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卡斯大主教从《珍珠》号的船尾甲板上眺望着位于前方的两艘船。一艘是隶属于王立海军的《翡翠姬》号,另一艘是拉因格兰特籍的商船《花之少女》号。两船相併而停。
《花之少女》号的船尾打出了信号旗。虽然之前它曾为逃过《翡翠姬》号的攻击而一度转向,但在看到《珍珠》号后它最终选择了放弃。
终于追到了。
前几天,《花之少女》号就在千钧一髮之际逃过了他们的追捕。与《珍珠》号相比,虽然它也不是吃水很浅的船,但却轻鬆地穿过了浅滩。而另一方面《珍珠》号则为了将开上浅滩的船拉回海中,花了半天的时间。
那是件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
「船长,从《花之少女》号发来信号」
航海士读着飘在《花之少女》号船尾的信号旗,然后向站在大主教身后几步的古伊纳斯说道:
「<《花之少女》号船长:申请交涉>」
古伊纳斯也看向信号旗,在确认过内容后,他放下望远镜看着大主教。意思是问「要怎么办?」
「跟他们交涉」
虽然不知道提出申请的是船长,还是萨利夫,总之《花之少女》号是跑不了了。
两手被牢牢地绑在身后,萨利夫被粗暴地推倒在《珍珠》号的甲板上。虽然他设法不让脸部着地,但取而代之却把肩膀撞得生疼。粗草绳深深陷入手腕,勒得骨头咯咯作响。
带他来的,是瓦迪姆和谢里尔。《花之少女》号投降后谢里尔来到船上,他看着被捕的萨利夫露出满不在乎的微笑。就是在瓦迪姆提出要同《珍珠》号交易时,他也只答了句「好啊」,依旧是满脸笑容。
《翡翠姬》号为什么会听从大主教,格雷乌斯现在情况如何,对于这些谢里尔只字未提。但有一件事就算不说也能明白。那就是,《翡翠姬》号的内鬼是谢里尔。
午后的阳光洒满甲板,萨利夫直起身来,跪坐在甲板上,瓦迪姆抓着他的头髮使他皱起眉头。瓦迪姆按住他的头,将他的前额抵在甲板上,使他无法抬头。
某人的脚步声接近,瓦迪姆屏住呼吸。
他绷紧身体,甚至没发现萨利夫正在他手底下拚命挣扎。萨利夫不知道他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硬是扭着脖子抬起了头。
视线前方,站着一名身穿蓝色长袍,脸色很不健康的男人。蓝色长袍是教堂中侍奉海神者的证明。由衣服上的刺绣可知该人的地位。
萨利夫睁大眼睛看着男子那身长袍的装饰。然后再次端详起对方的脸。
不会吧,他的嘴唇翕动。
这回,萨利夫终于明白瓦迪姆为什么会困惑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那里的,是他只在远处看过一次的大主教。他的长袍用金线镶边。那是只有大主教才允许使用的颜色。不会看错也不会误会。
瓦迪姆故意轻咳一声,将萨利夫扔到甲板上,然后他为了转换心情而开口道:
「按照刚才的联络,我把詹提尔交到了那边,所以恳请您放过《花之少女》号」
瓦迪姆以商人那种谦恭姿态向大主教低下头。
萨利夫默默地瞪着大主教。他有意识地将站在旁边的谢里尔逐出视野之外。而对站在对面的《珍珠》号船长,他则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
「你为什么要背叛詹提尔士官?」
大主教问道,瓦迪姆耸耸肩,然后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我遇见他是在三个月前。而我与《花之少女》号的船员们却交往了三年以上。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为了一个仅认识三个月的男人,《花之少女》号没必要搭上性命,瓦迪姆大大方方地解释道。
他作为商人只选择有益的东西。在不犯法的情况下,于法律範围内追求利益。这是商人应有的姿态。
瓦迪姆一扫先前的动摇,他带着一如往常的无畏笑容与大主教对峙。萨利夫对他的脸皮之厚,不禁感到半分钦佩。若不这样的话也做不了商人嘛。
萨利夫等待着大主教的回答。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帮助他呢?」
