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平兩端的鄉愁與未來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十二月中旬。

王都完全被冬天的冷空气所笼罩，连续好几日都是严寒的天气，令人怀疑是不是快要下雪了。现在正是这种很难从被窝里面爬起来的早晨时光。

「今天我要到镇上去处理要事。」

一如往常地跟四名未婚妻共进早餐的时候，我主动开口：

「女性在场比较好办事，有人愿意陪我跑一趟吗？」

「要去工作吗？听起来似乎不像是玩乐。」

莉希雅代表大家提出疑问，于是我露出苦笑点了点头。

「很抱歉，不是玩乐。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处理。」

「是哦……我可以陪同前往，其他人呢？」

莉希雅询问其他三人的意见。身为第一正妃，她已经具备统御其他嫔妃的威望了。只见露露亚率先举起双手，在头上比了个「X」的记号。

「抱歉，人家不能去。达令要人家去跟商人公会交涉。」

「让奴隶商人成为公务员的那件事对吧？」

「没错。达令好像曾经将收集破铜烂铁的人纳为公务员，成立了所谓的『资源回收事业』，不过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收集破铜烂铁本来就只是到处捡垃圾，那些人并未加入任何公会.，不过奴隶商人虽然一样被人看不起，却是商人公会正式登记的会员。将他们抽离公会直接纳入管理，等于是将奴隶的交易视为『专卖事业』。」

说到这里，露露亚拿起桌上的盐罐。

「盐铁的专卖很常见，奴隶的专卖倒是第一次听到。毕竟奴隶是自产自销的商品，不过也是可以从国外引进。将奴隶商人纳入公务体系，可以杜绝从国外引进奴隶的管道。成为公务员之后，收入固然稳定许多，却也很难赚大钱。所以想要发大财的奴隶商人势必将前往他国发展，多少会引起业者的反弹。」

「业者的反弹早已在预料之中，不过……」

犯下重罪的奴隶课以体力劳动的刑罚，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想要儘快终结的是为了减少家中的开销，不得不将女人或是小孩卖给奴隶商人，或者是奴隶的儿女终生都是奴隶的这个时代。这不光只是着眼于人道立场，也是为了让这个国家的人民过着更富足的生活。

只不过被委以交涉重任的露露亚脸色却十分凝重。

「我知道奴隶制度的限缩是达令的期望，不过光靠国内的犯罪奴隶与财产奴隶，就可以满足市场的需求吗？这可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还是有困难吗？」

经我这么一问，露露亚摇了摇头。

「我愿意试着挑战。达令曾经提到过奴隶制度消失之后的新世界，人家想要亲眼见证每个人都可以赚钱，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花钱，大家一起活络经济的崭新未来。」

露露亚天资聪颖，所以我将地球的经济史部分传授给她。

工业革命的兴起带动了商品的大量生产，人们开始寻找可以销售商品的市场。为了改变消费市场的现况，那个时代吹起了一阵奴隶解放的风潮。当然也有人是为了人生而平等的理想而战。奴隶本身为了争取自由而付出的努力，以及世人盼望让奴隶获得自由的呼声也是不容否定。

只不过任何制度都必须经过是否符合时代需求的考验。

世人都将南北战争当成奴隶解放战争，实际上的情况却是北军为了对抗以庄园领主佔大多数的南军，不惜喊出『解放黑奴』口号，以获得更大的支持。看似难以实现的理想，只要与时代的需求互相结合，立刻就会水到渠成。反之，即使是再怎么崇高的理想，一旦与时代的需求不符，最后只会落得被世人踩在脚下的命运。

结果还是时代决定一切。奴隶制度虽然被终结了，新时代却上演了资本家与劳动阶级之间的对抗。不过露露亚似乎将我的描述当成了新大陆。

「这么做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若可以得到帝国的支持，应该还是可行的。若全大陆的人类势力有一半以上都採取限缩奴隶制度的政策，反弹的力道应该十分有限。虽然跟达令所提到的先后顺序有所不同，到时候不足的劳动力就由突飞猛进的生产技术来弥补吧。」

「嗯。这方面我已经心里有谱了，交给我吧。」

「万分期待，人家也会在能力所及的範围之内全力以赴的。」

「那就拜託妳了。」

「呼呼呼，多说几句嘛~」

我们互相勾着彼此的手臂。经济层面的问题，交给露露亚准没错。

好吧，既然露露亚无法同行，爱夏与茱娜又如何呢？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要参加下一个音乐节目的綵排，难以陪同前往。」

