。
在阿玛利纳港的街道上铺满了白色石板。林立着相同的白壁三层小楼。在沿街的楼房前露天卖水果蔬菜的摊铺栉比鳞次。
瓦迪姆和批发商谈判时,萨利夫一边眺望着城市风景,一边吹着带海水味的甘甜的风。吹过来的风摇曳着他那解开的黑髮,搔动着他的脸颊。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正在眺望大海的萨利夫:
「怎么了?是受到了大海的召唤吗?」
似乎已经谈完了生意,瓦迪姆很是愉快地走了回来,萨利夫向他点点头。
「海风,是从希茵吹来的」
「希茵吗……」
不知道瓦迪姆是怎么理解的这句话,他一边嘟哝一边皱起了眉。
「你怎么就那么想看它呢」
「嗜好」
「甚至到了抛弃军籍的程度?」
萨利夫顿时语塞。
「——不是,嗜好」
竟然会自己否定掉自己的话,萨利夫不禁对这样不干脆的自己露出苦笑。
「不是嗜好。我不想因为嗜好抛弃家人。不过因为你不相信有希茵,我即使说了理由也无济于事吧?」
「那就算了」
瓦迪姆虽然用了嗜好一词,不过似乎因为想起了和萨利夫相遇时的自己,他不高兴地点点头。萨利夫换了个话题。
「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发?」
「明天早晨货物就能送到《花之少女》号上了。快的话白天就能出港。不,应该说最迟白天也能出港」
听了最后加上的这句话,萨利夫追着瓦迪姆的视线看去。在那里的是《花之少女》号的水手,他们一边欢笑一边在摊贩那里购买水果。因为好久不曾上岸,即使有一两个人乐得忘记了时间也不奇怪。
「时间还早,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来」
萨利夫跟在瓦迪姆后面走在阿玛利纳的街道上。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港口,但却是第一次在下船后逛街。
瓦迪姆选的店名叫《黄金罗盘》酒店。涂成黄色的罗盘招牌要称为「黄金」确实有点太贱了,但却很有那种效仿先辈的船员的风範,要知道以前的人都是为了追求黄金而出海的。
船员的店里聚集着船员。而当船员聚集一堂时,就能获取各地情报。与《割弃之锚》酒店一样,瓦迪姆似乎也常常关顾这家店。
走进店门后,瓦迪姆向老闆要了两杯糖蜜酒,接着选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萨利夫也跟在他后面。
侍女拿来了装满陶瓷大酒杯的蜜酒后,瓦迪姆又向她点了些吃的,过了一会儿她便端来了用磨好的豆粉烘焙的食物和煮好的羊肉。在两人默默将饭菜装进胃袋的同时,周围餐桌上的客人也变多了。
一名体格壮硕的男人在邻桌坐下,然后大叫着要服务员上糖蜜酒。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抚摸着自己的大光头。他还蓄了神气的鬍子。
瓦迪姆转身向那个坐在邻桌的男人搭话:
「喂,你。我有半年没踏上拉因格兰特的土地了,你有听过什么传闻吗?」
「传闻?我也常常出国呀」
接过侍女端来的酒,男人比外表更加直爽地回答了瓦迪姆的问题。他已经习惯了酒店里的这种搭茬。他向侍女点了菜,然后视线在空中徘徊了一阵,再度开口道:
「我听说国王殿下有向大主教找茬打架」
「打架?是那个吗。葡萄园的事?」
「不是不是。教会税,是教会税啦。你不知道吗?」
男人以夸张的动作挥挥手。
「不知道啊。那个怎么了?」
「被废止了」
所谓教会税,是吉涅西奥大教堂从拉因格兰特国民那里强制徵收的税金。教会收入的五层都是靠了教会税的供给。
「你知道吗?」
瓦迪姆问萨利夫,他也摇摇头。
萨利夫是在大概七个月前从拉因格兰特的拉克港出海的。至少那时还没有这种传闻。
「什么时候的事?」
萨利夫问,男人喝了口酒后,答道:
「大概半年前吧」
瓦迪姆谢过邻座的男人,喝乾了酒后又要了一杯。萨利夫双手捧着大酒杯,也不是有意对瓦迪姆说,只是嘴上嘟哝着:
「如果废止了强制徵收的税金,教会要受很大的损失吧。大主教不会好好答应的」
瓦迪姆一听,扬起了单边的眉毛。
「那么,因为是国王的命令,即使大主教也不得不听从咯?」
「不。大主教有决定权」
