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盟約

——※会议在跳舞，跳得手忙脚乱。(译注：出自奥地利德利涅亲王于1814年维也纳会议的名言「大会不行动，大会在跳舞」。讽刺代表团都忙于参加奥地利皇帝举办的娱乐活动，正事一概不提。)

「今年帝国的农产收成如何？」

「今年大部分的农作物都是丰收，尤其小麦的收成更是可观，着实是可喜可贺。艾尔孚利登这边呢？听说之前面临粮食不足的问题……」

「这边也有不错的成果。劝导农民改种其他作物之后，已经安然度过粮食不足的危机了。 不过粮食储备量还是一项隐忧。今年的收成固然不错，然而若明年和后年歉收，难保不会再度爆发粮食危机。」

「这是每个国家都会面临的问题，只能向上天祈求丰收了。」

我和贞德进行对话的同时，周围的王国与帝国官员们尽量保持安静，但是各自小跑步地移动着。

有些人振笔疾书，努力地抄下我跟贞德之间的对话。将口头约定写在纸上，就成了契约书，所以所有人都卯起来竖耳倾听，深怕漏掉任何只字片语。

也有些人正互相确认笔记内容所代表的含意，以避免曲解公约。

还有人比对各自準备的资料，找出两国生产过剩以及稍嫌不足的物资。由于王国与帝国的国境线并未相邻，所以物资难以直接流通。不过只要透过情报的共享，倒是可以由第三国担任仲介的角色。

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战场。

哈克亚逐一检视官员所呈上的书面资料，莉希雅则在我跟贞德谈话的时候从旁辅助。

唯独担任护卫的爱夏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不过她应该也不喜欢跟数字打交道吧。由于现场的人数不少，她虽然保持警戒，却还是露出厌烦的神情。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现场忙碌的程度，令我想起才刚继承王位的时候。

真正的外交就是这样。即便领袖之间的会谈进行十分钟左右就结束，各国官员在檯面下的交涉却可能长达好几十天，甚至是好几个月之久。

自从魔王领地出现以来，王国与帝国之间从未举行过如此大阵仗的会谈，才会造成现在这种忙碌的局面。顺带一提，我跟贞德率先敲定的事项，正是『大凯欧斯帝国以及艾尔孚利登王国首领互访的重启』。

「提到食材，百合根丸子真的很好吃。听说材料是幻惑莉莉的地下茎，请务必传授採集方法。」

「那有什么问题？根据邦乔的说法，幻惑莉莉的採收方式本来也是从帝国境内的山岳民族那边学来的。只要有他们的帮忙，帝国想要引进幻惑莉莉绝对不成问题。」

「什么？帝国境内居然有这样的民族？明明方法在自己的国家却不知晓，说来还真是惭愧。」

「这也很正常，正所谓近庙欺神嘛。」

艾尔孚利登又何尝不是如此？「项目不限，所有具备特殊才能的人全站出来。」——像这样登高一呼之后，还真的网罗了许多人才。继续发掘的话，应该还会找到更多珍贵的人才吧。为了发展这个国家，说什么都要把这些隐士拖出来才行。我啜饮着瑟林娜沖泡的咖啡，看着贞德。

「我方已经提供百合根丸子的情报了，希望阁下也能提供一些情报。」

喝着红茶的贞德将茶杯放到桌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知道陛下想要获得怎样的情报？」

「就以食物的情报来交换食物的情报吧。不知道帝国是否掌握着一般人所不知道的特殊食材？」

「……既然如此，就提供一项珍藏许久的情报好了。」

话才刚说完，贞德脸上就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彷彿是想到该怎么捉弄人的小孩子。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手边有什么秘密武器。

然后，贞德信心十足地开口了。

「那就是魔物的肉。」

「……什么？」

「魔物的肉可以食用。」

魔物的……肉？真的假的？

「魔物是指……来自魔王领地的魔物吗？不是地下迷宫出产的那种？」

「嗯，味道意外地很普通。」

「贞德阁下也吃过!?」

贞德的外表如此漂亮，作风却很狂野啊。

不过话说回来，贞德他们吃了魔王领地的魔物……吗？

之前曾经听过小巴提起关于帮助妖狼族的犬精的事情，当时还以为只要开出适当的条件， 就有可能跟魔王领地展开交涉……啊，不过魔王领地似乎有分『魔物』和『魔族』，印象中犬 精应该相当于魔族才对。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询问贞德。