「因为钱,猊下。他给了我很多钱。但是钱能买命吗?就是给再多的钱,我们也不想要出卖性命」
「原来如此」
「而且,嘛,我也很感兴趣」
瓦迪姆以轻浮的口吻说道,然后用长靴的鞋尖踢向萨利夫的脚。
「詹提尔说他想去希茵。那可是船员们时常听说的《幻之岛》希茵啊。如果能看到的话谁不想去看看呢。但是啊,如果只是想看希茵的话,我觉得用不着一定得跟詹提尔去,猊下」
大主教猛地扬起那开始变白的眉毛。
「在不碍事的情况下,可否让《花之少女》号同去希茵呢?我也知道希茵的正确位置」
「你知道正确位置?」
「是的。这是我从詹提尔那里听来的,我想只要他当时没撒谎就不会错」
大主教低头看着萨利夫,萨利夫为了避开他那询问真伪的眼神,紧咬嘴唇把头转到了一边。
「卡尔拉德士官怎么认为?」
「是说詹提尔士官会不会撒谎吗?」
谢里尔用爽朗的声音说道,然后闭上了嘴想了一会儿。斟酌过种种可能后,他报告说:
「詹提尔士官不擅长撒谎。鑒于此种情况,我不认为他会跟奥尔菲船长说假话」
大主教似乎相信了谢里尔的话,他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瓦迪姆。
「好吧,奥尔菲船长。你来带路」
「谢谢您,猊下」
瓦迪姆行了一礼,将萨利夫交给谢里尔。
「他这样抛弃你真有点意外,是不萨利夫?」
听了谢里尔的低语,萨利夫闭上眼睛以示拒绝,什么也没有回答。
萨利夫狠踢脚尖所能碰到的船壁。当然了,踢也没用。要是人一脚就能踢出个洞,那这么脆弱的船打死也不会有人敢坐。
但是萨利夫依然不停地踢着。一直踢到脚痛,腻烦了才罢休。
这段时间,每天他只要一有空就会这样做。因为他太不老实,如今人们已毫不留情地反绑住了他的双手。明知道这样乱闹会遭束缚,但他还是不肯停手,大概自己也有受虐倾向吧,萨利夫不禁露出了深深的苦笑。
无论怎么挣扎,也脱不开缚住双手的粗草绳。似乎擦破了皮,他能感到一阵阵刺痛。不过他们还没有给他套上犯人用的枷锁,仅此一项或许就该心存感激了吧。至少,这样确实能稍微守住些自尊心。
囚禁萨利夫的船舱,完全照不进一点阳光。这里肯定是在吃水线以下。真想让他们送盏灯来。
「可恶!」
萨利夫出声咒骂。为了让心情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后悔起来。
浑身都潮呼呼的,不过髒水沟的那股臭水味更令人不快。
虽然鼻子已经连那味道都习惯了,变得不怎么在意,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舒服。在《花之少女》号上他也与水手们一同起居于船舱,但那时不会遭到一连数日的囚禁。
进入船舱后已经过了七天。由送饭次数来推测,恐怕没错。虽然他没有表无法确证。
如果推测正确,那么今天就是夏至了。
到了晚上就会升起一轮满月。
「有好好地向希茵前进吧」
一个人在黑暗中躺着,不自言自语说点什么就会疯掉。正因为能听到走在甲板上的水兵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所以还能骂一骂忍耐下来。要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话,现在恐怕早就疯了。
为了照顾萨利夫,水兵不时会来露个脸,但是在这七天中,他却没有和之外的人见过面。
手腕在痛。不能自由活动的肩膀也在痛。因为直接躺在坚硬的船舱里,身体到处都在痛。
萨利夫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可恶……」
他小声嘟哝着,与此同时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咔嚓声。他轻轻扭转脖子,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微光沿房门四角切开了黑暗。
「你在那里等着」
这样跟卫兵说完后,便见谢里尔进入了萨利夫所躺的房间。虽然许久未见,但现在看到这名原友人的脸却依然让他生气。