「决定权?」
萨利夫将喝了一半的大酒杯推到一边,双手在桌上交叠起来。
「对于关係到整个国家的法律与税务,虽然是由国王和拥有权力的贵族以及大主教通过商议来决定的,但一定得国王和大主教两方都赞成才可行」
「就是说大主教也赞成那一提案咯?」
提案通过即代表大主教已经知道。虽然的确是这样,但萨利夫却觉得有些无法释然。
「……应该就是这样吧。但将教会独佔至今的葡萄的栽培与葡萄酒的酿造许可给国民来做,这还是前不久的事吧。这样特权一一被夺,我不认为教会会默不作声」
「但是啊,葡萄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教会至今独佔葡萄的栽培,这已经成为民怨的众矢之的了。在与古兰迪尔的战争中被徵召来的男人们虽说回了国,但却没有工作,因此教会能将其特权放手。这是近年来少见的善行啊」
但是教会仅在这一年间,就失去了两项收入来源。大主教默不作声地遵从国王的决议,这让萨利夫觉得不自然。
瓦迪姆似乎没有多做思考,他将新拿来的大酒杯举起,痛快地喝了起来。
「废除教会税吗。虽然在我们看来觉得很是庆幸,但这样一来就会被人传说国王在向大主教找茬打架咯」
「不仅仅是这样吧」
萨利夫压低声音道,对此瓦迪姆从桌上探过身来,嘴角上扬,笑道:
「要是现在的国王大人就能做得出来」
萨利夫耸了耸肩。
「自从他继位后,拉因格兰特的殖民地就不断增加。虽然好战是种灾难,削减了国库,但即便如此,这样大幅扩张殖民地、增加国家收入的手腕还是受到了讚赏。他有权利。而且国王很懂得行使的方法」
「但是选王的人就是现在的大主教吧?嘛,因为是自己选的人所以没辙了啊」
在拉因格兰特,国王要由吉涅西奥大教堂的大主教指名。原则上虽然是由国王的长子继承,但如果后嗣不只长子一人,就需要大主教来指名了。身为先王长子的现任国王当然也是受到大主教推选而获得王冠的。
他大概没料到最后会演变成自掘坟墓吧。
「是国王与大主教打架吗。教会要是能老实听从国王大人就好了,但如果因此而开始反抗的话会怎么样呢。可不要为这么无聊的事而打起内战啊」
嘴还贴着酒杯,瓦迪姆嘟哝道。
「如果开始打仗的话,海军会是国王派吧」
「当然咯,因为海军是国王的私有物嘛」
萨利夫想起了父亲、兄长和同伴。
「很複杂呢。即便是海军,如果出海也是要请求海神艾尔萨伊阿斯加护的,可这回的敌人却是他们信仰的据点」
「虽说在现在,海神信仰的中心是吉涅西奥大教堂,但这原本是产生于希茵的宗教。如果能这样分开来看就好了」
听了萨利夫的话,瓦迪姆皱起眉头。萨利夫想起他非常讨厌希茵。儘管感到不妙,但说出口的话又无法收回。
「又是希茵啊」
「这只是历史性的事实」
萨利夫如此说道,打算结束掉这个话题,但坐在他身后的男人却不让。
「喂,哥们。你们之后要去哪?」
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喝得满脸通红,他高兴地如此说道,似乎完全没发现瓦迪姆那难看的脸色。然后在萨利夫回答之前,瓦迪姆说道:
「阿雷利亚岛」
「那样的话正好。今年不是希茵出现的年份吗。去看看如何」
「别劝我啊,大叔你自己去不就得了」
瓦迪姆的声音混着焦躁。
「遗憾啊,我必须去特利阿雷斯岛」
「真是遗憾。虽然我想让这位少爷代劳。这家伙说他想看希茵呢」
「什么啊,这边的小哥相信希茵存在吗?」
「……我想,能有也好」
萨利夫小声答道。这简直就是在断言希茵存在,对于萨利夫这样迟钝的反应,瓦迪姆讶异地在酒杯对面扬起了眉毛。
另一名醉汉发出愉快的声音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这话很蠢,说道:
「希茵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小哥。那是给臭小鬼讲的睡前故事。是梦。是虚构的。喂,对吧?」
他向酒店里的男人们寻求认同,其中半数或是小声嘟哝,或是举起酒杯,算是对他这问题的响应。但是另有一半提出了反对意见。
「但是啊,也有很多船员说看到过啊。不该一口咬定说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