「被吃掉的魔物，该不会……是犬精之类的吧？ 」

只见贞德先是愣了一下，连忙摇摇头。

「怎么可能！吃掉的是动物型的『魔物』啦！『魔族』的身体形似人类，才不会有吃他们的念头！」

「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两者之间的区别。」

「……原来如此，毕竟艾尔孚利登王国并未与魔王领地接壤。」

贞德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不如顺便针对魔王领地以及魔族、魔物，提供我国所掌握的相关情报吧。」

这么说后，贞德开始娓娓道来。

「首先我国并不清楚魔王领地的成因，真的只能说有一天就突然冒出来了。」

「连帝国都不清楚吗……？」

「是的。而且魔王领地内被称为魔物的群体之中，分别存在着习于集体行动，智能却十分低下，只会到处捕食猎物的异形生物，以及类似犬精那种在行动时宛如纪律严明的军队般，长相跟人类相差不远的个体。为了便于区分，我们称呼前者为『魔物』，后者为『魔族』。」

这个部分倒是曾经听前任国王亚贝特大人提起。

大陆的北方边境出现了通称为『魔界』的空间，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魔物纷纷从那里涌现，让北方各国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

人类阵营组织联军前往讨伐，却落得惨败而归的下场。

魔王领地栖息着智能低下(抑或没有智能可言)的『魔物』，以及具备高度智慧与强大战 斗力的『魔族』。听说各国联军就是败于『魔族』之手，结果导致在讨伐战争当中落败的人类无力抵抗自魔界蜂拥而出的魔物，使得北方诸国一一沦陷，魔物的活动空间扩大至目前人称『魔王领地』的範围。

我将亚贝特大人的说法重新描述一遍之后，贞德以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而且当初那批讨伐军是由大凯欧斯帝国所主导。率领大军的正是前任皇帝， 亦即我们的父亲。」

原来讨伐军是帝国一手促成的。毕竟帝国是人类阵营最强的国家，会採取这种行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意思是帝国曾经与魔族接触？」

「若是指刀剑相向的接触……答案是肯定的。不过当时皇姐和我分别只有九岁和七岁，并未直接参与就是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曾经受到魔王领地威胁的许多当事人的亲身经历来分析，才逐渐还原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是指？」

「一开始灭亡许多国家，造成不计其数的死伤者，并且产生一大批数量远远超过死伤者的难民的攻击行动，全都是『魔物』发动的。」

「魔物？没有魔族吗？」

「那个时候确实没有。」

贞德先是喝了一口热茶，之后才注视着茶杯继续说下去。

「直到讨伐军遭到迎头痛击的时候，才首次确认魔族的存在。人类阵营的讨伐军就是被魔族所歼灭。在那之后，失去战力的人类阵营无法抵抗魔物的袭击，国境线被迫大幅退缩。」

「意思是魔王领地的扩张共分为两个阶段，是吗？」

第一阶段是突如其来出现的魔物所主导的袭击。第二阶段则是等到讨伐军被魔族歼灭，人类阵营失去战力之后，再由魔物发动攻击。或许中间相隔了一段时间，不过让小巴所属的妖狼族成为难民的攻击行动，应该相当于第二阶段。

贞德点点头之后继续开口：

「魔物与魔族所造成的破坏也截然不同。听说由魔物主导的第一阶段只能以惨不忍睹形 容。魔物所吐出的火焰让都市化为一片焦土，士兵以及人民们不分男女老幼，纷纷遭到魔物猎杀。听说魔物肆虐之后的城镇或是村落，只剩下被啃食的『残骸』而已。」

那场袭击的元兇，简直就是名符其实的『魔物』……『恶魔般的生物』。就如同蝗虫大举 过境一般，人类完全被那群生物当成食物来看待。

「至于魔族在第二阶段的攻击行动，就是真正的战争了。听说魔族是以有组织的行动以及压倒性的战斗力击溃讨伐军。另外，虽然数量不多，但也有搜集到当初受到魔族攻击的村民所提供的证词，不过说法各不相同。有些地方的魔族不会对退却的村民赶尽杀绝，然而也不乏遭到魔族烧杀掳掠的地方。」

「……简直跟人类一样。」

尤其不同地区的破坏情形有所不同这点更是相像。同一个军团当中，纪律严明的部队与军纪涣散的部队在佔领敌方地盘后的做法也有所不同。我在佔领拜恩时特地演出杀鸡儆猴的戏码，促使全军严守纪律，当初若没有那么做的话，一定会出现骚扰拜恩市民的士兵。

魔物……还有魔族……

「两者之间的差异到底是怎么来的？魔族是进化之后的魔物吗？ 」

「宗教人士之前有一段时间宣称魔物是啃食人类的大脑之后才得到智能……不过这种说法相当可笑。若真是如此，魔族的数量应该大幅增加才对。自从国境线大致底定之后，攻击人类阵营的就只有魔物而已。可以说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维持现状。」