「我、我也是受人之託训练新兵……当然若陛下坚持的话，就算丢下其他事情也要一同前往。」

「没关係，不勉强。嗯……不过这样也好。」

其实我不太想让过多的人参与这件事。

我方人数过多的话，恐怕会引起对的警戒，然而身边少了护卫，多少还是放心不下。再加上身边还有个莉希雅……不过莉希雅的战斗力应该不比一般的护卫逊色吧？黑猫部队目前正分散在各国从事谍报任务，应该是腾不出人手担任护卫。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个人战斗力独佔鳌头的爱夏，或者是具备谍报能力的茱娜可以陪同前往。

「陛下，可以让我提出建言吗？」

这时站在墙边的侍女长瑟林娜以优雅的身段欠身行礼。

「瑟林娜？妳有什么好主意？」

「是的。若要挑选护卫，我倒是想要推荐一个人。」

「哪个人？」

「陛下的私人教师欧恩大人。」

「唔……欧恩爷爷……」

欧恩•贾巴纳。贾巴纳家族的现任家主，同时也是个沙场老将。

嫉恶如仇与直言不讳的个性赢得众人的敬重，目前是我的私人教师兼王家资政，是个笑口常开的爽朗老爷爷。

那个老爷爷的武术确实没话说，而且我不在城内的话，他也没事可做。只不过平常说话总是特别大声，似乎不是从事机密行动的人才。

就在我低头沉思的时候，瑟林娜再度开口。

「另外也可以将侍女队的卡露拉一起带上。」

「咦!?我吗!?」

瑟林娜身旁卡露拉惊呼一声。

「卡露拉虽然被编入侍女队，名义上还是陛下的奴隶。像这种时候，当然要当成肉……不，当成拖车的驮马来压榨才行。」

「您刚刚是不是想说肉盾!?就算后来改成拖车的驮马，也是一样过分好吗？」

卡露拉提出抗议，结果瑟林娜抽出调教女侍的鞭子。

「是！必当竭尽所能完成使命！」

卡露拉见状，连忙毕恭毕敬地向瑟林娜敬礼。完全被驯服了嘛。

「……卡露拉，那就麻烦妳了。」

「遵、遵命，主人。」

如此一来，前往市镇的人选就决定是我、莉希雅、欧恩与卡露拉了……不过就是决定人选罢了，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疲惫？

于是我们来到帕纳姆的市镇。

我、莉希雅、欧恩与卡露拉徒步走在盛夏的商店街。由于是秘密行动，因此我们是徒步前往，并未搭乘马车。

「哇哈哈！居然指定在下担任护卫，实在是太感动了！陛——」

「嘘！欧恩……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别在街上称呼我陛下。」

「啊哈，不好意思。」

笑开怀的欧恩完全不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不禁感到有些头痛。知道自己被指名为护卫之后，欧恩似乎乐翻天了，情绪硬是比平常亢奋许多。

「这次是秘密行动……真的拜託你了。」

「在下当然明白。」

真的吗？而且明明是秘密行动，我们这群人看起来却特别突兀。

提到秘密行动，就不能忘了早已成为惯例的北风小僧装扮，如今我也穿着这套旅行用的服装。莉希雅选择第一次来到市镇的时候所穿着的学生服，半龙人的卡露拉穿着侍女服，全身肌肉的欧恩爷爷则是穿上轻装盔甲，走的是冒险者的路线。四个人的四种打扮毫无一致性可言，也难怪跟我们擦肩而过的路人总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多看两眼。

「就算是临时成军的冒险队伍，也比我们更有整体感……」

「相马，你怎么不跟之前一样选择学生服就好？欧恩大人的穿着打扮颇有实习教练的味道呢。」

「那妳自己为什么不打扮成冒险者？这样子看起来不是更像冒险队伍吗？」

互相斗嘴的同时，我们回过头来看着走在后面的半龙人侍女。

「两、两位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最突兀的人还是卡露拉。」

「……毕竟是暴露度最高的侍女服，不管哪一种组合都很突兀。」

「人家也不想穿啊，为什么把人家说成那样！」

卡露拉提出抗议，不过还是难掩侍女服特别突兀的事实。当然也可以换套衣服再出来，然而瑟林娜却说什么都不肯接受。卡露拉的侍女服跟一般的长裙版不同，是轻飘飘的迷你裙版本(就是女僕咖啡厅的那种)。坚持要卡露拉穿上这身服装上街走动的瑟林娜绝对是重度S，一路上卡露拉真的是羞得满脸通红。

