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撤退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与大凯欧斯帝国缔结秘密同盟之后的第二天中午。

我、贞德以及尤里悟斯再度于谒见厅集合。

大家所处的位置跟前一天相同，唯独站在我斜前方的哈克亚，朝着尤里悟斯等人的方向往前踏出一步，宣读昨天在会议上达成的共识。

「『王国军放弃拜恩，返回艾尔孚利登王国。』」

哈克亚如此表示的瞬间，尤里悟斯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然而听到接下来宣读的内容后，他立刻变了脸色。

「『交换条件是命令阿米多尼亚公国向艾尔孚利登王国支付战争赔偿金。该赔偿金不计入归还战俘的赔偿谈判。』」

「有没有搞错!?」

尤里悟斯快步走到贞德面前。

「贞德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已经遵守诺言，替陛下讨回失土了。」

贞德耸了耸肩膀，但是这种说法显然无法让尤里悟斯接受。

「开什么玩笑！居然要支付赔偿金？搞得我们是战败国似的！」

「即便陛下这么说，眼下也无计可施，毕竟贵国失去了首都。」

「不对！我们还没战败！只是区区一个都市被攻陷而已！」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随您的意思去做吧。帝国不会再介入两国之间的纷争，停战也好，继续打下去也行，贵国爱怎样就怎样。」

贞德如此一说，尤里悟斯顿时哑口无言。贞德将尤里悟斯尴尬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禁叹了口气。

「区区一个都市……将首都视为普通都市的说法是否妥当，这点着实令人怀疑。不过贵国不就是因为连夺回首都的力量都没有，才转而向我们求援的吗？既然如此，贵国确实战败了没错。身为『人类宣言』的盟主，帝国已经致力于恢複被武力所改变的国境线了，往后不会再继续介入两国之间的纷争。」

「可是赔偿金……」

「尤里悟斯陛下，皇姐玛莉亚非常痛心于这次的事件。」

贞德对尤里悟斯报以冰冷的视线。

「当初为了共同对抗魔王领地，全体人类团结于『人类宣言』的旗下，结果贵国故意钻盟约的漏洞，发动了对外侵略的行为。身为全人类的盟主，帝国可不能置之不理。」

「那是……前任国王凯悟斯……」

「即使如此，并未从旁劝阻的陛下也脱不了关係。不管怎样，为了避免人类宣言的加盟国再度犯下这种蠢事，严厉的惩罚是必要的。就请贵国充当大家的先例吧。」

呜哇……用字谴词虽然相当客气，却摆明了「拿贵国来开刀，藉以警告人类宣言的其他加盟国」的意思。尤里悟斯露出既愤怒又痛苦的神情，紧握的双拳更是颤抖着。

「……如果我不接受呢？」

「诚如先前所言，就随陛下高兴吧。帝国将会从这次的战事当中抽手，同时将阿米多尼亚公国自人类宣言中除名。」

「！？请等一下！这么一来，我国不就……」

「是的。『既然不是加盟国，就算挥军入侵也不构成违反人类宣言的行为』。陛下……抱 歉，应该是令尊的上述见解，一样适用于阿米多尼亚公国。」

阿米多尼亚公国的周围共有四个国家。

西边是对各国派出佣兵，号称永久中立的『佣兵国家赛姆』。

南边是将北上发展视为国策，尚未加盟『人类宣言』的『多尔齐斯共和国』。

北边是价值观与他国相异的宗教国家『路那利亚正教皇国』。

至于东边，则是我们『艾尔孚利登王国』。先不提我们会怎么做，阿米多尼亚公国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人类宣言的庇护，难保不会成为其他三国的饵食。

前任国王凯悟斯八世与帝国结为同盟，僱用赛姆的佣兵，威吓胆小懦弱的前任国王亚贝特大人所统治的艾尔孚利登王国，同时挟着武力牵制南北两方的国家，藉以维繫国家的政体。透过这一连串的措施，才得以在外交方面形成势力均衡的局面。

尤里悟斯有这种本事吗？

就算有好了。年纪轻轻的尤里悟斯是否具备震慑他国的威望？

本来应该要在老一辈的掌权者还活着时，慢慢进行权力的继承。

然而凯悟斯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外有虎视眈眈的其他国家，内有难以驾驭的众多家臣， 往后尤里悟斯必须面对这些複杂的难题。如果在这个紧要关头被屏除在人类宣言之外，无法依靠帝国的威望，迟早会陷入『绝境』。