……实在搞不懂。魔物是什么？魔族又是什么？

「对了，当初在帕纳姆附近建造沉澱池的时候，挖出许多魔物的化石。那里在几千年以前应该是裸露的地面。」

「化石……？那是什么？」

也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简单说来，就是生物死亡之后在泥土中所留下的骨头。在特定条件之下，经年累月被埋在土中的骸骨会产生石化作用，而这些经过数千年岁月而石化的骸骨就被称为化石。」

「原来如此……意思是魔物在几千年以前也许就栖息于地面上了吗？」

贞德低头沉思，她的反应倒是异常地冷静。之前跟莉希雅提起同样的事情时，她可是大吃一惊呢。

「……我以为妳会很惊讶。」

「仔细想想，在魔王领地出现之前，魔物就已经生活于地下迷宫中了。或许那里以前有座地下迷宫吧。」

「王国史并没有相关的纪录，也未见于传承之中。不过那毕竟是好几千年以前的地层，不能否定在并未留下任何传说的远古时代，那里真的有一座地下迷宫的可能性。」

「嗯……看来我国也必须针对领地进行调查才行。」

贞德如此表示。对我来说，这无疑是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万事拜託了。王国也会在各地开挖，并进行相关调查。」

「若有什么新发现，请务必通知一声。当然我们也会主动告知新发现的物证。」

「了解。」

帝国的领地远比王国辽阅，只要针对这点展开调查，一定会有更进一步的发现。当然，王国这边我也打算持续相关的调查。

于是王国与帝国达成『分享领地内考古情报』的共识。

贞德吁了口气之后，将红茶一饮而尽。

「那么回到魔物其实是可以食用的主题吧。」

「也对，彻底离题了呢。」

我也喝完杯中的咖啡，示意瑟林娜準备新的饮品。等到两人的茶杯各自盛满了咖啡以及热茶之后，我们才继续未完的话题。

「我们吃的是长了翅膀的蛇。」

「长了翅膀的蛇？像龙那种吗？」

记得中南美洲的传统信仰中有个『羽蛇神』，不过这里不是地球，而且既然是指魔物，一般来说都是类似龙的生物才对。

虽然我这么想，但贞德却摇了摇头。

「不，并不是那么帅气的生物。真的就只是一条巨大的蛇加上两对鸟类的翅膀而已。」

这算什么？根本就是合成兽嘛。

「那种东西居然吃得下去……」

「吃起来和一般的蛇肉相同。口感不像鸟类，反而比较偏向鱼类，还挺好吃的。」

贞德吃过蛇肉这点就已经让我大受惊吓了……但是的确也有习惯吃蛇肉的国家啦。我对蛇肉的印象仅止于国文课本当中，出现于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里的伪造鱼……不过真的很好吃吗？

「贞德阁下贵为一国的公主，没想到饮食习惯这么独特。」

「毕竟我同时也是一军之将。选用当地的食材，才能节省军粮。」

「这点倒是相当实际……」

「至于为什么想要试着食用这种魔物，主要是由于派往魔王领地的一支侦查小队发现『疑似被魔族烹煮过的魔物残骸』的缘故。」

又出现了一个令人好奇的词语。

「烹煮？不是生食？」

「是的。现场发现疑似被利刃支解的骨头，以及被烧至焦黑的头部，由此可推断应该是整只烤熟之后切块食用。因此当我们捕捉到同样的魔物，便立刻做了能否食用的检测。」

贞德咬了一口充当茶点的饼乾。

「当然我们也做了是否含有剧毒的检查。让人食用之前，先找动物来试吃，确定安全无虞之后，才依照军阶从下到上依序尝试。」

「负责试毒的人还真是辛苦……」

「实际品尝之后，发现比较偏向清淡爽口的风味，还挺好吃的。」

「口味如何倒是其次，我反而比较在意另一件事。」

魔族食用魔物的这件事，比魔物可以食用的说法更让我感到震惊。也就是说，魔族并未将魔物视为同类。

我特别喜欢吃牛肉和猪肉，却完全不会想吃身体跟人类一样的猪人(猪)或是米诺陶尔 (牛)，即使牠们分别有个猪头和牛头。与其要吃身体跟人类一样的生物，我宁愿选择蛇肉。 或许那些魔族也有类似的心理吧？一想到这里，我心中顿时浮现一种假设。

「贞德阁下。」

「什么事？」

「魔族与魔物之间的关係，会不会相当于我们这边的『人类』和『动物』呢？」

我话才刚说完，现场的气氛顿时凝结。包括贞德在内，莉希雅和哈克亚也都惊讶得睁大双眼。咦？我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大家这么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