「对了，陛……一也大人，确定是这条路吗？」

欧恩的神情有些困惑。

「是这条路没错，有什么不对吗？」

「若在下没记错的话，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没错，一直走下去的话……」

欲言又止的莉希雅大概也有所察觉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路走下去的话，就是以前的贫民窟。」

「正是。那里不是一也大人与公主大人应该前往的地方。」

王都帕纳姆也有见不得光的阴暗处。由于人口众多，除了事业有成的人生胜利组之外，也有不好也不坏的授薪阶级，跌落谷底的人生失败组当然也是屡见不鲜。贫民窟正是失败者最后的栖身之处，他们每天在这里过着打零工的生活，只求不要沦为奴隶。

这个地方以前是贫民窟。到处都是违建的简陋小屋，卫生条件奇差无比，疾病容易蔓延，龙蛇杂处的环境更是容易引发犯罪。贫民窟就是这样的地方。

「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不一样吗？」

「眼见为凭，看了就知道。之前针对贫民窟的去留进行讨论的时候——」

说话的同时，我做出手持水管的动作。

「有个家伙坚持髒东西一定要消毒。」

抵达贫民窟之后，莉希雅和欧恩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见到两人的反应，卡露拉顿时大为不解。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莉希雅？」

卡露拉沦为奴隶之后，莉希雅还是要求她以平常的方式说话，毕竟两人是多年来的好友。虽然在公开场合不是很妥当，不过这毕竟是属于莉希雅的私领域，我也不便过问。

只见莉希雅以诧异的神情回应卡露拉。

「呃……嗯。我以前没来过贫民窟，不过这里跟别人口中的形象大不相同，让我大吃一惊。」

「形象？」

「幽暗潮湿、散发恶臭、治安欠佳……这是在下听说的评价。」

欧恩做出补充说明。没错，贫民窟以前确实是这种感觉。

「虽然单调了点，看起来倒是挺清爽的。」

卡露拉说的没错，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正正方方的白色房屋宛如豆腐一块块排在一起的景象。

套用现代人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大概就是发生大型地震之后，于灾区临时搭建的组合屋社区。外表虽然单调，每间房子都照得到阳光，而且通风良好，一点都不潮湿。只不过冬天就乾燥了些。见到小孩子蹲在地上随手涂鸦的景象，这里的治安显然不会太差。

「这里真的是贫民窟吗？」

「嗯，是不是改善许多？」

经莉希雅这么一问，我立刻骄傲地回答。

「着手解决都市的卫生问题之际，可是花了我不少工夫大力整顿呢。」

「卫生问题？印象中似乎是禁止马车行驶主要干道以外的道路，建立上下水道的时候好像也曾经提过。贫民窟的整顿，也是其中一个环节吗？」

「记忆力不错嘛。没错，就是这样。阴暗潮湿又通风不良的地方容易滋生病原菌，再加上贫民窟的居民多半营养不良。容易罹患疾病。一旦爆发传染病，可是会迅速蔓延的。」

「病原菌……好像在哪听过。」

莉希雅等人脸上的表情，彷彿是在诉说「这是什么奇怪的字眼」。

「咦？之前没跟妳解释吗？」

……想起来了。之前谈论沉澱池的时候，确实提到病原菌这个字眼，不过倒是没有详加说明。这么一来，就必须从疾病是怎么发生的地方开始说起了。

「呃……这个世界存在着许多肉眼无法辨识的微小生物，包括空气、泥土、体内在内的所有地方都有这些生物的蹤迹。这些微小生物会让物体腐败，或是引发疾病。不过若用来让食物发酵，反而会产生良性的影响。」

我勉强搜寻贫乏的理科知识(毕竟我是文组的)，试着向莉希雅等人解释细菌与微生物。虽然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不过莉希雅等人知道我的部分知识远远淩驾于这个国家的学问之上，还是基于「既然相马这么说，应该真的存在吧」的考量予以接受。

这个世界的医学与公共卫生学并不发达。

光属性魔法的存在显然是主要因素。光属性的魔法可以强化身体的治癒能力，重度创伤也治得好。只要立即处置，甚至可以将被利刃切断的手臂重新接上。

因此医学与公共卫生学完全没有发展的空间。所以在这个世界之中，知道细菌与微生物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