尤里悟斯当然也心知肚明，于是他面带苦涩地向贞德低头。

「……我愿意接受这次的仲裁。」

「这是明智的抉择，尤里悟斯陛下。」

尤里悟斯虽然一副万念倶灰的模样，但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既然三方已经达成共识，接下来就进入具体赔偿金额的谈判。

我提出的赔偿金额是阿米多尼亚公国两倍的年度预算，每年支付一次，分成十年摊还，而且要以帝国的金币支付。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十年内，每年都要支付相当于两成年度预算的赔偿金。

尤里悟斯当然表示反对，然而在贞德的劝说(威胁？)之下，只能被迫接受。阿米多尼亚 每年都将五成以上的国家预算投入军事方面，这么做也有削减他们军费的含意。只要缩减军 费，倒也不至于付不出来，就不知道阿米多尼亚愿不愿意这么做了。

「贞德阁下，若发生延迟支付的情况……」

「我明白，到时候帝国会支持艾尔孚利登王国将拜恩纳为领土。」

「唔……」

尤里悟斯一副万分懊恼的模样，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确定尤里悟斯没有异议之后，我向贞德提议：

「不过贞德阁下，这样子公国也有可能在拒绝支付赔偿金的同时，强化拜恩的防御工事。 即使到时帝国承认王国可将拜恩纳为己有，想要再度攻陷曾经弃守的都市恐怕没那么容易。有鑒于此，我希望能取得相当于赔偿金额的担保品。」

「担保品？」

「就是在全额支付赔偿金之前，暂时由我方保管的物品。若赔偿金未如期支付完毕，该物品的所有权就转移至我国名下。当然公国只要如期支付赔偿金，我们也会归还担保品。」

「原来如此……请问陛下想要什么？」

「玉音放送的宝珠。」

「什么!?我国就只有唯一的一颗而已！」

尤里悟斯大为激动。玉音放送的宝珠是目前的技术水準无法生产製作的宝物。换算成资产价值的话，大概相当于阿米多尼亚一整年的国家预算。不过——

「反正你们也很少使用，给我们又有何妨？」

「开什么玩笑！你们想要煽动我国的人民吗？」

「只要改变接收装置的波长就好了。如此一来，不就接收不到艾尔孚利登的广播了吗？」

「唔……这倒是……」

尤里悟斯的表情虽然苦涩，但令人意外地，他似乎顺利接受了我的提议。

对于信奉军事第一主义的尤里悟斯来说，宝珠虽然方便，平常也只有在元旦的公王宣言时才会派上用场，他大概不明白其中的价值吧。或许尤里悟斯只了解庞大的实际物质资产的价值而已。就在我暗自思索的时候——

「陛下，可以打断一下吗？」

哈克亚附在我的耳边低声说话。听到他的提议，我不禁皱起眉头。

「……你这是假公济私吧？」

「这是什么话？…….是智慧的结晶。」

「……也罢。尤里悟斯大人。」

「……怎样？」

「担保不足的部分，就以这座城中书库的书籍来充数吧。」

这就是哈克亚的提议。

他想要保管阿米多尼亚书库之中积满灰尘的藏书。

纸张在这个世界还算是奢侈品，书籍的流通量非常稀少。艾尔孚利登王国所没有的藏书， 极有可能就在阿米多尼亚的书库之中。而且保管书籍之后，还可以在保管期间製作誊本。尤里悟斯哼了一声。

「可以，不过书籍以外的其他东西通通不能碰。尤其是武器以及护具，更是严禁携出。」

「已经有部分物品变卖成现金，用来整顿交通网路了。而且钱都是用在这座都市，就算要求归还，也无从还起。」

「唔……那剩下的东西全都不準碰！」

武器比书籍来得重要吗？在四周强敌环伺的现在，这虽然是正常的判断，不过尤里悟斯似乎不知道集这个国家的智慧于大成的书籍一旦流传出去，后果到底有多可怕。

我看向贞德，她只是摇头苦笑，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也罢，既然赔偿金的讨论告一段 落，就顺便决定其他的事项吧。

「希望艾尔孚利登王国军释放遭到俘虏的我军将士。」

「可以，不过贵族以及骑士阶级以上的俘虏必须支付赎金。」

「……好。」

「另外针对贵国入侵我国之际，于我国境内袭击村落、抢夺物资的战犯，我方经过调查之后，已经整理出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俘虏必须接受我国的审判，不在引渡之列。」