谢里尔一手拿着提灯,走到萨利夫身旁,然后单膝跪下。
「今天不闹了?」
「我累了。肚子也饿了」
谢里尔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放下提灯取出小刀。刀刃反射着灯光,映照出夕阳般的颜色。
萨利夫不由得屏住呼吸绷紧身体,谢里尔嘴角上带着微微笑意,将未拿刀的左手伸向他。
「我不是要伤害你」
谢里尔抓住萨利夫的肩膀让他俯下身,然后割断了束缚他双手的粗草绳。萨利夫用恢複自由的双手撑起身来,然后揉着酸痛的手腕和肩膀,道:
「谢里尔。《翡翠姬》号怎么样了」
「你担心的是舰长吧?」
「是啊。你把哥哥怎么样了?」
萨利夫摸着血迹斑斑的手腕,这样问道。谢里尔露出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眼神。
「和你一样,老实地被关在船舱里」
「你这犯的可是叛逆罪啊」
「那又怎么样?如果猊下取回了与国王陛下同等的权利,那么即便是叛逆罪也没什么好怕的」
谢里尔若无其事地说道,将小刀收回鞘中。萨利夫盯着他手中的刀。即使将它夺过来发动袭击,状况也不会有好转吧。
萨利夫放弃了,他重複了一遍那个问题。
「大主教打算怎么取回权利?」
「什么啊。你不知道吗?」
谢里尔夸张地扬起柳眉。
「猊下去希茵,要以你所拥有的巫觋之力引发艾尔萨伊阿斯的奇蹟。这样一来就能证明他是神的代言人咯?」
「那个奇蹟就是将古兰迪尔沉没吗?」
「啊~你果然还是知道的嘛。真坏」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喂,你真能将古兰迪尔沉没吗?」
「就算我不相信能做到,也还是要服从大主教的话吧?」
「但是,如果能做到的话不是很厉害吗。这可不是轻易就能看到的」
谢里尔愉快地呵呵笑起来,同时探出身子。
「我奉劝你一句,萨利夫。最好老实点。《黄金之鹫》号已经和《阳光》号对上了。所以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来救你和舰长」
听到《黄金之鹫》号的名字,萨利夫不由得屏住呼吸。这等于是将父亲和长兄也变为了人质。而且还不确定他们是否平安,这点尤为糟糕。
「然后《翡翠姬》号在我手里」
「你是怎么夺得《翡翠姬》号的指挥权的」
「用钱和人命。船员中的四分之三被我收买了。而剩下的四分之一,很抱歉都让我给关到船舱里了。因为我说如果有人妨碍就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杀掉示众,所以包括舰长在内大家都很老实」
想到谢里尔也是带着现在这样的优雅笑容对那些被关入船舱的人们放下了狠话,萨利夫就不禁背后发凉。交往了八年,他第一次害怕起谢里尔来。
「没有人受伤吧?」
「只有舰长因为乱闹而被打了几下,其他人都好。将舰长抓为人质后,那些没有被我收买的忠于王室的人也都老实了」
谢里尔微笑着,将手指指向萨利夫的鼻尖。
「所以呢,你最好也老实点。这句忠告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最大帮助。因为傍晚时我要回《翡翠姬》号」
如果反抗的话,可就不保证格雷乌斯的生命安全了,这是谢里尔的言外之意。
「你有什么话要对舰长说吗?」
谢里尔站起身来问道,萨利夫摇摇头。
「比起这个,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听从大主教」
「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冒着被处以叛逆罪的危险还要追随他」
听了萨利夫的话,谢里尔发出明快的声音笑道:
「萨利夫,你觉得我是谁?」
「谢里尔•菲因•雷•卡尔拉德。李赞德侯爵的儿子。变态美术品收集家」
「就是那个」
谢里尔愉快地捧腹大笑,同时说道:
「我是个无论使用何种方法都要将想要的东西弄到手的美术品收集家」
「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