哈克亚所构思的坚壁清野战术之中，包括了「利用不存在的魔物『火焰小丑』促使民众主动避难」一计，因此位于阿米多尼亚公国军进军路线上的当地居民几乎都已经逃走了。

不过这不代表损害为零。

公国军似乎派出侦查部队前往各地，结果出现了一些运气不好的难民在遇到侦查部队之后惨遭杀害的案例。我一定要让公国为了杀害无辜的人民付出应有的代价。

「除此之外，也希望贵国交出虽然在名单上，却已经返回贵国的战犯。等到战犯引渡完毕之后，我国才会释放俘虏。」

「……可以。另外……」

尤里悟斯从哈克亚手中接过战犯名册之后开口询问。

「释放的俘虏当中，是否包括露露亚？」

露露亚？那是谁？

「没听过这个人，是何人？」

「露露亚•阿米多尼亚，在下不肖的妹妹。开战的时候，人应该在拜恩城内。」

「令妹？促使拜恩开城之际，我方让城内居民自行决定去留。留下来的贵族与骑士阶级以上的人物，大概只有玛卡莉妲而已。我并没有接获逮捕王族的报告。」

「……那就算了。」

尤里悟斯结束这个话题，似乎失去了兴趣。自己的妹妹下落不明，他却好像不当一回事。 都不会感到担忧吗？

「需要的话，倒是可以协寻目击者。」

「不需要。」

「不需要……？」

这时哈克亚走上前来，附在我的耳边悄声说道：

(恐怕是担心会形成争夺公王宝座的局面吧。根据我的判断，露露亚公主是阿米多尼亚公王家当中少见的文治派人物。倚重武将的尤里悟斯陛下不受文官的欢迎，或许是怕国内的文官扛出露露亚大人，与自己为敌吧。」)

(「凯悟斯不在人世的现在，她可是唯一的亲人，应该不至于吧？」)

(「这在王家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这点我明白……只是不太想知道而已。」)

放眼地球的历史，王家的继承权之争可说是司空见惯。

艾尔孚利登王国也不例外。当初莉希雅的母亲艾莉夏大人继承王位的时候，据说整个王家在骨肉相残的悲剧当中几乎处于全灭的状态。

事实上马基维利也主张应该消灭政敌，不过身为一个知道没有家人的感觉到底是多么孤独的人，还是觉得应该好好疼爱唯一的妹妹。或许会被讥为过于天真，不过这点我是不会退让的。

「啊，对了。先前所提到的玛卡莉妲，希望可以让她留在王国。她曾经协助王国稳定拜恩的局势，对于贵国而言，应该是不好处理的烫手山芋吧？」

「玛卡莉妲•汪达将军吗？」

尤里悟斯低头沉思片刻后，这么说道：

「……若贵国愿意无偿释放我方受俘的五名贵族，倒是可以接受。」

原来是在考量俘虏的价值。相较于不好处理的一个将军，还是设法替听话的部下降低赎金比较划算。而且以一个人交换五名俘虏，也算是相当精明的判断。

「可以，我接受。」

「……虽然玛卡莉妲的确是名良将，但没想到贵国居然如此器重她。」

面对大感诧异的尤里悟斯，我只能苦笑以对。尤里悟斯只会以战力来评鑒人才，他显然不明白玛卡莉妲的价值。歌手也好，主持人也罢，玛卡莉妲都是玉音放送的节目当中不可或缺的人才。

不过我也没有必要解释这么多，所以选择了沉默。

讨论大致告一段落之后，我宣布这次的谈判到此结束。

『艾尔孚利登王国归还拜恩的同时获得高额的赔偿金。』

『阿米多尼亚公国以支付赔偿金为条件，重新取得拜恩的主权。』

『身为这次事件的调停者，帝国彰显了盟主的地位。』

……以上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吃亏的只有阿米多尼亚而已，帝国没有损失，王国也获得了应有的好处。

「尤里悟斯大人。」

谈判结束之后，尤里悟斯立刻準备转身离去，摆明了就是不想再跟我有什么瓜葛，但我却叫住了他。

「……怎样？」

「我以前的那个世界有个叫做马基维利的政治思想家，他曾经说过『辛苦得来的国家容易治理，轻鬆得来的国家难以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